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再度聚首在这间包厢里,明明只间隔一天,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小劳伦斯·海登深棕色的发丝刚刚修整过,身上与往日风格截然相反的黑色正装,衬得他蔚蓝色的眼睛更加深邃迷人。但这副对小劳伦斯颇为难得的装扮依旧遮不住他身上的颓废气质,他看上去像是才被人从堆满空酒瓶的地面上硬生生拉过来。
“你联系老劳伦斯了?还是老劳伦斯联系你了?”张祯倍感好奇。
“都没有。”
小劳伦斯的声音闷闷的,他愁容满面地望着舞台,三位瑟伽斯忒正在进行诗朗诵。小劳伦斯和大部分的银河时代人类一样,他不怎么喜欢这些非人类的高智慧种族。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读完?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瑟伽斯忒朗诵的那首诗异乎寻常的长,尤其由于他们使用自己的怪异语言,使得这场诗朗诵愈发漫长得没有了尽头。
小劳伦斯非常不满,他连开启同声传译器的心情都没有,其实开启了也不会改善多少状况。瑟伽斯忒酷爱使用诘屈聱牙的文字,翻译之后小劳伦斯还是无法理解。
“要我说,这些节目都没什么意思,都不如那天那个——”他拼命回忆了一下,“秦琴,都不如那个秦琴弹钢琴。”
张祯注意到秦樟抬眼看了眼小劳伦斯,随即便垂下眸继续仔细研究他面前浮窗上不断变幻的数字。张祯笑了笑:
“怎么?劳瑞,你惦记上她了?她可是那位的人。”
“我看她也待不了多久了。”小劳伦斯直言不讳,“你和秦没听说吗?她失宠了,迟早要被维颂列达宫赶出来。”
“这是小道消息吧?她要是真失宠了,不应该一早就被赶出来了吗?”张祯的神情很不信服。
“是真的!”
小劳伦斯直起身子,急迫地自证:
“不是什么小道消息,我之前喝酒的时候碰巧认识了一个在大帝身边做事的,这几天他刚好轮班到那位身边。他之前管我借过一笔钱,欠我个人情,这都是他告诉我的。”
“他说这两天晚上……”小劳伦斯顿了顿,他看了眼还在埋头认真工作的秦樟,有些不满。
“秦,你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吗?”
秦樟敷衍地“唔”了一声,朝小劳伦斯摆摆手,“你和张祯讲着,我现在脱不开身。”
小劳伦斯虽然心下不快,却也没有再打扰秦樟,还把声音放得更低了些:
“他说这两天晚上,那位都只召了秦琴进内帐,每次都闹出非常大的动静,秦琴都带着伤出来,那位还不许别人给她治伤。”
“那位现在身边轮班的换成了大帝的人,所以大帝这几天都在维颂列达宫陪着那位吧?”
“是。”小劳伦斯眼睛亮起来,他点了点头,面上的神情很是暧昧,“张,你很聪明。我认识的那个人猜测,是大帝和那位都要秦琴侍奉,但是秦琴不肯同意,闹得很不愉快。”
“秦琴如今的待遇和人造人差不多,要是她还是不顺从,估计就要被赶出来了。我觉得按照她的性格,顺从的可能性不大。”
张祯只是笑,没有接小劳伦斯的这番话,而是有些突然地同秦樟道:
“镯子我已经帮你卖出去了,钱晚上转给你。”
“还是转到之前那个户头上。”秦樟仍是一心一意地专注着自己面前的浮窗,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想不到有一天秦会变成工作狂。”
小劳伦斯唏嘘不已,舞台上的诗朗诵还在继续,他打了个哈欠:
“张,什么时候有好戏看啊?他们这首又臭又长的诗再不读完,我就要睡着了。”
没等张祯回答他,秦樟先抬起了头,他瞥了眼包厢下的舞台,视线掠过猩红色的垂幕,微微一笑:
“就快了,耐心点。”
“非常遗憾地通知诸位,这场庆生宴,我们最为尊贵、最为亲爱的女主人将无法露面向诸位致谢。”
相貌俊美的主持人一脸歉意地宣布,“女主人为她的缺席向诸位致歉。稍后我们将会奉上一份小礼物以表谢意,感谢诸位拨冗前来为我们的女主人庆生。”
他身后的垂幕细微地一颤,主持人似乎用余光捕捉到了这点微末的变化,他面上的歉意转眼就切成了春风般的笑意。
“此外,女主人听说各位非常欣赏前两天的钢琴演出,于是我们特地请来了秦琴做最后的演奏,还望诸位能够尽兴。”
“尽兴”两字他说得极尽缠绵,哪怕是迟钝如小劳伦斯,都小声嘟囔道:“这是准备干什么?”
