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的话音才落,聂齐等几人已经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宋清竟是提了这么个要求。
聂齐愣愣地看看他,又看看聂柔,见她闲适地倚在马上,似笑非笑的模样,就是一个激灵,心道这位宋将军是疯了不成?他那位皇姐虽说看着漂亮,可性子却是强悍得不行啊,他平日里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她拎过去“教训”,宋将军怎么还上赶着把这只母老虎娶回家去?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把宋清引为知交好友了,甚至有点替他担心,见自家皇兄一个字都不说,就想替他打个圆场,还正在琢磨措辞呢,就听聂玄笑了一声,把主动权让给了聂柔。
“皇姐,你看……朕这话已经说出口了,宋将军又对皇姐一往情深,皇姐的意思呢?”
聂柔只淡淡地抬了抬眼:“君无戏言。”
这话一出,聂齐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聂柔竟然同意了?!
聂玄才不管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一听聂柔这话就笑了,伸手牵过蒋明珠,高高兴兴给两人口头赐了婚,手一挥示意大家可以回营地去休息了。
除了宋清和聂柔外,场上还有一众没反应过来的人。聂齐还算是机灵的,愣了一会儿就回过味来了,一把拉住了宋清的缰绳:“宋将军!你算计我啊!”
宋清也不拦着他,任由他扯着自己的马停了下来,笑着看他:“王爷何出此言?以猎物数目来说,我确是赢了啊。王爷若是不服,下回咱们再来赛过。”
“嘿,你还和我打马虎眼,”聂齐勾着他的背,拉着他落在队伍后面:“宋将军你抱得美人归是沾了我的光啊,我算是半个媒人吧?”
宋清看着前头聂柔的背影,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聂齐做了会戏,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哼哼了一声,妥协道:“好吧,那至少要算小半个媒人。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引见萧老先生!还要请他指点指点我!”
宋清知道他是真正醉心书画,并无别的企图,自然也愿意成全他这点心思,笑着点了点头:“臣记下了。”
聂齐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其实聂玄他们设计了这一场,也就是为了让一些老古板们面子上下得来。要说当真拼了命来反对这件事的,其实基本上是不会有的。
一则宋清此时深得聂玄宠信,出将入相的,还有个得宠的皇后表妹,谁也不愿意无缘无故得罪了他,二则聂柔虽说是公主,但毕竟是嫁过一次人,又死了丈夫的,她要嫁人,只要太后和皇帝那里不反对,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因此这件事经过当时在场众人的口“传”到了文武百官耳里,众人也就是惊讶感慨一番,多半也就默默接受了这个事。等聂玄奉了太后懿旨正式给他们两人赐婚时,几乎就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只不过没几天功夫,就有人玩笑似的把宋清和汉武朝的卫青作比,都是大将军,都娶了皇帝的姐姐,都有个姐妹当皇后,跟皇帝互为小舅子。
蒋明珠是最先听到这个流言的,这几日聂玄等人在围场那边扎营,招待几地的王公贵族和使臣,有时还会安排夜晚的狩猎,行宫这一带就只剩下一众女眷了。
有女人的地方是非自然传得快,起先是素月听到了几个小丫头在私底下学这个话,把人训诫了一番,回报了蒋明珠,蒋明珠也没往心里去,嘴长在别人身上,这种闲话听听也就罢了,真要去追究,只怕是要把自己累死。
素月却是大不乐意,见她漫不经心的,不由跺了跺脚:“娘娘,她们说的真的很难听啊!”
她平日里都是快人快语的,蒋明珠还真是难得看到她这抓头挠耳的着急样子,心知她是为自己不平,便笑着劝道:“这有什么难听的?长平侯是不世将才,虽然出身低微,但保家卫国几次大败匈奴,立下不世之功,与平阳公主夫妻恩爱也是一桩佳话。谁想说就说去吧,表哥不会在意的。”
“哎,小姐!可是……可是他们还说,卫皇后做了一辈子皇后,到了却晚景凄凉……总之、总之很不好听。”素月急了,把她手里拿着的名录抢了下来:“小姐你就不管管嘛?”
