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床睡两个人,註定过于拥挤而导致第二天的肌肉疼痛。陈谦和仅仅是推开江川搭在他身上的手臂,就已经感受到背部肌肉的拉扯。他尽量不牵动到更多肌肉,慢吞吞地下床,但还是免不了齜牙咧嘴的精彩表情。还在睡梦中的江川感受到床上有空位,自觉舒展身体霸佔每一寸空间。
陈谦和轻轻推开房门,馀光瞥见隔壁201鑽出一颗脑袋。陈谦和每天会查阅一次入住客房表格,确保能及时安排客人的退房手续,因此他记得今天是唐垣离开的日子。唐垣除了看日出那天早起过,其它时候基本睡到晒屁股,今天再次早起却是要退房了。
唐垣自然也看见了陈谦和。202住着江川,此时老闆顶着一张睡脸从员工的房间里出来,唐垣的眼神里闪过不解,震惊,最后只露出一抹坏笑。
陈谦和的脊樑一阵凉意,在唐垣张嘴之前抢先喊道:「你闭嘴!甚么都没有!」
「哦。」唐垣拉长人中撇嘴做了个鬼脸。
陈谦和独自尷尬,视线乱飘的时候瞧见了唐垣身旁的行李箱。尷尬剎时被驱散。
一年最热的日子过去了,现在早晚都微凉。陈谦和摸了摸自己有些冰凉的手臂。「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要是有遗漏的话不会给你送过去哦。」
唐垣走过来捏了捏陈谦和的脸,柔声哄道:「不要难过,以后还会见面的。」
听见唐垣这么说陈谦和更控制不住顰眉垂眸,「可能你出了那道门就不记得我了。」
「谁说的,你有多少隻脚我都记得。」
「这个还用去记吗……」
唐垣竖起三根手指嘿嘿笑道:「我会记得的,真的。」
突然一隻手轻轻地搭在陈谦和的头上:「他虽然爱捉弄人但不骗人。」
刚起床的江川下巴一片鬍渣,看上去像要赶人走一样替唐垣把行李搬到楼下。
办理完退房手续后唐垣在客厅坐着。陈谦和做了疙瘩汤让唐垣吃过早饭再走。唐垣一反常态乖乖坐到饭桌前吃了一些。
很少在早上出现的狗蹲坐在民宿外,身旁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得像隻熊的男人。唐垣见了拉着行李箱快步走出民宿跳到那人身上。男人托住他的身体,腾出一隻手推行李。
唐垣勒住男人的脖子不让走。他朝民宿里的两人喊道:「梨舍太古怪了我就不让他进去了,以后有机会见面再好好介绍。」
陈谦和看着门外两人亲密的状态瞬间醒悟又扼腕。江川爽快地向他们挥手道别。
唐垣也笑着挥手,说:「你还欠我一顿糖醋鱼。」
陈谦和也不管有没有用,在唐垣离开后一直背对方的电话号码。
住在楼下的林老和杨老吃着疙瘩汤,问江川岛上有甚么好去处。江川说了几个以老人的体力能到达的旅游景点。等老人吃完早餐又领着老人去看墙上的小岛地图,让老人有个大概的了解。
送林老和杨老出门后,江川又在客厅摆摊,一个大盘子,几罐不同顏色的釉料,几根大小粗细不一的刷子。他盘腿而坐,陈谦和来来回回打扫完了他还在斟酌。釉料烧前和烧后会有色差,不同温度烧出来的效果也不一样,烧完不可改得落子无悔,江川第一次烧完全拿捏不准。再三斟酌后他挑了白釉给树和小人上色,但手和浪都留空着。
陈谦和在冰箱前从上而下扫瞄食材,上一秒想出一个菜,下一秒就否决掉再想一个,简直是刚刚在苦恼选色的江川。
江川问他:「怎么了?在想午饭还是晚饭?」
「晚饭,必须让老爷子称心满意。」
陈谦和报了好几个菜,江川都觉得可以。作为老闆的为了尽善尽美认为需要再考虑考虑。他一边在屋里跺步一边发散思维,走到杂物室看见灯开着,脚随即调转方向往客厅走。