主持人将一退场,全场的灯光就暗了下来,一束冷白色的光打在舞台正中央,那架老旧的钢琴慢慢地升了上来。
“哦,是真要她弹琴。秦琴呢?”小劳伦斯伸长了脖子四下找着。
秦樟没有出声,他盯着那道猩红色的垂幕。
一只纤长的、手背上凸着红痕的手先探了出来,接着他看见那张清丽而素净的脸,她的眼眸是少有的纯黑色,像两滴遗落在白纸上的浓墨。秦琴抿着唇,下颔微微地抬起,显出与她伶仃的白皙相驳的倔强——她是一个极其难搞的女人,秦樟想。
她缓步从垂幕之后走出来,厅堂除了那台钢琴的位置都光线昏暗。秦琴的容色似乎教她经过之处都亮了起来,但观众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脸上,直到秦琴走近了钢琴,他们才留意到她身上的衣装。
不是那条缀着银色珠花的长裙,尽管那条裙子秦琴连续穿了两次,它的确还是很适合她,显得秦琴颇有几分清贵之气。
此时此刻,在这场豪华的庆生宴的收尾演奏上,秦琴甚至穿的不是一件礼裙——那是一条轻薄到令人时刻疑心会透出她肌肤颜色的吊带白裙。
它和睡裙毫无区别,暧昧地勾勒出秦琴曼妙的身姿,垂在纤细的踝骨之上,露出她同样赤裸的双足。
秦樟的视线逡巡过她裸露在外的颈项,秦琴披散着她绸缎似的黑发,但羊脂般雪白的肌肤、线条优美的双臂依旧无法被全部覆盖。她沐在冷白色的光束里,神情平淡,仿佛完全不知道舞台之外有多少双拼命按耐饥渴的眼。
做如此装扮的演奏,假如不位于私密的卧房进行,又该如何“尽兴”呢?
无波无澜的演奏者抚过她的琴,动作轻柔,隐含爱意。她迟迟没有落座,而是转过身,黑漆漆的眼执着地望向那些坐席和包厢。
片刻之后,她开口了——
“或许你们当中的有些人,听过我在‘最后的盛宴’上的演说。他们告诉我,时至今日,某些课程仍然还会为学生播放那段影像。”
“我看过一些评论家对那段演说的评价,有的人将它称之为‘后地球时代最知名演说’,赞不绝口,也有的人称我是‘误入歧途的野心家’,认为我用卑鄙的话术毁掉了一大批地球时代的奇才。”
她笑了笑,脊背笔直。
“我从不让‘后悔’进入我的人生,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提出‘长眠计划’。在资源不足的当时,我的‘长眠计划’是明智之举。尽管最后的走向没能如我所料,我依旧不后悔参与它,以及号召其余的人参与它。”
偌大的宴会厅静得只有秦琴的声音。
“在那场演说的开头,我称呼所有的在场人士为‘我最亲爱的朋友,同呼吸共命运的手足”,走出冷冻舱的今天,我依然希望我也能够这样称呼你们。”
“是的,这正是我想说的。无论我们在冷冻舱里睡了多久,事实无法更改——你们口中的冷冻人也是人,是和你们没有任何区别的人,不是娼妓、玩物或者工具。”
“我们需要得到更多的尊重和自由,最起码要与百年前待遇相同——”
两位壮硕的保镖模样的人在满场的噤若寒蝉中冲上了台,粗鲁地钳住秦琴的双臂,把她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
秦琴柔嫩的肌肤立刻浮出令人心惊肉跳的红痕,她并不挣扎,应该一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她全然不惧怕即将面对的糟糕后果,反而扬声,用极快的语速道:
“现在所有针对冷冻人的政策都是充满恶意、企图扼杀冷冻人的,在银河时代,绝不应该只有少数人能够做‘人’,畸形的秩序只能塑造畸形的社会,最后所有生活于此的——”
钳住秦琴的人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未尽的话语成了没有意义的碎片。
秦樟听见身旁的张祯笑了一声,张祯评价道:
“真是好戏。”
那两人抬起没有挣扎的她,大步走进了垂幕之后。
宴会厅里一时间仿佛只剩下死寂和那架旧钢琴。
秦樟看了看账户上的数字。
“这么多?”
视讯那头的张祯不以为然:“毕竟也算是有来头的东西,如果再找人炒一炒,卖得还能再高一些。”
秦樟不置可否,他站起身看向落地窗外,道路上示威游行的人群明显比傍晚时分更加壮大。夜空中飞行器川流不息,斑斓的灯光间或照亮示威者的脸庞和高举的标语,他们无一例外地看上去极其愤怒。
他有点吃惊这件事发酵到这个地步。
借助视讯,以投影形象出现在秦樟身边的张祯也看了看窗外,解释道:
“他们现在把今天秦琴的那件事叫做‘钢琴事变’,那些冷冻人和冷冻人亲和派像是疯了一样走上街,开始嚷着要什么权益和地位。”
张祯啧啧称奇,随即他又问:“你觉得她今天说的那些话很有说服力吗?居然这么多人都在为她的那几句话发疯!”
“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秦樟诚实地回答。
“你应该放松点。”张祯劝说他,“生意上可以放放手,交给信得过的人干,要是全都死死攥在自己手里,你迟早要累死。”
“哦,我知道。”
秦樟看到示威的人群正在齐声大喊,他认出他们的口型,他们在喊——“释放秦琴”。
秦琴啊——
她站在聚光灯下冒死为冷冻人所作的发声,秦樟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他当然没有在想生意上的事。
秦樟只想着——
如何将她搞到手,如何将她肏到失去自我,如何折断这把清高、骄傲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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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要把铺垫写完了!
就是一直在单机有点难熬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