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色的灯光直直照向舞台的正中央,猩红色的垂幕前,立着一台被擦得极其光亮的老旧三角钢琴。
在银河时代斑斓的光幕投影的衬托下,早已淹没时代潮流里的钢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可笑。
地球时代的末尾,两批人类投身向了不同的计划,“探索计划”带着人们冲向了探索时代,缔造了如今的银河时代。他们的后人发展出了发达的科技和繁盛的文化,自如融洽地同宇宙里的其他文明种族往来贸易。
而“长眠计划”——
秦樟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那个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向钢琴的女人。
过亮的灯光折在她身上,她裸着线条优美的肩颈,蓬松而乌黑的发髻衬得她的肌肤雪一样的白。裙身上坠着的银色珠花闪闪发亮,她不像是穿着衣裙,更像是披着一身晶莹的薄霜。
他的指尖在盛着气泡水的杯沿上转了两圈,喝下一口喧闹不停的气泡水,水果味的气泡在秦樟的口腔里一层一层地炸开。
张祯喃喃低语道:
“‘我最亲爱的朋友,同呼吸共命运的手足……’”
这是后地球时代最着名的演说,正出自面前的这位“长眠计划”的提出者——秦琴之口。
“真是个美人儿——”小劳伦斯的目光穷追不舍地跟着秦琴,“怪不得当年有那么多傻子心甘情愿地被冷冻。”
她在琴凳上优雅地落座,浮窗立时尽职尽责地找好角度,向坐在庞大会场里的每一个人展示着她那张姣好清丽的脸。
这当然并非一张十全十美的脸,她的样貌绝非完美无瑕。但她与生俱来的那种气度,眼波流转间的情致,总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占有她,迫切希望这捧泠泠动人的雪只能融在自己的掌中。
“这美人儿什么价码?”
秦樟又咽下一口气泡水,贴紧杯身的指腹泛出白色,他没有理会小劳伦斯。
张祯开口问小劳伦斯:
“你看中她了?你不是最厌恶冷冻人,说你死也不要沾这种‘冻肉’的吗?”
小劳伦斯嘿嘿笑了几声。
舞台上她的十指翻飞,乐声自黑白琴键下倾泻而出,犹如汩汩清流。在金碧辉煌的厅堂里,她无疑是最奢侈、最精美的装饰物。
“我当然不喜欢‘冻肉’。可这分明是个‘冰美人儿’。”
“张,不要撒谎,你真能不动心?想想看,现在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她,听着她演奏。”
“要是能上台去,你看她的腰——啧,哪怕是你——”
“什么叫‘哪怕是我’?”
“甚至用不上两只手,就能把这个美人儿按倒,钢琴上、垂幕后……让她跪在台阶上也不错——”
“劳瑞,如果人类真的有发情期这种东西,我想你的发情期一定全年无休。”张祯不留情面地点出。
秦樟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小劳伦斯,“你和她比起来,好像你才是那个冷冻人。”
银河时代没落的钢琴,在她的弹奏下重现了往日的神采。会场里回荡着她的琴声,在场的诸位几乎都在屏气凝神地欣赏着这未曾领略的美妙。纤长白嫩的手指在黑白两色的琴键上从容不迫地舞蹈,乐声如此流畅,简直不禁令人怀疑,那些音符并非来自这架老朽的乐器,而应当来自她自身。
“我记得她在地球时代,是一位声名赫赫的钢琴家。”
张祯看着全神贯注弹奏钢琴的她,慢条斯理地解释。
玻璃杯里的饮料噼里啪啦翻涌着气泡,细小的气流擦过秦樟搭在杯沿上的手指。
“有点意思。”秦樟笑道。
不算长的曲子已经行至尾声,她行云流水地弹完最后一个音符,随即落落大方站起身,鞠躬谢幕。
她刚刚站直身子,一位人造人侍者便快步走到了她近前,贴着她的耳朵同她说了几句什么。秦樟留意到她微微皱了皱眉,向那侍者轻轻一点头,接着就娉娉婷婷地下了台,进了那垂幕之后。
“为了这美人儿,什么价码都值得商量商量。”
小劳伦斯意犹未尽地望着那道垂幕。
“你早晚得在‘色’上面栽个大跟头。”
“那也是个甜蜜的‘跟头’,我不算亏。”
包厢帷幕上流苏猛地抖动起来,距离它最近的小劳伦斯上前拉开帷幕,先前被张祯问过话的人造人侍者站在帷幕后,垂着头道:
“请秦樟先生随我走一趟。”
“是什么事?”秦樟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案几上,朝着人造人侍者走过来。
“女大公见了先生呈上来的新武器,有几句话想问问您。”
“女大公这么早就来了?我以为她还是要最后一天才来。”
小劳伦斯纳罕道。
“殿下今年难得清闲,自然就来得比往年早一些。”侍者笑着解释,“女大公一直非常记挂着那位。”
张祯没有作声,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和秦樟交换了个眼神。
“你和劳瑞不用等我,我回去之后会联系你们的。”秦樟一只手搭在帷幕上,转过头同张祯道,见张祯点了头,又嘱咐小劳伦斯:
“我订了一支酒送到你那儿,你先别开,等我找你。”
“这么小气。”小劳伦斯不满地发牢骚,“不就一支酒吗?”
