薄且不再举着碗,收回了手:“其实我最近意识到,我以前也不配。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又凭什么看不起身世可怜的你,傲慢地挑着你的错处,高高在上的压制为难你,从那时起我就错得离谱,更不用说后面我们所经历的。我知道我不配被原谅,但我想赎罪,待以后立儿大了,让他知道是因为他的爹爹对他娘亲不好,他才没有娘亲在身边的,我如何面对他。”
第114章
说着薄且重新伸出手去,把碗递到沈宝用眼前。
沈宝用看着他,他一直端着碗,一脸殷切的样子。过了许久,薄且叹了一口气:“真的要凉了。”
沈宝用最近的精神确实比以前好了一些,先不论是不是这碗饮子的功效,她喝了这些日子喝习惯了,十分对她的胃口,要不然今日也不会特意拐到小厨房来。
沈宝用抛下立儿逃离薄且是为了自己,现在拼命挣钱也是为了自己,爱她的人这世上不多,只她养母一个,所以她要爱自己,最爱自己。
她接过瓷碗,确实不凉不热正对口,她慢慢地饮尽,然后放下碗,没再与薄且说一个字走出了小厨房。
薄且静静地看着她离开,也没有作声。平静的表象下却并不平静,不过是沈宝用接了他递过去的碗,当着他的面喝了他熬的药膳,他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兴奋。
沈宝用忙完钱庄的事回到家中,发现立儿也端了东西过来给她。沈宝用发现了这孩子唯一与他爹像的地方,都是拿吃的喝的来哄人。
她正好过问他的功课,立儿对答如流。回答完了,沈宝用吃了块他拿来的点心,果然听他道:“家主,我爹爹很多天都没来看我了,我想去找找他。”
沈宝用擦着手道:“不用,你爹爹在钱庄做扫洒,哪天让人带你去看他。”
眼见着立儿的眼晴开始冒光,语气也兴奋了起来:“家主是说我爹不再拣鱼,不用睡在地上,像坨叔他们一样做工有饭吃吗?”
坨叔是沈宝用这院里的扫洒,立儿与她这院中的下人只要有过接触,他都会记住对方并释放善意。其实哪怕这些下人没有猜测立儿的身份也会像现在这样对他的,因为他真的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
一开始沈宝用还有些埋怨薄且,把儿子教得这么单纯好骗,怕他的一颗赤诚之心以后会被人伤到,这段时日看来,还是这样好。
她与薄且都是迫于无奈成长为现在这样,若是有选择,谁不想做立儿,所有风浪全被爹娘挡在了外面,他只要纯真善良地活着就好。
当然立儿的情况也有点特殊,来自外面的风浪是挡了,立儿唯二次的风浪两次落水,都是他爹娘给的。沈宝用想到此,愧疚又涌了上来。
她低下身子平视着立儿,无比温柔地道“对,就是那样的。”
立儿笑了,笑得沈宝用心里软乎乎的。
“那我明天能去吗?下了学堂去?”
沈宝用点头:“可以,让布旺带你去。”
布旺是沈宝用给立儿找的伴读,比立儿大三岁。这孩子打小被买进来,身世可怜。沈宝用在他小的时候没让他做工,是白养着他的。想着养大一些,识了字后再看看放到哪里去。
不想,这孩子很有志气且有想法,他没有白吃饭,经常干些打扫的活儿,不过他是有选择的,他给护卫们所住的院子打扫最多。
靠着这点殷勤,护卫们练武的时候没赶他走,有时还会指点他一二。这孩子既然想学这个就说明身上是有些天赋的,果然小小年纪,一般的大人是打不过他的。
若是现在把他放出去自己找活路,轻易不会有人能伤他。
沈宝用知道此事后,就决定了让他做护卫,从小陪养的忠诚度会很高,而她需要这种忠诚。
后来立儿来了,经历同窗欺负他一事,沈宝用决定给他找个伴读,而布旺正合适。
立儿看她同意了,嘴咧得更大了,他猛地一鞠躬:“那我回去了,不打扰家主了。”
沈宝用微笑着看他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跑回来的,他跑到沈宝用面前,甜甜地道了一句:“您真好。”
然后没等沈宝用做出反应,他自己的脸先红了,一溜烟地跑没了。留沈宝用一个人怵着,心里又酸又软。
她有些动摇,对自己做出不与他相认的决定没那么坚定了。若是这世上再多一个人爱她呢?与养母不同,来自血亲之间的相亲相爱,还是挺诱人的。
沈宝用这一动摇,就没那么刻意疏远立儿了。她会忙中抽空去接他下学,还会带他去吃好吃的。立儿毕竟是小孩子,以前又是皇子,他本就没有多少身份低微的自觉,如今被沈宝用这样对待,慢慢就忘了他面对的是家主,而是拿她当了皇后娘娘一样看待。
沈家主真的好像皇后,关心他的地方都一样。
