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晚风习习,一辆马车朝醉香楼缓驰而来。
水中月将马车交给醉香楼下人,他搀扶冷如霜的玉手下车,两人并肩而行。冷如霜穿着一袭雪衣素裳,腰腹用玉带紧裹,娇美身段一览无遗。水中月一如既往,身穿黑色大衣,抱刀而行。
醉香楼下人依冷如霜所求,拣了一处恬静与优雅兼具的偏院。正值初冬,院子里花草稀疏,松柏矗立。两人甫入偏院,映进眼帘的是一处水池,水池旁有小桥假山,两旁是左右厢房,廊道均用鏤空刻雕的檜木栏杆围着。
一栋栋精巧的房舍,清水绕屋,小桥低回,显得清幽绝俗,令人身在其间,忘却红尘嚣乱,世俗烦恼。举目四顾一会后,水中月和冷如霜来到正屋前,纱窗均是精美雕花,映衬出脱俗之息。
东方鸦早已等候多时,朝两人恭敬施礼,若是前几日,东方鸦的视线肯定在冷如霜身上,但今晚他却将目光移至水中月,不住打量梭巡。
两人走上软垫旁,前方是一个长几,水中月盘腿而坐,冷如霜正跪入座。东方鸦微微一笑,挥手让婢女斟茶。寒暄一番后,东方鸦进入正题,展顏一笑,「今日瞧见丑兄大展神威令我佩服不已,若我没记错,丑兄目下应是冷才女所聘僱的马伕,不知丑兄可有甚么抱负?」
东方鸦此话一出,意思十分明显了,他打算拢络水中月。冷如霜呷了口茶,面不改色,似是早料到东方鸦会有此一着。冷如霜故意默不作声,瞥了水中月一眼,似是想看他如何应对。
水中月耸了耸胳膊,「我不过是粗人,谈不上甚么抱负,但求温饱。」
「丑兄拥有如此盖世刀法,为人却谦虚为怀,淡泊名利,实属难得。」东方鸦故意加重语气,「我底下能人虽多,龙蛇混杂,参差不齐,若有像丑兄这般胸怀仁义之人加入,不知该有多好?!」
冷如霜侧目斜睨,忍不住道:「东方公子此言,莫非想招揽阿丑?」
东方鸦微微一笑,「冷才女蕙质兰心,不知可否割爱?」
冷如霜轻摇螓首,神情淡然,「阿丑不是货物,谈不上割爱,若他自愿跟你,冷如霜绝不阻拦。」
东方鸦闻言大喜,「不知丑兄意下如何?」
水中月思索半晌,故作叹息,「久闻东方公子大名,在下亦想为其效力,可惜在下所欠的是恩情,并非名利这般简单之事。冷才女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因此而背信违约,还请东方公子见谅!」
东方鸦为之愕然,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水中月瞧他反应,心中莞尔一笑。银冠侯曾告诉过他,世上多数人无法抗拒名利,为了这两个字他们能做出很多事,哪怕是令人不齿之事。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有两种人不受名利影响。一种人追求自身喜恶,比方一个痴迷剑术之人,不在乎名与利,只想找个剑术高手一决胜负。另一种人是欠了恩情的人,他们把恩情看得比任何事还重要,为了报答恩情情愿牺牲自我。
良久,冷如霜打破尷尬,「东方公子不是说轮长老要道歉,怎没见着人影?」
东方鸦怔了怔,支支吾吾地说,「轮长老似是身体微恙,今日不克前来。」
「既是如此,那便不勉强了。」冷如霜呷了口茶。她早料到轮不破只是幌子,那是用来邀她前来的理由。
陡然间,仓促的脚步声匆匆而来,一个下人走到东方鸦的身旁,附耳一会后,旋即退下。东方鸦皱起眉头,面露窘迫,他躬身施礼道:「冷才女,我前来醉香楼一事似乎已传开了,有几个人想见我,我先去打个转,很快便回来!」
「东方公子不必着急,还请自便。」冷如霜神情自若地说。东方鸦退下后,冷如霜旋即挥手让婢女离开,屋里仅剩下她与水中月两人。冷如霜刚想开口,水中月率先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找一下姬若雪。」
冷如霜面色突沉,如笼寒霜,秀眸射出精光,冷冷地问,「你找她做甚么?」
「我是去瞧瞧她是否安分守己,说不定她知道我们来了又打起坏主意。」水中月双手环臂,认真地解释道:「此女城府极深,绝不可小覷!」