蒋明珠哭笑不得:“卫皇后是卫皇后,我是我,这穿凿附会的东西有什么好在意的?行了行了,快把名册给我,依皇上的意思,今儿要给各家跟着过来的命妇赏东西呢,我这儿忙得一堆的事,你还给我瞎添乱。”
素月依旧是不肯。
蒋明珠看她气得脸都红了,也是既好笑又有点感动,索性丢下了笔,叹了口气:“得,不让你说估计你心里也不痛快,那你就说完吧,她们还说什么了?难听不难听的,都学给我听听。”
“还说……卫皇后当年可是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得了卫太子,后来还是、还是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素月说到这里,恨恨地咬了咬牙:“小姐您听听,这实在太过分了!”
蒋明珠听到这里才微微变了脸色,倒不是因为这几句话太难听,而是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把宋清和她联系到卫青和卫子夫身上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们的关系确实很是相似。如果只是当个笑话说说,她也不会太过计较。但能把她生的是个女儿这样的事都一项一项对应着编排进去,这却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流言了。这件事,以宋清这件事为由头,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蒋明珠正色问了素月几句,便把昭华叫了进来,把素月所听到的流言和他说了:“你去帮我查一查,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都是哪些人在推波助澜。暗地里查就好,不要弄出什么大动静来。”
聂玄去围场时特地把昭华留在她身边供她差遣,就是怕有什么突发的事,虽然让他去查这点小事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但昭华还是一板一眼地应了。
蒋明珠这才从素月手里抽回卷轴:“这件事我知道了,下回再遇着有下人不懂规矩,你让人教训了便是,行了,别气了。收拾收拾早些去歇着吧。”
素月这才把给她炖的银耳西米羹端上来:“娘娘也早些歇息吧?夜已经深了……”
蒋明珠自己拿了银剪剪了下灯芯,看看外头确实夜色深沉了,便让素月吩咐下人把宫门关上。
素月这才嘿嘿一笑:“娘娘是在等皇上吧?皇上去之前不是和娘娘说啦,要您好好照顾自己,他得有三五天才能回来呢。”
“就你会说嘴。”蒋明珠笑骂了一句。
其实原本聂玄是要带她一道去围场的,但是她在出发前两天不知怎么一直没睡踏实,胃口也不好,聂玄怕围场那边环境不好影响她休息,才把她留在了行宫。
歇了这几日,蒋明珠也觉得没什么大碍了,便又把这几日搁下的事操持了起来。
素月和她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不惧她这句笑骂,玩笑道:“娘娘要是想皇上了,咱们也去围场吧?”
“尽在这儿胡说八道了,”蒋明珠摇头:“一堆的事儿呢,皇上过两天也该回来了。这会儿我去添什么乱呢。”
素月也就是随口一说,被她训了也只是吐了吐舌头,悄悄退下去了。蒋明珠叹了口气,接着拿过名册看下去。
昭华那里做事倒是极快,天还没亮就查出了结果,蒋明珠一边用早膳一边听他回话。听完了也是有点惊讶:“你说这话是从宁嫔宫里一个宫女传出来的?”
“是,是宁嫔从南越带来的一个贴身丫鬟,名叫锦瑟。”
蒋明珠点点头:“行宫外头呢?这些天宫里人来人往的,这丫头都接触过什么人?”
