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纷飞,华灯初上,醉香楼大门外张灯结綵,人潮络绎不绝,大队车马排了两百馀尺,人们比肩接踵排队抢着入内。今日有姬若雪在场,许多人远道而来,一睹丰采,盛况空前。
普通人家听歌阅舞便足矣,有权有势之人纷纷摩拳擦掌,恨不得把家里的玛瑙、琥珀、翡翠等珠宝首饰全带在身旁,仅为聊表心意,取悦佳人,看看是否有机会抽到上上籤,奢望成为姬若雪入幕之宾。
水中月将马车停靠外墙,醉香楼的下人赶过来,牵马去后方马厩。冷如霜披着一身雪貂裘斗篷,脸掛薄纱,轻挪莲步,并肩地走在水中月身旁。水中月望着前方,皱眉道:「这儿不是烟花之地吗?怎跟我印象不太一样,居然有妇孺前来?」
冷如霜白了他一眼,「听你口气,好似常来这种地方?」
「嘿,义父怕我在山林练刀太无趣,他总说及时行乐,做人应适时放松,偶尔带我下山见见世面。」水中月一脸尷尬。
「银冠侯老前辈怎是那种人,我瞧是你自己想去吧!」冷如霜嗔怪道。
水中月微一苦笑,岔开话题,「你方才还没答我。」
冷如霜白了他一眼,「西门家是武林世家,碍着面子总要遮掩一下。醉香楼的主楼委实是普通酒楼,共分三层,其大厅为宴会歌舞之所,上两层是客房。」冷如霜指着左右两旁数十个灯红酒绿的热闹院落,俏脸微红,抿唇道:「那儿才是他们的销金窟。」
「今晚是去主楼吗?」水中月问。
「这儿消费可不一般,你有间钱吗?我答应银冠侯老前辈金援你,但可不会把钱花在这种地方上,你趁早死心吧!」冷如霜别过俏脸,不再理睬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水中月大感头疼,自从来了醉香楼,他总感觉自己说甚么都不对。事实上,他很清楚原因,毕竟冷如霜乃家世良好的大家闺秀,本就对这种烟花柳巷之处稍加牴触,自己问东问西,看似兴趣盎然,当然会遭冷眼相待。
「姬若雪会在主楼正厅献舞。」冷如霜忽地说。
「说起姬若雪,你跟她熟识吗?」水中月好奇地问。
「你若对她抱有兴趣,我劝你最好放弃比较好。」冷如霜淡然自若地说,「你可听说三江?从青江延伸过去,途经乌江和朱江,通称三江。姬若雪擅长歌舞,经常在三江巡回,又被称『三江第一名伎』。」
水中月沉吟半晌,提问道:「北辰鹰提到的武林十二金釵是甚么?按他说法,你似乎是其中一人?」
「那不过是一群无聊人士想出来的称号,他们依照美貌外表,选出自认为最美的十二名女子,擅自称为武林十二金釵。」冷如霜美目射出鄙夷之色,不屑道:「他们根本不知此举,造成多少女人不堪其扰,终日躲躲藏藏。」
「有这么严重吗?」水中月讶道。
「对男人来说,武林十二金釵并非满足私欲这般简单,更像是种身分炫耀。彷彿谁掳获其芳心,便是男人之间的英雄,一想到此,真令人作噁。」
「这我倒能理解。」水中月轻叹道。
「你也跟那些男人一样?」冷如霜玉顏生寒。
「你误会了。」水中月脸色忽沉,肃穆地说,「当年我爹是镖局武功最好的人,在地方小有名气,之所以被山贼劫镖,正因那群山贼想杀了我爹出名,我永远无法忘记他们沾沾自喜的嘴脸。」
冷如霜没想到他提起此事,赧然低头,歉疚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勾起你不好的回忆。」
「不必多心,这事本与你无关。」水中月微一苦笑,话锋一转,「对了,姬若雪这样反其道而行,如此高调行事,不会惹来麻烦吗?」
