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下是比夜空更为深遂的漆黑阴影,十道淡蓝色的火焰,划出能把空间分割的线条。
这不是流星,也不是流星雨。吴雪明察觉是自己误会了。这才不是这么美丽的东西,而是更暴力的某种象徵。
是在壕沟之间鼓励士兵衝锋的讯号。
是胜利之时宣告战争结束的捷报。
是在胜利之后、荣归之时所施放的绚烂烟花。
「冠名机」
是带领衝锋的勇者;
是扭转战局的英雄;
更是把战场化为友军之乐土的天使,化为敌军之地狱的恶魔。
吴雪明抬头凝望,通过tk3的眼睛,看着流星雨代替神明向毁灭一切的巨人降下天罚。
对情侣而言,流星雨是「祝福」。
对义仲和巴御前而言,这在头上缠绕不散、驱之不去的流星雨,是比「诅咒」更加不祥的「死亡宣告」。
多么美丽。
多么令人着迷。
相比起来,跨年烟火就只是低俗的拙劣摸仿。
吴雪明所见的英雄,能让「胜利」以外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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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马鞍的b机甲不仅四部,只是这次被派来台湾的,就仅得流星小队的四部。
俄制维克多v91。粗暴的结构设计,打从一开始就是以大规模量產为目标所生,让v91可以承受同样粗暴的操作,而不需要精密的保养,也不需要每次出击之后都换零件。
除了「耐用」之外。v91牺牲了一切的稳定性、安全性、火力等,换来了有如骨架一样瘦小、薄弱的身形。然后把科技树点数全都集中在「通用性」。
井上和psycho的座机,又把通用性全置换成机动性,在背包伸出的机械臂上又装设了战斗机喷嘴,从而得到了一般机甲望尘莫及的速度。
nomad的座机则是装甲和火力。为了给自己(从战斗机上拆下来的)两管m71转管式机砲还有肩部、小腿上的通用飞弹发射器供弹,他先是穿上了一层弹药架,再在弹药架外再多穿一层重装甲防止殉爆。活生生地把骨架般的v91变成掉进水里就浮不起来的大胖子。
mexi的座机是侦搜形。武装只有手中的高功率远程雷射步枪,还有腰间的两把护身手枪。脚底的附加推进器提升了机动性,虽然不及井上、psycho的机体,但是配合背包里藏着的光学迷彩装置,让mexi成了一位神出鬼没的神射手。
两台突击机,一台近程支援机(肉盾),一台远程支援机(神射手)。这是他们在过百次战斗中确定下来的队形,组成了战无不胜的队伍,起码到现在也未嚐败绩。
流星雨先是集结成束从远处飞来,飞到义仲头上,再分成一多一少的两组流光,以巨人为中心盘旋上升,划出如dna序列一样的螺旋轨跡。轨跡内的横纹则是以曳光弹的路径呈现,不断往义仲的身上灌注。
从单管航空机砲射出的二十毫米高爆曳光弹,大概只有一半在义仲的装甲表面爆炸,另外一半都被跳弹反弹到地面、河面、地表。爆炸不仅在义仲身上发生,而是围绕在义仲的脚边,以火光组成了一圈生人勿近的领域。
「罗沙,趁现在。」井上的声音听来游刃有馀:「让你手下那些人都撤退。」
「你行吗你?」
「你猜啊。」
「……好吧。卫戊部队,报告!」
「这里是『aegis-1(『神盾』一号)』,目标已被压制。over。」
「很好!y机甲和砲车都给我远离战区!」
「「「roger!」」」
而这些对话都被徐武听见了。
「……可恶!别想跑!一个都别想跑!!」
在爆炸的震动下站稳,义仲的背包又一次射出飞弹群,划着尾跡把头上的dna序列从中心击碎。
井上唤了声:「mexi?」
「来了。」
飞弹在衝上天的路上发生了一次爆炸,然后再相继发生几次小爆炸。不可视光束的持续照射,把大部分飞弹都拦截了。三十多发只剩下三发。最后连这三发都被nomad用机枪扫射打中,在半空引爆。
「喂喂喂!nomad!你差点打中老子啦!」
「放心,psycho,我有瞄准。啊,over。」
「分明就是仗着子弹多的乱枪打鸟!」
「专心点!」井上大喊。
在稍微远离了义仲的机体内,井上低头看向台北市的街道。
飞弹被拦截了没错。飞弹里装载的化学燃料还在,从半空随飞弹的爆炸而喷洒,让好几条街都被黑色的半固体黏住。
「napalm(燃烧弹)?」
「似乎是的。好在没有烧起来。」
井上语音刚落,徐武似乎就特意要去讽刺他,从裙甲之下往四面八方射出光线,把黑色物质全数点燃。半个台北都被烧起来。
「罗沙,受灾情况?」