沈立没忘爹爹教给他的,让他利用沈家主喜欢小孩儿一事,拿出对待皇后娘娘的态度来对待家主,但沈立没这样做,他虽也想爹爹好,但不想利用真心对他好的人。
可现在,因为与家主的相处太像他与皇后娘娘的了,他没刻意,竟做到了薄且对他的要求。
这段时日沈宝用很快乐,失而复得的、久违的天伦之乐。
就在她快要忘记不与立儿相认的决定时,发生了一件彻底改变这个决定的事情。
沈宝用现在只要得空,或能腾出时间,都会去接立儿下学。连元管事都感叹家主的变化,以前家主虽然有钱又在桂越有了一定地位,但她过得苦啊。
除却生意与挣钱,她好像没有别的爱好,没有自己的生活。过海花这样的节日庆典,桂越女子都会盛装打扮狂玩一日,而家主关心的只是有没有钱可以挣。
她活得比他们中原供奉的财神还要像神佛,只关心钱财,除此无欲无求。
然后来了个俊俏的大弘男子,虽然瘸了点,但身材与脸足以弥补这点不足,最重要的是自打他来后,大佛终于有了情绪,现在加上那个小的,更是把大佛请下了佛坛,做起了凡人。
元管事是看着家主怎么起家的,他敬佩这个外邦女子,欣赏她的美丽,他希望她好,她本可以更好。
“家主放心去,这点东西我还弄不好吗?只要跟进出账有关系的,我哪有出过差错。”
沈宝用笑:“你忘了上次,胡大宇在这儿,我有事离开,他楞是分了你的心,交上了错账,虽只那一次可我要记一辈子,就等着你说这话时用。”
元管事也笑了,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位也是东家,他又不能请他离开,这才不小心犯了错,当时是郁闷的,如今变成说一说笑一笑的事了。
就是这样,以前家主不会与他这样说笑的,也不发脾气,碰到不满意之事,她只着手解决,从来不上情绪。好像只要不碍着她挣钱做生意,她什么都无所谓。
现在,她会发火,会扔东西,会这样与他说笑,这些变化都是那对父子来之后发生的。
沈宝用还是信任元管事的,她看立儿下学的时辰差不多到了,站起来:“那我去了,辛苦元管事了。”
元管事起身目送家主离开,他想,他以后该多关注一下沈秉赫,暗中探一探这个人。沈立很大可能是家主与他的孩子,他们之间一定是经历了很多。
想来这漂亮男人以前该是负了他们家主的,如今幡然醒悟回头是岸,带着孩子找了过来。若他真心悔改,能与家主一家三口重新团圆也不失是件美事。
但若本性难移,此次前来另有目的,图家主钱财的话,他不会饶了此人。所以,他得盯紧了,探探这个沈秉赫的底。
他正这么想着,就见沈秉赫来收碗了。
是的,他每日亲自熬煮药膳饮,亲自送过来,再过来收碗。元管事知道,他不过是想多见一见家主。
薄且看到沈宝用的位子是空的,他问元管事:“元管事,家主呢?”
元管事:“去接沈立了,说是今日街上有渔会,小孩子好热闹都爱看这个。”
薄且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一家三口只甩他一个,但想到立儿能得到母爱,沈宝用能享天伦,他那点儿失落一闪而过,心情反倒好了起来。
沈宝用与立儿没看成渔会,因为她接立儿的时候,看到他脸上青了一块,一看就是打的。
沈宝用马上看向布旺,以这孩子的武艺,只要他在怎么可能让立儿受伤。
沈宝用问他们发生了什么,立儿抿着嘴不说,布旺不敢隐瞒,面对家主道:“他们说我是没有爹娘的野孩子,沈立告诉他们不能这样说别人,他们就与他吵了起来,说他也是没娘的孩子,于是就打了起来。我马上就冲了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让沈立挨了一拳。”
他特意在家主面前说得文雅了一些,那些孩子其实说的是野种。
布旺没见过沈立那样,平常温和有礼的一个人忽然就冲了出去,根本拉不住。若不是他会两手,今天还不定怎么样呢。
布旺只是觉得羞愧,一是对朋友的,沈立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为了他出头,自己却没把人看住让他挨了一拳。二是对家主的,家主买他时他还那么小,买回去根本就干不了活儿,是家主心善看他可怜算是救下了他。
他从小会看事,知道家主紧张沈立,派他过去做伴读是为了什么。他本想着做好这件事,看护好沈立报答家主的,但还是让他搞砸了。
布旺道:“家主,我错了。”
沈立这会也平复了一些,觉得自己给家主惹麻烦了,他也道:“是我的错,我先动的手,我不该打同窗。”
沈宝用看布旺郁闷的样子,看立儿拳头紧紧握着,她道:“你们都没错。”