冷如霜俏目凝注他,浅浅一笑地说,「你别看她是名歌伎,她乾爹千利久乃东瀛茶圣,一生鑽研茶道,製茶品茗一绝,深得许多武林老前辈喜爱,时不时便邀他去府中作客。姬若雪若出事,只怕武林将祭出通缉令,誓杀贼人不罢休。」
「原来是这样。」水中月心中大讶。过了半晌,他想起甚么,「对了,姬若雪武功是不是很厉害?」
冷如霜美目亮出异采,仔细盯着水中月,钦佩道:「你这人直觉真可怕,你猜得不错,若非她乃歌伎之身,不常涉足武林,否则有传言说她是年轻一辈武功最具潜力的人之一。」
「她武功是跟谁学的?」
「有一说是跟她乾爹学习,千利久虽平日种茶,但武功深不可测。另一说是她生母乃东瀛着名流派之女,他自幼学习东瀛刀术,如今大成。」冷如霜摇头苦笑,「其实这些均是传闻,没甚么人见过她施展武学。江湖上另有两种说法,其一是说她不諳武学,但身旁有高手保护。其二是说她武功平庸,但机关暗器运用一流,许多人被算计后自觉有失顏面,对外谎称她武功高强。」
「连你也探不出虚实吗?」
冷如霜轻叹口气,「千利久茶艺一绝,皇后娘娘深感兴趣,多次召他入宫。单以此身分,我爹便不敢太过深入调查,避免开罪了他,皇后娘娘一个怪罪下来,仕途毁于一旦。」
便在这时,忽闻身旁传来一个声音,两人转头一瞧,原来是西门雀从大门走出来亲自迎接他们。西门雀身旁跟着一个人,他面色蜡黄,鼻鉤如鹰,双目深陷,身材精壮匀称。一开始水中月以为是护院,经西门雀介绍后方才得知,此人乃是醉香楼的总管莫多闻。
西门雀热烈地招呼完后,两人被他带进了院里。此处布局以中轴对称,一条大道贯通东西,两旁近数十个四合院落和数个亭阁,院子里缀以花石鱼池,假山流水,花卉满园,看上去宛若世外桃源。通过中央道路,眾人来到醉香楼,外面排着冗长队伍,似是检查身分。西门雀身为醉香楼少主,自是没人敢拦他。
醉香楼正厅为了腾出空间,捨弃以往的桌椅,改用短几软垫,方便眾人亦能尽情一窥台上歌伎,不必担心被挡住视野。坐席后方有张矮榻,水中月环视四周,此榻是为了避免宾客之间争执,一个宾客只准带一个ㄚ鬟或随扈,位置多半在主人坐席右侧后方的矮榻。
入座之后,西门雀虽想跟冷如霜促膝长谈,但他身为醉香楼少主,处事必须八面玲瓏,稍作寒暄几句后,便去跟其他贵宾虚与委蛇,看似分身乏术。
歌伎上台暖场后,数十多名姿色可人的俏婢来到短几旁,笑声盈盈中,为宾客添加酒水,恭敬地奉上热巾拭脸抹手,将客人服侍得无微不至。俏婢经过长年训练,媚态毕呈,打闹中欲擒故纵,惹得男人心里发痒,恨不得剑及履及。
醉香楼虽招待寻常人,但周围婢女仅穿轻薄罗裳,外罩若隐若现的纱袍,稍低下身来,敞开的衣襟窥见深沟险壑之处。水中月是个男人,对其多少感兴趣,恣意梭巡一会后,旋又移回目光。
冷如霜瞧见他这样,抿起下唇,冷哼一声,「看来有人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水中月报以苦笑,微倾身子,低声道:「反正我只是阉人,看一眼又何妨?我有心无力呀!」冷如霜瞪了他一眼,似在怪他算旧帐。
大厅四周的灯火被捻熄,灯光瞬间暗下,仅留舞台上灯火通明。几名妙龄女子从左右廊道徐徐而出,水中月认出其中一人是姬若雪,她身穿璀璨华服,以眾星拱月之姿盈盈上台,伸出羊脂白玉的纤纤玉手,朝底下观眾微一施礼。