「江川,你又忘了关灯。」
盘上的小树比巴掌小,一片片叶子比指甲盖小,江川拿着小刷子一点一点上色,眼睛对得快成斗鸡眼。
陈谦和拿脚踢了踢江川的臀部,「快点去关,养成好习惯,不然要给您吃核桃以形补形了。」
江川说:「我上完顏色就去,很快。」
陈谦和以行动表示不接受,蹲下来盯着地上的人,目光像削尖了的细竹子在江川的皮肤上刺来刺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江川败阵下来匆匆跑去关灯,又匆匆跑回来继续上色。
陈谦和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顺从的背影。江川这时候应该要表现得不耐烦,可是他没有。陈谦和不自知地在挑战江川的临界点。
陶瓷上釉后同样得晾乾,大盘子孑然一身呆在天台。徐风轻吹,楼下小路上走来两人一狗。
新住客到达的时候陈谦和正在看食谱记笔记。两个学生各人拉一个箱子,男生的箱子比女生的大一倍,是很讨喜的薄荷绿色。女生拉着的箱子是黑色布料款,特别普通,跟她身着极具设计感的衣服饰品十分不相称。反观男生穿着朴实不扎眼,旁边立着的行李箱比他还引人注意。
陈谦和给两人办理入住登记,看见周胜天把许可当宝贝宠,一个人处理好两人的行李,该许可休息。许可活泼得很,看见室内梨树后激动得蹦蹦跳跳。
她的声音绵绵软软:「这实物比照片有意境!我期待了这么多天终于见着了!」
许可跑到房间里窸窸窣窣一阵,出来时换了一身飘逸的长纱裙,衬得她清新脱俗如同一个小仙女。她依偎在树上让周胜天给她拍照。周胜天明显被许可迷住了,注视着手机画面忘了按拍照键。
「可以了吗?需要换姿势吗?」
许可迫切想看照片,周胜天这才完成拍照任务。许可看见照片高兴坏了,边走边裁剪照片,准备上传到微博和朋友圈。周胜天怕她不看路会摔倒,连忙贴在一旁扶着她注意她脚下。
陈谦和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张嘴想感叹,江川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葡萄。
「唔,这葡萄不酸。」
傍晚杨老和林老回到民宿,一屁股坐到客厅沙发上捶腿又捶腰。林老跟陈谦和说今天去看了一个名人的故居,夸完名人夸建筑,夸完建筑夸歷史。
陈谦和听了像去过一样,不禁佩服道:「您看得好仔细啊,还记得住这么多细节,现在都能当导游了。」
林老调皮地眨动一隻眼睛,「要是腿利索些,当个环游世界的导游都不成问题。」
杨老没有参与到对话中,歇息够了就慢步走到梨树下,指着令人垂涎三尺的梨子问:「能摘一个吃吗?」
「可以的。」
杨老快狠准地摘了两个,转过头跟林老说:「阿缘,燉梨吃好不好。」
住客档案上写着两老都退休了没显示之前的工作,昨天杨老对晚饭的评价看得出来是一个对饮食有要求和研究的人,说不定之前是一个厨师。陈谦和正以为能一嚐杨老的厨艺,却见身旁的林老吸一口气憋在胸腔,手撑在膝盖上哼哧一声站起来。杨老把梨子交给林老,吹着口哨回沙发上坐好。
在厨房的江川拿出燉盅,伸手想要接过林老手上的鲜梨,「我来吧,您去坐会儿。」
林老把梨子往怀里藏躲过江川的手:「别别别,你跟小陈等会儿还要给我们做晚饭呢。燉梨不费事儿,我来就好。」
两人的声音不小,陈谦和听见了。林老说完望向杨老,杨老闭着眼睛哼歌全不在意。像是经歷过千次万次,林老收回目光,熟练地把梨洗了切开去核,又向江川要了点冰糖。