第115章
沈立听到家主这样说,剩下的那一点儿情绪也没了,他现在唯怕给家主惹麻烦,他道:“先生说兹事体大,布旺没有爹娘就算了,让我叫爹爹来。家主,我今日不能去看过海花了,我要去钱庄找爹爹。”
沈宝用牵起立儿的手:“不用去找你爹爹,我随你进去就好。”
说着就拉着他走,立儿在身后:“可是,可是家主,先生要找的是我爹娘,立儿不敢麻烦家主。”
沈宝用没理,一路带着他过了门卫进到书院。
教立儿的是位老先生,姓秦,这间书院就是他开的,很有名。他的父亲是大弘人,母亲是桂越都城人,他出生在桂越,年轻的时候游学去到大弘,在那里学了些东西回来后,开了这间书院。
秦先生从那时开始就一直生活在桂越,一心扑在书院上。
在他书院里读书的孩子,有像立儿这样交足束脩,礼金周全的,也有以物相抵的普通人家的孩子。秦先生是不能允许书院中出现打斗事件的,所以让参与到此事的孩子都把家中大人叫来,他要好好地肃一肃风气。
沈宝用见到秦先生,让立儿与布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秦先生正欲说什么,外面就有其他学生带着大人过来。
沈宝用一看,这些孩子有的脸上也带了伤,还有些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驼着背,想来是被布旺打在了身上。
“就是你家孩子欺负人打了我儿,秦先生,你这书院向来对待贫富一视同仁,今日我们孩子被有钱人家的孩子欺负了,您得主持公正。”
秦先生:“让大人过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的,都稍安勿躁。”
说着他一指沈立与布旺:“这两孩子说,是你们辱骂了他们,所以才打起来的,是吗?”
孩子们互相看看,然后站出一个道:“我们不是骂他们,说得是实话,他们本来就没爹没娘。”
秦先生正要告诉他们这样说是不对的,却被沈宝用抢先一步道:“布旺是我沈家院的,他是没爹没娘,但那不是他的错,更不是你们拿来嘲笑他、辱骂他的理由,你们就能保证会一直都有爹娘吗。”
秦先生正想说这话也不对,当着孩子们的面说不好,却又慢了一步,对面孩子的家长不满道:“说什么呢,你咒谁呢,外邦人在我们这里挣了点儿钱,就开始以钱压人了,再说这事跟你有关系吗,我们找他们的爹娘说话。”
沈宝用:“我就是沈立的娘,另外他也有爹爹,你想找我们中的谁说话?”
“秦先生好,在下沈秉赫,是沈立的父亲,怎么,听说有人要找我说话?”
众人朝门口看去,见一高大男子,气质不凡,站立如松。秦先生见过薄且,那时他还在沙滩行乞破衣烂衫的,与现在的样子大相径庭。
“啊,您请进。”
可惜了,脚是跛的,要不然堪称完美,秦先生暗道。
这屋中所有大人都没有对沈宝用之言与薄且的出现感到惊奇,在桂越一对男女是何种关系他们不感兴趣,但孩子们全都惊了,傻了。
嘲笑辱骂沈立和布旺的孩子们,一直都以为沈立的爹爹是乞丐,没有娘。
沈立虽穿着富贵但与布旺一样都在沈家院做奴仆,连他们都不如。怎么现在,他爹摇身一变,比秦先生还要儒雅,样貌是他们没见过的好看,唯腿瘸还能安慰他们一些,长得高大有什么用,不还是个瘸子。
可沈家院的沈家主说她是沈立的娘,这更让他们接受不了,原来他不止穿着打扮像富家公子,他是真的富家公子。他们嘲笑了半天的人,竟是一辈子都够不上的人。
而沈立不像往常见到父亲就冲过去,自打沈宝用说出她是他的娘亲这句话后,他就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沈家主在说什么?她是为给自己出头才这样说的吧,她怎么会是自己的娘亲,如果她是,爹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还说待存够了钱就带他去找娘亲。
薄且来了后,完全不用沈宝用再说话,他与秦先生、与对方大人、一通沟通与辩论后,最后的结果是,率先嘲笑辱骂沈立与布旺的孩子给二人道歉,但打架是不对的,所有动手的孩子明日到书院来都要被秦先生打手板。
薄且凑近沈宝用身边,小声道:“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沈宝用点了点头,她满意了他就满意,他不再说什么,同意了秦先生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