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肃极其紧张。
他之前在林家伺候家主林伟，已经感觉伴君如伴虎，少有懈怠，难免一顿皮肉之苦。
但比起眼前的辰天，林肃更愿意面对十个林伟，毕竟这关乎身家性命，容不得半点差池。
双臂齐断的林肃已经疼得神智有些不清了，可慑于辰天的威压，他还强行咬舌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东君仙尊自万年之前，化神为祐，沐临绝土，庇护孤织免造受雪原犬戎的劫掠。”
“她由此积有无数香火功德，催化地气，肯定孕育精元极其深邃的神格，若与其欢好，必定改命换运。”
“所以林伟铤而走险，打算生擒东君仙尊，进补气运，从而狂挽颓势。”
林肃的思路还算清晰，絮絮叨叨的总算交待明白林家强攻孤织总部的主旨，一番话说完，他险些陷入昏厥。
辰天怔了怔。
万万没料到林家所图居然如此荒诞。
姑苏城被破在即，居然不思量巩固城防，也不向外请求援兵，或者与永泰城展开外交斡旋，反倒将百般心思花费在改命抵换运的占卜之事？
黄大仙兵败身死之前，辰天也没从封锁后路的山妖得知他意欲借兵姑苏城的消息。
这肯定是黄大仙知道姑苏城这群见风使舵的世家望族，根本靠不住，不如靠自己拼死一战。
那如此说来。
老谋深算的世家望族，论及总览全局的战略眼光，其实完全比不过高不及灶台的黄鼠狼？
呃这——
辰天无言以对。
其实稍稍细想一番，他也能明白以林氏家族为首的世家望族，为何在大局之上昏招频出。
这并不是那群老家伙脑子不好使，而是罗氏城主府早早被架空了，根本没人站在世家望族的高度之上统筹全局。
简言之。
这群精于算计世家望族各怀鬼胎，面对即将分崩离析的姑苏城，各有各的打算，相互之间多多少少还有些提防。
那他们在商业战场之上可能叱咤风云，但只要稍稍涉及更复杂的权谋之事，锱铢必较的商人眼光必定限制他们的思维高度。
其实，以若叶氏为首的官宦世家可以站出来总览全局，也不至于眼前的态势变得进退维谷。
可叶向晨有这个能力吗？
尽管辰天从未深入走访姑苏城，仅从林叶两家世代联姻而言，他也深知叶向晨守成有余，并非身怀野心的开疆拓土之辈。
完全可以这么说，自从姑苏城占据通往雁山雪原与北域殷氏，以及南下中原的交通要道，最终依托商路大发横财之时，姑苏城的软弱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特别是在一直仰仗的靠山——北域殷氏，七十万大军兵败之后，懦弱怯战的一面更是从表面繁荣之中暴露无遗了。
思绪渐远。
辰天沉吟半晌过后回过神。
他转头看向匍匐在地的林肃，疑惑道：“你口口声声称呼的东君仙尊，究竟是谁？难道你们一直未见过其真面目？”
“确实不知。”林肃连忙不迭的解释，“东君仙尊扎根姑苏城已久，尔来万年，本家关于对她的记载只能从家史之中翻阅。”
“但查来查去，也只知她的大致容貌，可纵观城内的风月场所，符合条件的人选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辰天微微颔首。
终于明白林叶两家为何撺掇城主府扣押孤织门下的弟子，又为何强攻孤织总部，原来他们正在找上古传闻之中东君仙尊。
可话又说回来。
柳依依不正是东君仙尊吗？
不谈以前，只说最近两三天，她来来往往与城内的世家望族坐在谈判桌前，斡旋不下十余次，居然无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你……”辰天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了，措辞再三之后，试探道，“孤织宗主正是柳依依，难道她不像东君仙尊？”
“她？柳依依？”林肃直起身子，满脸古怪。
辰天当然瞧出他有难言之隐，于是摆手渡出一丝精纯灵力止住鲜血，帮他减轻双臂齐断的痛苦：
“直言无妨。”
“姑苏城自古缺乏灵气，何以供养万年柳神？”林肃好受多了，语速也变得更为流利，“按理说，她若存活至今，只有两种形态。”
“其一褪回原形，变成稳定戴桂山的风水巨木。”
“其二则是分化本体，毕竟柳树由根蘖生，传出世代子孙。”
“所以你们闯入孤织总部，率先开挖花圃门外的巨柳？”辰天接过话茬，顺势又做推导，“所以你们按图索骥，尽抓柳树精灵？”
“大抵如此。”林肃连连点头。
他回头看向已经快要斩断主根的巨柳，又看向站在辰天身后的小黎，显然是把她当做东君仙尊了。
辰天麻了。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眼前乱局了。
若说林叶两家无能，可他们又积极渗透孤织，培养的奸细深深掌握孤织的一举一动。
甚至刁钻的挑选时机，趁着水妖私军进攻芜湾以及柳依依进城之时，大举向空虚的孤织发动致命一击。
但若说林叶两家手腕不俗。
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柳依依的真实身份，完全不知道她正是上古传闻之中的东君仙尊。
说到底。
还是天意弄人。
人族的寿命不够悠长，也终究比不过草木精灵，特别是柳依依这种经由梵天麟菩姬点化的天才弟子。
那不少信息在代代相传之下，难免失真，最终变成玄之又玄的上古秘闻。
毕竟一万年的悠悠时光。
实在太漫长了。
而且林叶两家与罗氏城主府的运气也实在太差了，他们在姑苏城繁衍上千代人，祖坟都已经修在平沐关了，居然仍旧没有发现底下的灵石矿脉。
那怕当时浅挖十丈，姑苏城据此掌握极品灵石矿脉，也至于以商立城，再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这个世界终究是以武立足，再会下金蛋的母鸡，也终究只是一只牲畜而已。
思及于此。
辰天不胜唏嘘。
历史的发展往往充满戏剧性，那怕只走岔半步，亦或者错过一种关键资源，覆灭最终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林肃见辰天吁气不断，还以为是自己解释没到位，急忙又道：
“东君仙尊已然育有神格，至少也身怀咫尺境五重天的修为，依小人之所见，柳依依显然不是东君仙尊。”
“行了行了，你的推断没错。”辰天挥手敷衍道。
林肃大喜：“……那小人可以离开了？”
“嗯，你想走便走。”辰天点点头，转身前去查看孤织总部的受损情况，恰好露面一直侍立在侧的小黎。她满脸杀气，紧攥药杵的双手被捏得咯吱作响，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