唐垣走了,201成了陈谦和的房间。他在林老燉梨的时候回房里上网看一些经营民宿的帖子。天色变暗,他想起晾在天台的衣服还没收,便朝楼下喊江川的名字:「去收一下衣服。」
十分鐘后江川抱着一堆衣服走进201,看见陈谦和埋首在电脑前也不是在做一些无法抽身的事情。员工把衣服压到老闆身上。「我还以为你在蹲厕所忙着呢。」
陈谦和笑瞇瞇说:「不是在鑽研经营之道嘛。」
江川抱着衣服鞠躬道:「我错了老闆,是我对工作不够主动。」
陈谦和顺手捏了一把江川低下头的脸。
老闆考虑了一天的晚饭,菜单是拌麵和几道小菜,都不难做但工序繁琐。老闆和员工像以往一样互相配合,你洗菜我切瓜,你煮麵我调酱。
坐在客厅嗷嗷待哺的杨老眼看还没能吃上晚饭,便推了推林老说:「我想喝水。」
林老起来的时候一个踉蹌,杨老扶住她才没摔倒。陈谦和放下手中的活拿杯子倒水,回过头看见杨老正在看电视,林老缓慢走来。他赶紧把水送上又扶林老到客厅。陈谦和回到厨房,视线仍往客厅溜去,杨老悠悠喝水的样子彷彿没察觉到林老同样已不再年轻。
陈谦和攀着江川的手臂问:「我刚叫你去收衣服是不是也是那个样子?」
江川问他甚么样子,陈谦和说:「就是理所当然到麻木的地步。」
江川嚐了一口刚调好的酱料,又沾一点点到陈谦和的嘴唇上让他试味,「没有那么夸张。」
「你说相处久了是不是会变成那个样子?」陈谦和嚐过酱料后瞪大双眼,竖起拇指夸赞江川。
「你会这样反省就证明这种情况发生的机会不大。你要是还担心,那我们建立一个『互相监督制度』?」江川细细数着陈谦和的睫毛。
陈谦和忍不住发笑,然后努力压平嘴角态度恳切道:「对不起,我好像使唤您使唤得太顺手了。」
江川问:「能涨工资吗?」
陈谦和嘴角压不平了:「能不能回本都成问题。」
老闆与员工的合力之作,拌麵,吃得杨老忘乎所以。
「要是我女儿再年轻个二十岁,必须让你们其中一个娶她。」林老这一番话算是对陈谦和跟江川最高的评价了。
为了表达谢意林老亲自削水果,摆出大酒家那种精緻的水果盘。在外面玩了一天的周胜天和许可正好回来了,老闆招呼他们一起吃水果。许可举手欢呼,脱下脚上的高跟鞋一拐一拐跑到客厅,蹲坐在茶几前吃了一块苹果,又给身后的周胜天餵了一块水蜜桃。
林老看着落落大方的许可问道:「还有燉梨水,要喝吗?」
许可不忸怩作态,忙不迭点头。燉梨水放在冰箱里冰过后清甜可口,正适合在外奔波了一天的人喝,生津止渴。周胜天吃了一块水蜜桃后先回了房间,用浴室里的面盆接好热水,倒进一点在超市买的米酒还有在厨房切好的薑片。他用手试了试水温。
「小可,进来泡脚。」
「好!」
许可进房间换周胜天出来,后者借厨房和食材煮生薑红茶。陈谦和因为好奇,所以在旁边观看养生茶的製作方法。周胜天先泡红茶,等茶叶泡开的时候把薑切细,茶泡好了下薑细和少量黄糖。茶量足够大家分享,陈谦和拿个托盘把茶和杯子全端到客厅。
周胜天把许可那一杯端到房里,嘴上连哄带威胁道:「小可,喝茶,不喝明天不能再吃凉的东西了。」
许可期期艾艾应了一声。
陈谦和在客厅沙发上吹着自己的热茶,从心底里冒出一句:「真贴心啊。感觉能成。」
靠在陈谦和身上的江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等他把茶吹凉了喝下一口才贴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我除了贴心还能贴肺贴肾。」
陈谦和手一抖,把梨树上的果实抖得熟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