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嬋等人来到青梧山脚下,天也大亮了,虽然天色阴晦不清,雨倒已止歇。山下村落已有活动人烟,虽是小小村庄,却甚是繁荣热闹,他们一入来便觉空气清新,格外令人神清气爽。
公孙嬋见此地气氛祥和,村人脸色和善,问道:「凤先生,这儿已是结界庇护范围了吧,是否在这里歇一会儿?」她是担心她们若太过深入山中,三十三怕不易寻到,所以藉口在这儿歇息来等候他。
凤栖木却没有回她的话,似是有事教他分神了,公孙嬋又唤了一声,他才醒觉过来:「公孙小姐说什么?」
她从未见他如此,又看他眉间紧蹙,忍不住关心道:「凤先生脸色不大好看呢,可是身体不适?」
凤栖木勉强笑道:「自遇见那鸟妖之后便头痛不止,却是压制不住。」
「啊,可是那时受伤了?」
凤栖木摇头道:「多谢公孙小姐关心,若真让那修为浅薄的鸟妖所伤,凤某可无顏见人了。」见她关心自己,心中一暖,抽痛随之淡去,他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牵起她小手,公孙嬋脸色一阵怪异,终是没有说话,暖流在两人身间流动,凤栖木闭上眼,吁了一口极轻的喟叹。
小苍蝇强忍住想拍开两人的衝动,只能视若无睹。公孙嬋以为他仍难受,道:「咱们在这村里歇一会儿吧,等凤先生身体好一些再作打算。」
凤栖木凝视她片刻,轻轻放开她手,低目道:「沿着山道再上去不到半个时辰,有个叫凤凰村的村落,那是凤某家乡,凤某希望先进此村再事休憩,不知诸位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公孙嬋大奇道:「凤凰村?为什么叫凤凰村呢?」
「和凤凰台相同,曾有凤鸟降于该地,因此才取为凤凰村。」
公孙嬋一听兴致来了,突发奇想:「凤先生生于凤凰村,不知凤姓可是村姓?是不是有很多一样姓凤的凤先生呢?」
小苍蝇忍不住道:「谁说凤凤村就人人姓凤啊……」
凤栖木不觉一笑,「凤姓难得,村中只有凤某一人而已。」
「那倒可惜。」公孙嬋心想他身体欠安,也不便强求在山脚留歇,只好道:「咱们快走吧,早些抵达凤先生才能安心休息。」
山道窄险,不便行车,几个人步行上山,小石头走在最后头,每隔几尺就伸手往旁边的长草一碰,长草便自己打了个结,一路不断,暗暗给三十三指路。
公孙嬋低头行走,心中想着方才和凤栖手双手交握时的感受,不由暗暗訥罕。那一夜溪畔长谈,当时他光坐在身旁便令她心如擂鼓,后来几日两人同车相伴,走得极近,更几乎是一双眼睛都离不开他,怎么刚刚却对他的执手相握毫无所感,甚至在一瞬间想到三十三时,竟觉那隻大手犹如烫手山芋,极欲抽回自己的手?这之中的心情转折不知自何时起始,想着晚些再问问小苍蝇,看能否得到解释。
小苍蝇望着满山的暗鬱密林,说道:「这儿叫做青梧山,定是很多梧桐树了,不知哪些才是,凤先生可否指点一下?」
凤栖木指着几株夹道长树,道:「这便是梧桐了。」但见粗枝细椏密佈横生,叶子却落得十分乾净,放眼望去,除了长青树种以外,漫山遍野都是梧桐,触目皆是萧瑟。
「原来梧桐这么不耐寒呀?」
「梧桐一落叶,天下尽知秋。秋节一至,梧桐叶率天下树之先而感秋转黄,因此只要梧桐叶落,便能知秋意,『落叶知秋』说的便是梧桐。」
小苍蝇点头,却另有了联想:「我曾听说凤凰喜爱梧桐树,除了梧桐以外是不栖息其他树的,这儿又叫青梧山,莫非是因为山上梧桐多,才吸引了凤凰前来?」