罗沙听着报告,数秒都没有回应,说话之前呼了一口气:「……没有。」
「没有?」
「没有。」这是吴雪昭的声音。身处指挥室的她更能掌握情况:「避难完成,而部队离得够远。」
井上听了,大笑。
「……哈哈,大机甲里面那个小子,听见了吗?你的垂死挣扎一点作用也没有哦?」
徐武没有回应,而是把悲愤用动作展现出来,举手乱挥,飞弹乱射。
井上和psycho用机甲相视,之后一个点头。他们就像死缠在义仲头上的苍蝇,又像蚊子。时而远离,时而靠近。再用航空机砲取代蚊子的翅膀,打出去的子弹便是那烦死人的拍翅声。
反机甲飞弹从nomad的方向射来,炸中了义仲的膝后,让义仲失了平衡,巨大的身躯往井上他们的方向踉蹌数步。这是整晚唯一对义仲确实做成伤害的攻击。也是更大计谋的一部分。
站起之后往空中挥手把苍蝇赶走,挥手时又被飞弹打得踉蹌数步,不断重复。义仲便往松山机场的方向越靠越近,在身后留下了一整片火海,还有被他推倒的大楼残瓦。
「现在!」井上向罗沙大喊。
「昭!」
「中了!!」
徐武在驾驶仓内甚么都看不见、听不清,只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震得天翻地转。在驾驶仓屏幕角落的小地图,忽然多出来几个小点。
是vtol。
是停泊在松山机场下方,三号码头内的vtol。
义仲刚把前脚踩进松山机场,吴雪昭便应着其他人的讯号,打开了机场那同时兼任地面与天花板的防爆门。正是这意料之外的地形变化让义仲踩空,掉进去早就存在的坑洞里。
「特机队!」
「「「roger!!」」」
vtol的光点后方,忽地冒出五个机甲的讯号。数发喷气声取代了枪砲声,五个巨大的网子射来,在半空张开,往义仲的身上压下。
反机甲电磁捕获网。
用特殊材质制成的极粗金属缆索,能让接触到的一切电子產品短路、烧毁。那怕是涂上了法拉第抗电磁胍衝涂层的机甲。
网子的四角都是钉桩机,与地面、硬物碰撞之后,便会打出与人一样大的钉子,把捕获到的「东西」固定在地。
义仲的身形太大,一张网子不够。那就多用几张吧。一部分钉子确实打进了地面,也有一部分针子打进了义仲的关节、腋下、裙甲接缝这种装甲较薄的地方。
短路之后,义仲沉默。
义仲装甲太厚,打不死,没错。可是也不需要把他打到原地爆炸。罗沙的目标是把敌人「无力化」。为此,她需要出人意表的陷阱。
松山机场的地面就是这个陷阱。
而特机队的数机,离开机库之后就到了三号码头和相连的一、二号码头,把机体除了视觉和电源之外的功能都关闭,从义仲的索敌仪上隐身待命。
为了避免巴御前把计划篤破,还得把她引开,远离机场,用卫戊部队的火力把她困住。
这便是罗沙临时想出,由吴雪昭配合实行的计策。
井上从空中飞来。特机队数机也从地表层的阴影中现身,走到防爆门的开口下。
吴雪明抬头仰望,市街区的火光照来,井上的机甲有半边脸都被火光染成橘红。
「小子,」这是井上说的第一个词。「别愣着啊。」这是井上说的第一句话。
「是、是?」
「『是』甚么『是』。报告啊,你家处长等着呢。」
「啊,好。」
他用上机甲本身的通讯功能,向指挥室呼唤:「……姐?」
「姐你个头。一号机,作战期间请遵守通讯守则。over。」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吴雪明会心一笑。也让他变得没那么紧张。
「yes,madam。嗯、咳。hq(总部),这里是一号机。目标已捕获,无反抗跡象。over。」
「一号机……」
然后,吴雪明的眼角瞄到了身后的亮光。
「……全机!警戒!」
「甚么!?」
转身回头之后一个后跃,吴雪明以毫釐之差躲开了一记鞭子,还有紧接而飞来的金属块。
鞭子是被某种光线切割之后弹开的捕获网缆索,金属则是义仲的外层装甲。以多片金属相扣组成的裙甲和肩甲,解除了连接,乘着装甲下方喷出的高温气体,变成了无数片致命的小破片。
「三号机、四号机,中破!」
「退后!退后!!」
步步后退的特机队眾人,注视着义仲那失去了装甲防护的本体。
脚腕、膝盖、手腕、手肘……义仲的关节相继喷出蒸气,然后解除连接。当腰部和颈部脱开,义仲便只剩下驱干。
通讯里传来徐武的狂笑,还有不成意义的胡言乱语。在这之间,偶尔能听见金宋美带着哭腔的嘶吼。
她想要制止爱人做某件事。
这种制止,又被地面的警察们请求状况报告和指令的声音盖过。
杂乱的通讯,最后由吴雪昭用全域广播完全制止。
「警告!警告!!台北的所有人员!侦测到高能量反应,马上避难!!现在!!!!」
高能量反应?