冷如霜秀眉轻蹙,嗔怪似的瞟了他一眼,「我以为你捨不得她。」
「你想多了,曾与我为敌过的人,我可没这么容易相信。」
听闻水中月肯定的语气,冷如霜这才玉容解冻,冰消瓦解,宛若寒冬逝去大地春回之貌。她昂起粉颈,脸上黯沉下来,如花蕾般的樱脣微微颤动,轻叹道:「唉,我虽不想阻止你去,但又很担心。毕竟这里是西门雀的地盘,我怕又像上次那样被人偷袭。」
水中月为之一怔,他想起上次冷如霜被那名假扮姬若雪的黑衣人偷袭,若非他事先阻止红儿和翠儿送蒙汗药过去,只怕冷如霜那次要遭殃了。思忖片晌后,水中月重新坐回位置上,举起茶盅一饮而尽,苦笑地说,「你说得没有错,我不能让你一人待在这危险之地。」
冷如霜娇躯微颤,面颊酡红,一双美眸射出万缕柔情,朱唇轻抿,「有你这句话便足矣,你去找她吧!」她伸出如春葱般的纤纸,轻挟一小块糕点,微笑地说,「你放心好了,我并非故意逞强,我能应付的。不知银冠侯老前辈是否教过你,行走江湖要留个杀手鐧,以备不时之需。」
水中月点头道:「他有说过。」水中月并不意外,他早猜到冷如霜势必有后手,否则这几日她频繁被偷袭,若真无应对之法,早该在许久之前她便出事了。
「既是如此,那你快去快回吧!」冷如霜淡然地说。
「不,义父说过了,不能因为有杀手鐧就松懈大意,凡事总有意外。你所谓的杀手鐧,在别人眼中仍有破解之法,我不可冒这个险。」
冷如霜听到他担心自己安危,俏脸再飞两朵红云,掩不住惊喜神色,「你是否想知道这杀手鐧为何?」
水中月剑眉微轩,摇头道:「不,既是杀手鐧,那绝不能轻易让第二人知晓。」
冷如霜眨了眨似水双瞳,嘴角含笑,瞟了他一眼,「此事仅有第二人知道,莫非你会害我?」水中月为之愕然,这才发现自己话中有语病,不禁尷尬一笑,「隔墙有耳,说不定被其他人听见。」
冷如霜一对明亮秀目凝视着他,掩嘴轻笑,「你以为我不知晓你天大本事吗?倘若这里有人窥视窃听,你又怎会不知道呢?」
「你未免高估了我,我不过是初入江湖的无名小辈。」水中月耸了耸肩。
「你是指一个昨日在醉香楼大厅击败石大路,尔后又在大佛寺以一己之力大破金刚伏魔阵的小辈吗?放心,经这两役之后,你在青城县绝不再无名了。」
「唉,这非我本意。」水中月摇了摇头。
冷如霜轻挪娇躯,将肩膀轻挨过来,「近一点便不会被偷听了,是吧?」水中月大感惊诧,他没想到一向矜持冷如霜竟如此主动贴近他,若非冷如霜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骗不了人,他真以为眼前的冷如霜是有人易容。水中月问道:「你为何执着要告诉我此事?」
面对水中月的质疑,冷如霜沉吟一会,轻吁了口气,「一来是我信任你,二来是我不希望成了你的累赘。」她抬起美眸,嫣然一笑,「其实你并非第二人,此事银冠侯老前辈早已知情,因为这杀手鐧便是他让我去学的。」
水中月呆了一呆,「好吧,那我洗耳恭听了。」两人贴得很近,连冷如霜都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大胆,究竟是真怕隔墙有耳,还是一时意乱情迷。她樱口微啟,柔声地说,「请看。」她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掌心摊上,水中月循她所言看去,转瞬之间,她白嫩光滑的掌心冒出寒冷白烟,一颗透明的冰块凭空出现。
「这是甚么?」水中月大讶。
「我之前跟你说过了,我是寒肌冰骨之身,我能透过水气凝聚冰块。敌人往往会将目光移至我的飞刀,但我真正的杀手鐧却是这个。」冷如霜解释地说,「当时我在浴房受袭之际,我故意让那ㄚ鬟以为我在意衣服里的针匣,其实我早已运尽最后的内力将冰块含在嘴里,只要她再靠近半尺,我便当场要了她的命。」
「原来如此!」水中月想起当晚场景,任何人眼见身无寸缕的冷如霜,势必以为她毫无还手之力,殊不知她早已将暗器藏于口中。
冷如霜凝视着陷入回想的水中月,突如像是发现甚么事,脸上升起红霞,「不许你想起!」