水中月尚有自制力,其他人早被姬若雪一顰一笑牵动,魂彷彿被勾走了一样,痴痴地望着台上。本来携家带子的丈夫,瞧见姬若雪国色天香的玉容,高耸起伏胸脯和嫵媚动人的美眸,忘了身旁还有妻儿相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
台上近二十名歌伎挥舞五光十色的彩带,勾勒出千变万化的美丽图案,宛若一片片彩云飞扬半空中,美不胜收。歌伎们有默契地退开半步,腾出一个圆圈,圆圈中央处是姬若雪,她举手投足间充满美与自信,令在场眾人神迷昏醉。
倏忽间,锣鼓声停下,古箏和琴声微微响起,姬若雪搭配轻快小调,独自一人高歌一曲。姬若雪歌唱美妙,抑扬顿挫,鏗鏘有力,高音转折毫不突兀,此曲说是馀音绕樑也不为过。
一曲奏罢,再接一曲,每首曲子调性不同,有时极具张力,有时轻柔婉约,位于角落的乐队施出浑身解数,起劲吹奏,使厅内佈满悦耳的曲声。
终曲唱罢,眾人鼓掌喝采,姬若雪在欢呼声娉婷下台。此时灯光亮了不少,虽又有歌伎上台,但专注台上的观眾锐减不少,彼此交头接耳,寒喧敬酒。好不容易脱身的西门雀,连忙来到冷如霜面前,他凑到冷如霜身旁,「不知冷才女认为今晚乐曲是否入耳?」
「西门公子说笑了,此曲只应天上有,冷如霜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歌曲。」冷如霜露出洁白皓齿,微微一笑。
西门雀瞧着一向清冷自若的冷如霜微笑,霎时间以为她对自己颇有意思,双目大放异采地,连忙说,「实不相瞒,姬姑娘事先派人请我转述,她希望近距离跟冷才女谈心聊事,不知意下如何?」
冷如霜沉吟半晌,虽有疑虑,但仍頷首道:「劳烦西门公子带路了。」
西门雀兴奋地起身,连忙叫两名美婢跟在冷如霜身旁,好生伺候。倏忽间,他注意到了水中月,思索片刻后,走上前来说,「丑兄,双姝互谈心事,咱们身为男人不好跟在一旁。要不这样,我找两个美女侍奉丑兄,包你乐不思蜀。」
水中月苦笑道:「西门公子寻我开心,我可是阉人。」
西门雀瞇起眼睛,挥了挥手,「丑兄不必瞒我了,我自幼在醉香楼走动,各色男女都见过了,又怎会看不出丑兄是假装阉人呢?」听到西门雀这么说,水中月双肩微颤,惊讶地看着他。西门雀继续说,「光看丑兄身板挺直,目光灼灼,如此男子气概之姿,绝非阉人所有,只是不知你为何说谎?」
水中月面露尷尬,他思忖半会后,故作轻叹道:「唉,西门公子有所不知,我这脸生得实在可怕,女人见到后纷纷逃走。我故意说是阉人,一方面让她们放松戒心,一方面博取同情,总好过女人从我身旁尖叫闪开。」
「真是难为丑兄了。」西门雀说,「丑兄别担心,我这儿的姑娘都经过训练,绝对会好好侍奉丑兄的。」
「西门公子说笑了,我只是马伕,可没这么多钱。」水中月说
西门雀仰首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担心,这钱我付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水中月猛地摇头,故作推託道:「我刚领了工资,身上恰巧有一两银子,我再去跟我家大小姐透支下个月工资。」不等西门雀回应,水中月逕自靠向冷如霜。
西门雀看得哑然失笑,后方婢女目光闪过一丝訕笑之色,旋又恢復平静。光是今晚挤进这大厅坐上普通席位就得花五十两银子,区区二两银子连塞牙缝都不够,更遑论找两位貌美如花的姑娘侍寝一晚。