高能量反应……
吴雪明-现在唯二不惊慌的人之一-向指挥室询问:
「高能……姐姐!反应是从哪里出来的!」
「义仲体内!好了别管,快找掩护!!」
掩护?
有需要吗?
义仲体内的「能量」一但爆发,本就是盆地的台北市一定会变成殞石坠落过后一样的坑谷。吴雪明对机甲的认知,让他清楚地认知到这一点。
「negative。」他说,然后便驱使机体狂奔,再爬到义仲身上。
「明!别玩了!」
「我不是在玩!」
「他不是在玩。」井上说。「罗沙处长,麻烦你看看设计图,告诉我们义仲的反应炉在哪里?……喉咙是吗?我知道了。感谢。」
「十秒。」罗沙说。
「好。」
小小的tk3,从腰间伸出警棍,插进去义仲的胸甲顶端,横蛮地撬出了一道缝隙。
「九秒。」
警棍随之被丢弃到一旁。吴雪明又伸出手,想要把义仲喉咙下方突出的金属瘤子扯出。tk3的手指却不断滑走,又因为超越负荷的操作而发抖。
「八秒。」
井上的维克多v91飞来,「小子,让开。」一身把tk3顶开。
踩着义仲的驱体,v91拿出了一把短刀。
某个开关被打开,短刀发出足以把能量转化成刺耳声音的震动。
随着动作,高周波刀的刀尖往金属瘤子贴上。
瘤子与刀尖接触的部位瞬间变色、发亮再融化,像受热的黄油一样变形。刀尖慢慢沉入。
罗沙平淡地说:「还有七秒。」
刀尖突破装甲层和配线层;义仲的驾驶仓屏幕从中心开始变色;徐武开始感受到热力,也听得见噪音。
「……六秒。」
刀尖剌穿了屏幕。以「吉赫」为单位的能量把徐武耳膜震破、手脚麻痺,头部的七个孔洞都渗出血液。他的狂笑声却越来越大。
「五秒。」
在刀尖从屏幕刺出快十多厘米之时,井上把刀一下抽出。
「四秒。」
然后瞄准同一个孔洞用力。
插穿。
「三秒。」罗沙还在数着。
「好了。我搞定了。」井上把刀子抽出。
「你肯定吗?」
「a-firm(『affirmative/肯定』的短语)。」
「确实。」吴雪昭加以补充:「能量正在冷却……可是,为甚么?」
「军用机甲的保险机制。」井上答:「为了避免意外又或者远端操作,有自爆功能的机甲都有生体识别系统。当机体发现驾驶仓里没有活人,又或者机师的生体特徵没有登陆过,保险机关就会锁死反应炉,强制冷却。这是战时军用品才会有的保险,不怪你们不知道。」
「原来如此……」某人说了。
「不愧是『冠名机猎人』……」某人又附和着讚叹。
井上听着,不齿地笑:
「我们没有这么高尚的名号。老子就是个僱佣兵,仅此而已。」
「祂」把刀子上沾染的巨人之血甩走,俐落地收回机体腰后的刀鞘。
吴雪明从低处仰视黑色的身影。维克多v91。
身影收起了羽翼。身上的六个喷嘴。
身影背后,宣示胜利的信号弹射出了。是日出的光芒。
告死天使的同伴也背着光芒走来,在更高处等待井上。是psycho、mexi和nomad。
背着橘红的日光,那身影比吴雪明记忆中的任何黑暗都要更加深沉。
「冠名机」
是带领同伴衝锋敌阵的战争成癮者;
是以敌人鲜血沐浴的疯子和杀人狂;
更是吴雪明心中的英雄。
吴雪明心中的英雄,能让「胜利」以外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相比起来,跨年烟火、阅警大典和一切自称「艺术」的垃圾,全都只是低俗的拙劣摸仿。
多么令人着迷。
多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