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闹鐘又一次响起时,梁毅不再赖床了。他一股碌地爬起来,盥洗完毕,吃完早餐,便迫不及待地整装出门。他将尘封许久的一副高倍数望远镜带在身边,另外准备了许多鑽子起子槌子刀子绳子等工具,统统堆到他的瑞福四上。他还带上了纸笔地图和一台尼孔的照相机,并事先给照相机的两组电池充了满满的电。他的手机虽也有照相功能,但没有尼孔相机的性能好。
梁毅跳上瑞福四,发动引擎,沿着张扬北路往东南方向开去。这条路就是他当初从陆家嘴开回家的路,一路上他都将挡路的汽车移开过,所以这次沿原路南下应该不会遇到任何阻碍。
梁毅已经决定,不管这世界上是否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都要想法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死得不明不白,就算他最后也难逃一劫,也要搞清楚红尘的前因后果才甘心。他想到要探索这一切,还是从最原始的地点,也就是商业银行的地下保险库开始最为洽当。因此他今天吃饱穿暖,装备齐全,第一站就是要回陆家嘴那儿。
梁毅驱车道上,一路下来都是死寂寂的,除了一点点风吹树叶的声音外,整个大地只有他车子的引擎声。原先在道路上挡路的车子,此刻也都耗光了汽油,死得一点动静也没有了。梁毅开得很快,他即不用担心行人,也不用管速限,更不必在乎红绿灯,一路往东南飞驰而去。
只是开出家门没有多久,梁毅就遇到了第一个难题:车子的汽油快用完了!梁毅左右来回眺望,看附近有没有加油站,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眼看汽油的指示线条快要归零了,心中难免有点发急。他拿出带着的地图,但这地图是上海市的街道路线图,标明了各条马路,地铁路线及公车路线,但没有指示何处有加油站。
正苦恼之际,梁毅灵机一动,打开了车上的卫星导航系统,调到地图的显示画面。人造卫星虽然失效,导航系统无法导航,但原来存在系统内的地图资料还在。梁毅是搞电脑的,知道这些搜寻软件都有处存记忆,当网路中断时,搜寻软件就从记忆中擷取资料。这些资料可能有些过时,但网路一旦修復,资料就会及时更新。梁毅要找的是加油站,儘管网际网路已经中断了个把月,但系统中原来储存的加油站位置不可能搬家。梁毅先在地图上找到自己现在的位置,再输入搜寻加油站的指令,果然发现隔两条街就有一家加油站。
梁毅来到加油站,却又发现另一个难题:这些加油泵都是用电力操控的,现在没电了,无法加油。梁毅在加油站四周和内部搜寻了半天,也不见发电机之类的装置。梁毅来到加油站的储油槽旁,发现这储油槽为了安全理由,是建在地下的,槽口通油的开关又是加了安全装置的,也是得用电力才能操作。梁毅无可奈何,生气地嘴里忍不住骂出三字经。
正自无法可想之际,梁毅想起了电影中的偷油情节。他立刻到加油站内找来了几个油桶和一根橡皮管子,然后四处搜寻停在加油站附近的车子。当然那些堵在路上已经耗光汽油的车子不在考虑之列。梁毅将找到的车子加油孔撬开,利用虹吸管的原理,将里面的汽油吸出来。如此前前后后蒐集到好几桶汽油,拿来将自己的瑞福四加满还有馀。
梁毅再度上路,这回汽车后座又多放了几桶汽油和两条橡皮管子。梁毅高兴地发现,他再也不用找加油站了。整个上海市停放的汽车现在都是他的加油站,随时有现油供应,而且完全免费。
车行约半个鐘头,梁毅回到了商业银行的大门前。整个广场还是和当初离去时一样,一地的鞋子手机等物件。只是经过多个日子来的风吹日晒,原来的红尘已经飘散殆尽了。
梁毅推开大门走入商业银行,里头的情景跟当初离开时没有两样,因为室内无风,一地的红尘都还在。梁毅穿过大厅,走到那扇用电子控制的门前,发现门是半掩着的,猜想是当初自己离开时没有关上的缘故。梁毅走了进去,来到向下的台阶前,看到那双浅灰色的高跟鞋还搁在台阶口,里面仍盛满了红色的尘屑。梁毅心中一凛,脑里浮现出那个女经理美丽的容顏。他瞪着那双鞋子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来到地下保险库的大圆门前。
梁毅看到大圆门还是敞开着的,门前散了一地的椅子和凌乱的椅腿。梁毅犹豫了半天,又跑上阶梯去搬了几张椅子来,塞在圆门前的地上,直到确定这千斤重的大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关上后,才轻手轻脚地走入了保险库内。