水中月馀光瞥向西门雀,心中窃喜,他正是希望西门雀看不起他。西门雀愈对他放下戒心,他愈能来去自如,保护冷如霜愈为容易。水中月凑到冷如霜耳旁,佯装索取一两银子,趁机说,「我去去就回,你小心点。」
冷如霜嗔怪地横她一眼,幽怨道:「你还记紧回来吗?」
「我可不想死在温柔乡里。」水中月笑了笑。冷如霜娇躯轻仰,仔细凝视了他好一会后,这才回嗔作喜道:「看你诚恳模样,我姑且信你一回。」
稍作交待后,水中月起身来到西门雀面前,西门雀不疑有他,连忙催促两名美婢带他去厢房。两名美婢分别唤作红儿和翠儿,娇嫩欲滴,柔软无骨,水中月站在中间左拥右抱,可谓名副其实的偎红倚翠。
离开正厅后,水中月故意露出急色模样,他目光梭巡两人酥胸,双手一探,大逞手足之欲。水中月搂着翠儿的细腰,抚摸红儿的隆臀,两人偎在他怀里,彷彿要把身体挤进去一样。
水中月见状,心中暗自抹了一把冷汗,他多少算是花丛老手,这种烟花之巷可没少来过。素养再厉害的青楼女子,面对像他这样的丑人,多少难掩失落之色。这两人却喜形于色,这只说明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她们是逢场作戏,她们很清楚自己不用委身于他。
来到了一间空着的厢房,其中一人将水中月手中裹着战刀的皮革刀袋接过去,小心地放置在一个木架上,另一人则替他斟酒,脸上堆满笑容。
水中月暗忖道,我就看看你们玩甚么把戏。他不慌不忙一屁股坐下来,挽着红儿水蛇般的小蛮腰,一把将她抱到怀里。大嘴正要亲下去之时,红儿往后挪开,嫣然一笑,「大爷,翠儿和红儿今晚都是你的人了,长夜漫漫,何必着急?」
「古人有云,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可不想浪费!」红儿想起水中月刚才二两银子的事,心中鄙视,但她仍陪笑地说,「来!我们先喝杯酒。」
水中月接过酒盅,轻轻一闻,果不其然,这酒里被下了蒙汗药。常人难以察觉,但对习武之人来说,功聚鼻尖,嗅觉便可提高数倍。
水中月不禁暗笑,我道以为这两人有啥本事,原来是在酒里下药的老套路。他在青楼花丛打滚过,知道有些女子不愿陪人,她们会故意在酒里掺点药,这样对方很快完事,自己早些解脱。
知悉对方招数之后,水中月双手捧着酒盅,四指併拢,一掌背交叉,仰头喝酒的同时,催促内力把酒水附着掌心,趁着两女未瞧见将其甩到地上。
一旁的翠儿没再添酒,两女专注地看过来,水中月明白她们必在酒里掺了极强的药量。水中月见机行事,佯装难受,故意呢喃,「唉呀,我的头好晕,难道我喝醉了吗?」过了半晌,他故意倒在地上。
翠儿生性谨慎,用脚轻触水中月几下,确定没有反应之后才说,「他睡死了。」
「哼,长得丑就算了,身上才那点银子还想让我们两姐妹陪他。」红儿不假辞色地冷哼道。
「现在该怎么办?」翠儿问。
「这药足够他睡到天明,我们先去回报少主吧!」红儿答。水中月闻言大喜,他本来多少懊恼这偌大地方该怎么找到冷如霜,眼下两女要去找西门雀,那便不愁找不着了。
两女稍作收拾后,盈盈步出。水中月倏地起身,抓起包覆镜花刀的皮革袋,迅速掠出屋外,尾随两女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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