水中月怔了一会,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他思忖半会,忽地道:「可是如果你被人点穴呢?」他想起大佛寺那个僧人就是先利用迷魂散移去她注意力,再施以点穴制住她。
「只要不知晓内幕,我不可能被点穴。」冷如霜淡淡地说,「银冠侯老前辈虽教会我如何凝聚寒冰,但人心险恶,单凭此招远远不够。我自幼勤学医经,我爹利用职务之便,手抄了一本武功祕笈给我,此招正是移穴换脉功。此招习成后,可任意将几处穴位横移一寸,如此一来,一般人便无法点其穴道制住我。」
水中月微一苦笑,「那我这几日岂非白费力气了?」
冷如霜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你想多了,这几招看似厉害,实则险峻,稍有不慎便会失败。况且这些招应付单人尚可,若像竹林那次有三人,纵是我再厉害也难逃其掌心。」
「不过那次是我迫你做饵的,可不算数。」水中月摇了摇头。
「好了,别妄自菲薄了。」冷如霜一对秀目明亮起来,转动间艷光流转,轻声细语地说,「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真的很感激。」
两人脸颊贴近,水中月清晰可见冷如霜的肌肤白里透红,眉含春黛,襟领里的天鹅般的修长玉颈晶莹剔透,一时间教他看得目定口呆。半晌不到,他驀然惊觉,强稳住心猿意马,故作乾咳两声,身子挪后,「嘿,既是如此,那事不宜迟,我去看看姬若雪的情况后便回来!」言罢,他彷彿像是作贼心虚的小孩,连忙转身,快步离去。
走出偏院后,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根本不晓得姬若雪在哪个院落里。他回头望向偏院,唉,估计冷如霜也不可能知道吧?不管怎样,还是先找找看再说。
水中月展动轻功,来回梭巡,他一跃五丈,俯瞰下方,一清二楚。水中月的记性很好,走过一次便能将地图记在脑海里。片晌之后,水中月发现到红儿和翠儿,他身形一顿,停在了一处屋簷上。红儿和翠儿端着碗盘和茶壶,似乎是给谁送去,他好奇心大起,跟在其后。
水中月跟着她们来到一处幽静的别院,别院里的主人竟然正是姬若雪,水中月欣喜之馀,忽又担忧,他想起两女曾在酒水里下药一事,不禁担心起姬若雪。
水中月翻身落下,悄然地倚在红纱窗旁,戳破窗纸后偷窥室内情况。在红儿和翠儿将碗盘端过去后,姬若雪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红儿和翠儿面面相覷,但似乎不敢忤逆她,只得退出院子。
姬若雪低垂颈首,闻了闻桌上佳餚后,冷笑一声,伸出玉手推开碗盘,兀自从自己行囊里取出一壶酒喝了起来,儼然看破两女在饭菜里动手脚了。
水中月苦笑起来,他想起姬若雪聪明机伶,即便是中了软香散,面对他的时候仍是夷然无惧,如此一想,她又怎会轻易中伏呢?
若非水中月武功过人,超乎常人所想,姬若雪断不可能在他这里栽一个跟斗。此事也提醒了水中月,倘若再有下次,姬若雪势必会更加谨慎小心,到时能否化险为夷又是另当别论了。
便在水中月细想之际,门外忽现一道人影,人影掠身而入,转瞬之间,此人已佇立在姬若雪面前不到尺许之处。
水中月当场一怔,原来此人虽身裹黑衣,但他却认得此人正是那晚在醉香楼里袭击冷如霜的东瀛女人。
「你不该来这里的。」姬若雪淡然地看着她,「上次你佯装我一事,我可还没跟你算帐。」
这是怎么回事?水中月大感诧异,姬若雪的语气像是早已认识这女人,而且言语中虽略带挑衅,却又没有敌意,难道两人是朋友?
一想到这里,水中月心中不禁涌起怒意,他怀疑姬若雪并不打算收手,一时之间对她好感全消,甚至质疑大佛寺只是她想脱身才帮助他们。
哼,卑鄙的女人!水中月忿忿地在心里暗自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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