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羌曾在她面前说过的二八定律,经得住人类历史的推敲。譬如经济学上帕累托法则,20%的人掌握着80%的财富,比如管理学上,决策者应该相信20%的关键人才会控制80%的局面。
这些二八定律的实施和借鉴,为的是在工业化社会里让情况转好。
但放到现在,情况不变得更糟已经是千恩万谢了。
目的不同,段羌认为的变量也不同,需要注意的20%的变量并不是异能者,而是普通人。
施若宁听了她的“末日导游”唐小栗的一席话,最开始觉得神奇的,就是这基地内一百二十多人的比例,竟然无比接近段羌构想的理想化基地——异能者接近于普通人的四倍。
在这里,普通人被默认是寄居蟹。异能者在帝陵会被吸收,但普通人是被挑选的。
每次普通人进入基地内,异能者都可以邀请普通人入住,这种挑选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被pass一次,无人问津,就必须离开基地。
普通人,如果没有劳动价值,就只有性价值。
唐小栗说完这些,打量施若宁的反应,果不其然,她的面色惨白起来。
“……墓道两侧的这些耳室,看你们分了好几间房间,一间大概能住几个人?”施若宁的指尖泛白,攥住墓门的一侧,里面有个不大的活动区域,三三两两的人,或坐或站,共用一种表情,直直看着她们两个女人。
唐小栗显然也对这种目光麻木了,她拉下施若宁的手,示意往前走,心里打转,略微讶异她手背的细嫩。
“两到三个人,不愿意选普通人的,也会住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还有个规定,”唐小栗耸了耸肩说,“异能者必须保证普通人在地下活着,物资共享。”
说这话,两人终于辗转走到所谓的大厅,大厅里的人多起来,泛着一股闭塞空间里的人类味道。施若宁的眼睛没有盯着地面,她看见了黎羿。
因为男人很高,身姿也笔挺,她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黎羿站着一个封闭的柜台边,施若宁瞥到他的那一眼,那人低头在看柜台上的晶核,好像是在做什么交易。但施若宁知道他刚刚看见了她。
原是她长期扮演猎物的猎人具备的直觉。
她应该走过去,套套近乎,正这么犹豫着,唐小栗却继续说:“施若宁,我们这边是凑齐五个普通人就有一次轮选,所以明天……你会到那个台子上。”
“那个台子,”施若宁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筑着石头撑起的一米多高的高台,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人们纷纷错过身,离那方台子远远的走动,她呢喃,“别告诉我,那里本来是墓棺。”
唐小栗笑了笑,耸肩,没有太多忌讳的样子:“你还是幸运的,作为普通人能找到这里来。要知道自从我们失去了地上基地以后,新人进场的频率可不比以前。”
施若宁惊讶地看着她:“你们原先还有地上的基地吗?”
“有,几个月前解散了,愿意留下的人在这里重建了帝陵。”
唐小栗似乎不愿意多说帝陵的历史,但也让施若宁看出帝陵的不简单。
没时间去到黎羿身边,施若宁就被唐小栗请到一个小房间,只有两平,一张床,也没有灯。这里实在很像禁闭室,只不过锁可以从里面挂起来。
施若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恐惧的情绪,没有未来的构想,像是黑洞,静止缓慢的黑洞,也吞噬所有的情绪。
不过,她不能睡。
这夜,时常有人来急匆匆地敲门,或者在她门前交谈。
无一例外都是男人,她时常要打开门去看对方的脸,目光触及的一瞬间,不同男人的神情都很类似,看到他们的神情就好像听到他们的心跳。
应该隔了很长时间,她迷迷瞪瞪醒来,唐小栗已经在外面喊她。
“都出来吧。”
施若宁起身揉了揉脸,脚触了地面,似乎长路漫漫磨出的水泡都已经大好了,奇迹般的速度。往门外走,看到她四个同伴,各个是憔悴的神色。
让她意外的是,还有个小女孩,估计只有十一二岁,个子矮小,蓬头垢面的,一双腿细的像圆规。
看到这稚嫩女孩,施若宁才找回一些恐惧和厌恶,她指着那女孩,不由得问唐小栗:“她怎么可能一个人自愿过来?”
唐小栗答:“她真的是一个人来这里的。”
“不,不可能。”施若宁怎么都不觉得一个十一二岁、没有异能的小姑娘能活到现在,甚至还一个人找到了这地下基地。
女孩畏畏缩缩,埋着头不言语。
施若宁看着这嫩笋子般的女孩,心中异样,这类小女孩,在末世里非常走俏。
五个人都是女性,她们被唐小栗交接到一个胖男人那里,胖男人笑呵呵的样子神似笑面佛,大肚便便,他一开腔,沉于丹田的浑厚嗓音,像是在嗓子眼里放了只麦。
空旷的大厅此时变得拥挤狭小了许多,人流汹涌,胖男人领着五名女性上了台子,换得台下蓄势以待的哄笑和口哨声。
施若宁也不淡然,但其他人更有甚者,这样倒显得抱臂在前的施若宁镇定了些。
她览了一眼台下,黎羿确实是站在那儿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
胖男人说着不知道说了几遍的细则,施若宁竖起耳朵听,明显来看,追求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这个基地并不欢迎普通人,所以在要选择普通人的上面,异能者的参加条件非常苛刻——必须告知自己的异能。
女人和自己保命的异能孰轻孰重,她一听这种规则,便知道夜里耐心供人观赏的效果微乎其微。台下挤挤挨挨站着的人,也只会是些看热闹的。
其实长风基地对于异能的监管会好过很多,首先你可以“撒谎”,其次不需要“演示”。
“注意了各位,轮到你们秀肌肉的时候到了。这样好了,小姐姐你先来吧,”胖男人肥厚的手坚持握住了施若宁的手,他明显知道这台上的看点在哪,让她迎着男人们的视线,她感觉她的手指正在挑选菜场上的五花肉,只是到手里这一块都是肥油。
“施若宁,二十八岁,昨天才来我们基地的,不知道谁能得你的青眼呢,施小姐?”
她低着头,秀眉好看地蹙起来,无助的神情暴露无遗。
四下起哄声又起,混杂着些下流脏话,她不敢退一步,这种地方掉下去会怀孕。
突然有个男人先翻上台子,她没注意他,饶是施若宁眼睛提溜一圈,也不可能去注意这个男人的。
因为这男人的行头实在过于颓废,格子衫和牛仔裤的颜色不说,尺寸都拖沓松垮,脸上的青茬不处理,鸟窝头翘着乱发。她困惑地看着他,看他沉郁的眼睛,真相是越辨越明的,潜意识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不可能的……
男人上了台,背脊依旧无所谓地塌着,即使这般颓唐,身高却有压迫,空气沉默了一瞬又颇多躁动。
趁着议论声量小,有人见缝插针在台下戏谑,字字击打了施若宁的心房:“温铮良!还能等到你小子上台裸奔的这天啊?”
用裸奔来代指异能公开,形象又刻薄,众人回味过来,笑得好热闹。
这笑声不足以熄灭施若宁冒出的耻感,她是来还债的么?七八年前的债原来还是债,竟然在这里见到她的前男友——不,不只是前男友,是她上一个没能结成婚的未婚夫——温铮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