保险库内一片漆黑,梁毅打开了随身带的手电筒四下照看。库内完好如初,梁毅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唯一的结论还是这扇千斤大门救了他一命,将红尘挡在门外,让他逃过一劫。至于这门为何会突然关上,梁毅还没找出定论,只猜想可能红尘肆虐之时起了大风暴,造成保险库内外空气压力不平衡,导致大门适时关上。
梁毅在保险库内转了半天,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转眼看到自己的保险匣子还放在隔间的桌面上。梁毅上前打开匣子,里面的证件和邮票专册完好无缺。想想现在将这些东西放在保险库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乾脆把它们带回家吧,于是伸手将里面的证件专册一一取出。然而才取出一半,梁毅忍不住笑出声来,何必多此一举?于是将东西又搁回匣子,伸手将整个匣子抱了起来带走。
梁毅转身要出保险库,转头看到库内大大小小的保险柜,驀然间想到这些柜子里存放的可都是黄金白银骨董字画等价值连城的玩意。可是转瞬间又突然领悟到,这些过去的奇珍异宝,现在可有任何用处?连自己怀中的红印花当五圆倒盖,此刻不也只是一张废纸吗?整个世界文明毁于一旦之后,这些传统价值已经彻底无用。现在就算自己想要红印花小一圆,到上海邮政博物馆内取来便是。要住汤臣一品,任何一个楼层随便挑,也没有人跟你争,或向你要一分钱。此时此刻,过往那些所谓的极品珍品,还不如一块麵包或一支手电筒来得有用!
梁毅忍不住摇头叹息,对着一排排保险柜大声地喊到:「讽刺啊!讽刺!」说罢转身出了保险库。
梁毅走上台阶,又看到了那双女人高跟鞋,心头又起了阵阵涟漪。他实在无法想像,那么漂亮的一个俏佳人,怎会突然就灰飞烟灭?化成了一堆尘屑?
梁毅瞪着那双高跟鞋看得出神,忍不住弯下身去,将手上的匣子和手电筒搁在一旁,用双手捧起了那双晶莹剔透的鞋子。梁毅看着鞋内红色的尘屑,脑里一直在想着,这难道就是那个漂亮女人留下的残渣?
梁毅低下头去将鼻头贴着鞋缘,轻轻地闻着,也闻不出那红尘有什么特别的气味。梁毅心想,如果红尘真是人体留下的残渣,应该会有一些特殊的味道才对。梁毅端详着鞋里的那摊红色的尘屑许久,终于鼓起勇气,用手指捏了一点尘屑,放在舌头尖舔了舔,感觉嚐起来没有任何味道,既不甜也不咸,就好像黄浦江岸的沙子一样,淡而无味。梁毅不禁怀疑,这红尘到底是什么?若真是人体留下的残屑,为何一点味道都没有?
梁毅捧着鞋子,心想一时之间大概找不到答案,本想将高跟鞋放下,却又觉得把它们放回原地不太妥当,又不知道该将之安置何处。想来想去,梁毅小心翼翼地捧着鞋子,走回通往大厅的长廊,在长廊两侧的办公室内进进出出。驀然间来到一间办公室,看到桌上摆着一楨相片,正是那个女经理的。梁毅仔细端详照片中的人影,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活生生一个大美人儿!梁毅长叹了一口气,将那双高跟鞋连同里面的红尘,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临去前看了一下女经理的名片,上面写着「段菱菱」三个字。梁毅这才知道那女经理的名字,心想人如其名,这名字取得真是美妙。
梁毅走出办公室,回过头来将放在地上的匣子和手电筒拾起,出了商业银行。上了车后,将车开到曙光公司所在的大楼前,将车直开上人行道,停在大楼的玻璃大门前方。梁毅随手拿起手电筒,望远镜和照相机,打开大门进入大楼。由于大楼已经没电,所以便走楼梯,一级一级地向上爬,来到第十二楼。
梁毅又回到了逼兔,会议室内丝毫未变,仍是一地整齐的鞋子,一桌整齐的文具电脑,和一嘬嘬整齐地撒在每张椅子上的红色尘屑。梁毅看了半天,决定还是保持原样,不再干扰,算是对往生者的一丝尊重。
梁毅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望着窗外的上海市容。不远处就是巍峨的东方明珠塔,周围堆满了高楼大厦。再过去就是黄澄澄的黄浦江,像一条宽阔的黄色带子一样横在那儿,江面上停泊着几艘大船,可能已经下锚了,就在江心停着不动。对岸就是上海有名的外滩码头,昔日熙来攘往的旅游胜景现在自然是一个人影也无。整个天空仍是万里无云,蔚蓝得显得单调无比。所有的街道也都是静止的,梁毅把通风的天窗打开,听到的也只有风声。梁毅看着整片上海市,就像看着一副静止的画像一样,死寂寂地完全没有一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