秦樟转回头,背对着小劳伦斯道:
“只要是我的东西——”他轻轻笑了一声,“只有我能碰。”
皇室到了目前这一代,拥有最纯正舒瓦瑟尔血统的仅有两人,一位是现在的大帝,另一位则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派人来请秦樟的这位女大公。
或许是血缘上的相似,两人都是出了名的风流。大帝在没有遇见那位——这场庆生宴的主角、他为之如痴如狂的妻子前,围绕在身边的美婢娇妾不计其数。女大公虽然并不像她的兄长那样大肆招纳美人,但荒唐的程度也不遑多让。她完全不在乎情人的种族、性别,尽管每次只叫一位情人侍奉,却也做出过一夜连换十八位情人的惊人事迹。
秦樟欣赏了一下身旁晶莹剔透的水晶砖影影绰绰映出的自己的面容,女大公一向对情人出手大方,秦樟也一向对任何主动送上门的利益来者不拒。
“秦先生,殿下有请。”
他随着人造人侍者进入包厢,这座包厢与其说是包厢,倒更像是一处小巧的宫殿。侍者挑起无色的珠帘,仿佛挑起一帘孟春时节的雨。
秦樟听见帘后有人笑着嗔道:
“殿下若是嫌弃我伺候得不好,也不必请这么个人来折辱我。瞧这模样,他就算是舍了命来哄您,丢了半条命去,我觉得您也尝不出什么趣味。”
“说什么胡话?”
女大公懒洋洋地扯了扯情人的发尾,坐姿稍微端正了些,打了个哈欠,问道:
“秦家现在是你主事?”
秦樟向女大公行了一礼,恭敬地垂着头,答道:“是的,殿下。”
“我和金猊打了一个赌。你呈上来的这几样新式武器——”女大公指了指她面前案几上的物什,“我看了一眼就知道秦家换了主事人,金猊不相信,他说你们多半只是得了新的设计师。”
名为金猊的年轻男人把盛满酒的杯子递到女大公唇下,她轻啜一口,任由情人抚弄她披散在肩头的卷曲金发,那双水蓝色的眼眸这才漫不经心地看向下首的秦樟。
“殿下和这位先生说得都是对的。”
从女大公的角度望下来,刚好能看到他生着浓密眼睫的绿眼睛,秦樟天生红得旖旎的唇更衬出这双眼澄澈的无辜。它实在不该属于一个成年人,尤其不该属于一个左右逢源的军火商。
“什么叫‘都是对的’?”金猊喝掉了杯子里的残酒,他看出了这位军火商的小心思,暗暗哂笑。女大公最近召幸了许多像军火商这种类型的男人,她明显厌倦了,而这种厌倦势必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军火商的盘算落了空。
“我是前几年接过的秦家,这一两年才开始调整武器设计的方向,这些武器的确是新近上任的设计师的作品。”
“哦,那确实都是对的。”女大公戳了戳金猊的额头,笑着问他:“这赌怎么算?我赢了还是你赢了?”
“算我们都赢了,殿下,既要罚你,也要罚我。”金猊贴着女大公的耳朵,暧昧地低语。
“殿下。”
珠帘后的人造人侍者轻声提醒道:
“秦琴女士请来了。”
“快叫她进来!”
女大公推开金猊,兴致盎然地盯着珠帘外,金猊幽怨地看着女大公,嗔道:
“您真是多情又无情。”
打情骂俏、各怀心事的两人,自然没有注意到那位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军火商不动声色地挪了挪站立的位置。
谢幕之后,秦琴刚准备按照计划行事,侍者便急急上前告诉她,女大公要见她。秦琴陪伴皇后的这段时间,哦,按照他们的说法,应当叫“那位”,陪伴那位的这段时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女大公。
传言里女大公与那位有些龌龊,但秦琴不大相信,她不认为会有人和一个病入膏肓、生命时刻危在旦夕的人计较。
替秦琴引路的侍者十分忧愁,侍者担心女大公是因为她和那位的关系打算为难她。秦琴倒是并不担心,她虽然没有见过女大公,但也听过一些有关女大公的传闻,她觉得女大公是很大度的。
“别担心,你照顾好自己。”
秦琴安慰这位眼睛里已然噙了泪花的侍者。
“还有那件事——以后也会有机会的。”
侍者使劲点了点头,轻声道:
“您千万小心。”
“我知道。”
她们踏进包厢,拉开珠帘。
秦琴听见珠帘在自己的身后坠落,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像是雨滴从屋檐上滚落,碎在青砖铺就的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