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修行有成、得以在雨天上岸后,每次遇上连续下雨时我必会前往位于八卦山腰的林玉英住所,经过数年探查,我终于找到能在没雨的日子也能去到她家的方法。
林玉英的大宅中有一汪泳池,或许是因为我曾经想溺死她未果、导致她长年防范我再次下手,泳池中从不蓄水,但泳池的排水孔连接着下水道,这条下水道正好与乌溪相连,顺着下水道我就可以畅通无阻抵达仇人所在,儘管我用尽心机、依然无法取得黑令旗,也丝毫不影响我復仇之心。
一九五九年八月七日是我作为人的死期,同样的日子……将决定我作为一隻水鬼的生死。
我走出民宿,迎面遇上看完夕阳归来的周黄美花及周老先生,我心不在焉与他们寒暄两句,急着离开时,周黄美花没来由问了句:「世以,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我笑回:「我是鬼,脸色不好才是正常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今天怪怪的。」周黄美花是个细心的女人,大概是看出我心中有事。
「是有事,我要出趟远门,你们夫妻帮我看好民宿,别让租客欠缴房钱,知道吗?」
「你要去哪?」
「秘密。」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们,俏皮地做出禁声动作,随后离开,走了几步,双脚不由自主停下,我回头望着这栋经营了六十年的水鬼民宿,心情忽然沉重,虽然说当初开办民宿是为了赚钱,毕竟也是住了几十年,如果可以,希望民宿能永远经营下去、能给无处可去的水鬼们一个暂时容身的地方。
周氏夫妇在门前的凉椅上坐着聊天,自在地彷彿这是他们的家,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化作言语脱口而出:「美花,假如我回不来,这间民宿就转让给你了。」
周黄美花脸色一变,急问:「什么回不来?你到底要去哪里?」
我没有多说,快速离去,周黄美花本想追上我,可惜她速度远不及我,没两下工夫我就甩开她。
终于,我来到了林玉英的豪宅。
我从下水道中出来,本以为会碰上乾涸的泳池,没想到池中竟注满清水,我诧异同时有些不安,林玉英无夫无子、这屋子只有她一人独居,她也不像白小鹿的母亲患上阿兹海默症,不可能忘了我这隻水鬼随时要索她命,这一汪泳池水是她刻意准备的?今日我抱着了结一切的决心来找她,难道她也在等着我?
林玉英是否有心、这是否是陷阱,我都不在意,今夜本就是你死我亡的局面,即使是陷阱,我也不想再等了……。
我还未爬出泳池,连接大宅与庭院的落地窗开啟,她杵着拐杖缓缓走来,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现在我可以确定她果然早就在等我来找她了。
老态龙钟、人老珠黄的林玉英没了过往的风华绝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皱皮的乾扁丑样,我不禁想如果父亲看见她现在的样子还会愿意娶她吗?
林玉英蹣跚走到泳池边的高档烧烤架旁、选了张藤椅坐下,淡淡说着:「好久不见。」
「不久,我一直都盯着你。」一见到她,我心中的仇恨迅速膨胀。
「我知道,每逢下雨天我都觉得有道视线一直看着我。」她将柺杖掛在椅上,问我:「你想杀我?」
我轻蔑一笑,回:「明知故问!」
「好。」她皱巴巴的手从脖子上取下红色符袋,里头装的就是我最忌讳的驱鬼护身符咒,她将符袋握在手中,说道:「我活得够久了,死了也够本,不过我可不想白白冤死。」
「冤死,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简直可笑!」
我想起当年父亲与我双双惨死,一时怒上心头,不管不顾地扑向林玉英,她将符袋朝我身上一击,那强大的驱鬼咒力立刻将我打退,我跌回泳池,被击中的左肩一片焦黑,患处传来的痛苦与活人感觉到的疼痛不同,这是一种深入血肉、逐渐分解的苦楚,真要说起来其实并不疼,只是我能清晰感受到这副水鬼之身一点点被吞噬消失的可怕……。
她摇头,叹道:「你还是跟六十年前一样,衝动又不听人说话。」
「轮不到你批评我!」
「我被你追杀了六十年,我有资格批评你,韩世以,你认定是我杀了你父亲、重伤你而害你死在水患之中,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究竟做没做过这些事。」
「现在想撇清自己犯下的罪孽未免太晚了吧。」
「我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林玉英令人费解地将符袋放到一旁的小茶几上,我不懂她为什么把保命的驱鬼符咒放下,但我没有错失机会,上去就擒住她的脖子,我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我沾湿,在痛苦挣扎的声音里,我依稀听见她说:「你就不想……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谁?」
「我和父亲不一样,你休想骗我!」
我认定她是仇人就不会松手,我的双掌越收越紧、几乎快将她的脖子扭断,岸上水份不够,我开始觉得力不从心,于是转个念头将她拖入泳池、打算将她溺毙,在水中我如鱼得水,年迈的林玉英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反抗也是软绵无力,我在水中杀了她,不单替自己和父亲报了仇,也算抓到交替、得到投胎的机会。
林玉英的动作渐趋和缓,就快嚥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一抹影子衝到我面前、用强于我数倍的力量将我推开、救下林玉英,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我回神看清,林玉英已经被送上泳池岸边捡回一命、大口喘气吐水,救她的人是……。
「老江!」我怒视着他,斥骂:「你少管间事!」
老江抽出扇子,说:「相识一场,我真的不想看你自我毁灭啊小丫头。」
「会被毁灭的是林玉英,不是我!」
「你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东岳大帝不给你黑令旗。」
「别跟我扯那些,你让开!」
「没听到这老太太刚才说什么吗?害你全家的不是她,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
「胡说,除了她还会是谁?」
我激动反驳,背后惊闻魔神仔的声音,他低沉的嗓音只说了一个字:「他。」
我猛然回头,一身黑衣的魔神仔手中拖着一名白发老人,他朝前一扔,老人狠摔在地,我记得他,在我死后曾经多次情不自禁去找过他,直到他娶妻生子,我才晓得人鬼殊途的我们早就断了缘份,从此我再未见过他。
他是……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