凤栖木頷首道:「小苍蝇姑娘指的是《庄子》,内中曾云:凤凰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凤凰高贵,对食饮栖居十分讲究,不同于其他俗物。」
小苍蝇拍额道:「对对对,就是这个,以前曾听小姐提过的,可我笨得很,只隐约记得意思,就是记不起句子原貌。这世上那么多树种,神鸟凤凰唯独青睞梧桐,想必梧桐树也是灵奇得很了。」
凤栖木低眉道:「灵奇神异,独立于世,太过与眾不同有时不尽然全是好处,在不肖之人眼中奇货可居,易惹纠纷祸事上身。」
「那倒也是,还不如平平凡凡得好。」小苍蝇忽然想到什么,道:「话说回来,凤先生的名字取得极好呢,凤栖木凤栖木,凤凰所栖之木,指的可不就是梧桐?」
「正是。」
小苍蝇笑道:「我一直觉得凤先生的名字很好听,原来便是凤栖梧桐的意思,先前竟然没有加以联想。令尊定是居住在青梧山,每日所见就是梧桐树才有此发想,或者很喜欢梧桐,才会取这好听名字。」
凤栖木却摇头:「凤栖木此名乃是凤某自取。」
小苍蝇和公孙嬋大奇,细问原因,凤栖木只是淡然不语。小苍蝇想着或许当中有什么不便诉与外人的情事,也就识趣地让小姐不再追问。
一直走了近半个时辰,公孙嬋频频回头去看,都不见三十三人影,不禁有些忧心,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再行不久,前方已可看见村落,小苍蝇喜道:「看见凤凰村啦,咱们可以歇个腿了!」她虽不比公孙嬋娇生惯养,却也不曾徒步行走这么长时间,加上斜坡山路又较平地费力难行,这半个时辰下来也累得她气喘如牛、双腿酸软了。
凤栖木却不往村中去,领着他们弯进山道一处岔口小径,公孙嬋奇问:「凤先生家不在村中,却在这里头吗?」凤栖木未答,一逕往深处而行。
「是了,凤先生山中清修,自然是离群索居的,否则时不时便听见人声喧哗,沾染烦思秽想,怕也静不下心思修行吧。」小苍蝇猜测道,公孙嬋觉得有理,点头附和。
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已可望见是条死路,尽头处却是一棵高耸参天的魁伟大树,灰绿树身,一头繁茂黄盖,在满山萧索暗蓊中显得十分亮丽。树身极粗,几乎是十个成年男人合围之径,树腰上裹着一块大红布,前头三尺设有香案,案上贡炉满插,香烟裊裊,祀品满桌,两三个山中村民正在祭拜。
公孙嬋看着特别,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拜这棵大树啊?」
小苍蝇咦了一声,道:「这个,好像是野生神呢!」
公孙嬋奇问:「什么野生神?」
「我是听府里叔伯们说的,指的是外界那些因为有灵性而被人们信奉膜拜的神灵,像是石头啊树木啊这些,人们用香火祀品加以供奉以求平安,就像这棵树一样。可是……」
小苍蝇歪着头,续道:「之前凤先生不是说过吗,人类常会将妖物精魅误以为是神而加以崇拜,说不定其实根本就没有野生神这回事,是人们自作多情,谁知道这棵大树是真的树神,还是什么乱七八槽的东西?」说着就想向凤栖木求证,却见他不知何时已走到树前,抬头看着满树黄叶寂然不语。
公孙嬋凝望这棵参天大树,心中悸动,竟有上前触摸树身的衝动。突然拜祀的村民中一个驼背老嫗向她们走来,满是皱纹的老脸和蔼可亲,微笑道:「几位看来眼生得很,应该是外面来的吧,也是来参拜青梧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