昭华稍微有点为难,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正如蒋明珠所说,这几日行宫里来来去去有不少世家贵族,她们带的丫鬟侍女更是多不胜数,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排查的。
蒋明珠也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也不为难他,只吩咐他尽力去查就是了。
庄嬷嬷看她皱着眉头,忙上前给她沏了茶:“娘娘何必为这种小事烦心,左右不过是些无聊小人碎嘴学的几句闲话。”
她是好意劝蒋明珠,毕竟身在皇后的位置,有些小事就该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真要去计较了,免不了背后就有人说你心眼太小睚眦必报,不能母仪天下之类的。
蒋明珠心里有数,点头朝她笑笑:“嬷嬷的意思我明白,放心,我自有分寸。”
庄嬷嬷在她和聂玄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对她的手段也有些了解了,见她说得这么笃定,便也放下心来。
蒋明珠没有和她多解释,只让素月找了几个机灵的小宫女,让她们留意着宫里的这类传言。
没过两天,传言果然就又有了新内容。只是这新添上去的内容,却着实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
竟然说她也像卫皇后那样,是踩着别人的肩“上位”的,当年皇帝也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论宠爱的程度,比武帝“金屋藏娇”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是阴差阳错地错过了,如今还不知是怎么个局面呢。
素月一边学给她听一边撇嘴:“娘娘,我看咱们也不用查了,这话肯定就是冲着您来的,多半是那位崔小姐找人传的。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就是说她自己么?可真是不要脸面……”
蒋明珠微微眯了眯眼:“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让昭华不用接着查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肯定就是那个崔小姐做的,”素月还是恨恨地。
“行了,别念叨了,你看着吧,明儿个她多半就要来我这儿‘请罪’了,”蒋明珠摇了摇头:“这流言多半和她脱不了干系,但咱们没有证据啊,就算有证据,人家过来请个罪,就把这件事推了,说是别人故意陷害她,利用她,她绝对没有那种心思。回头你还不是得好好安慰她么?否则就是咱们小心眼,心里有鬼,对过去的事斤斤计较了。”
崔若微这一招其实说不上有多高明,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个用滥了的法子,可是滥法子之所以能被用滥,至少是有一定的作用的。即使是蒋明珠,一时也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蒋明珠想了下,以崔若微对聂玄的那点心思,多半是打算明天上门“请罪”,在她这儿吃个瘪,然后再去给聂玄“解释”,表示自己真的没想到这件事会闹成这样,说不得还要哭得梨花带雨的,赌咒发誓这些流言绝对与她不相干,好显出自己的“无辜”,顺便凸显一下蒋明珠的妒忌和霸道。
如果蒋明珠按捺不住和聂玄闹起来,她自然好趁虚而入。就算蒋明珠不闹,她也没有任何损失,反而显得落落大方温柔懂事。
怎么算都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蒋明珠勾起唇角一笑,可惜,她并不打算继续给崔若微机会,让她把这点子事放大了去折腾。
蒋明珠写了封信,让昭华连夜送去围场给聂玄,并且关照他一定要亲自交到聂玄手里。
☆、第九十四章 结局(上)
第九十四章结局(上)
聂玄的营帐在整座大营的正中,守卫森严,不过自聂玄登基后,昭华就从影卫、暗桩的首领渐渐转到了幕前,因此有不少御前侍卫都是认识他的。见是他来求见,也知道不是小事,连忙按着规矩层层传话进去。
聂玄这会儿刚脱了轻甲准备歇下,听说是昭华连夜赶来求见,神色也是一凛,立刻让人把他叫进来:“你怎么过来了?行宫里出什么事了?”
昭华连忙把信呈给他:“宫里一切都好,是皇后娘娘遣属下给皇上送一封信。”
聂玄皱了皱眉,他们原定在营地里待五天,现在也并没有超出预定的计划,而蒋明珠这会儿差人来给他送信,显然是行宫那里出了点问题。
他出了宫一般不喜欢用内侍在身边伺候,因此在营帐里伺候琐事的是一个小校尉。他挥了挥手便把人遣退了,接过了昭华手里的信,一边问道:“皇后这几日可好?”
昭华点头:“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聂玄稍稍放下心来,展开信纸飞快地看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行了,这件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复命吧,就跟皇后说,这件事她可以全权处置,朕自会给她圆场。”
昭华并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不过他对皇帝的忠心使得他根本不会对聂玄的话产生任何疑惑,只一点头便悄然离去了。
等他走后,聂玄才又把那信翻出来看了一遍,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挑开帐子让人把宋清找了来:“你安排一下,尽早把那些王公贵族送走。”
宋清有点不解,他跟聂玄之间除了君臣的关系外,还多了几分亲近,便点头道:“会盟已经完成了,若是着急的话,明日就可以让几家王公贵族回去。皇上……”
聂玄看他想问又有点不好意思问的样子,也就笑了笑,把那封信递给他:“你自己看吧,听说这几天的功夫,你已经跟长平侯有无数的共同点了。”
蒋明珠在信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宋清一目十行地看完,也是皱起了眉:“皇上,这只怕是针对皇后而来的,臣……大约只是个添头。”
“所以朕得早点回去,”聂玄有点心烦:“有时候女人的这点是是非非,当真比男人明争暗斗还麻烦。”
宋清忍不住笑了起来:“皇上只怕是关心则乱,依我看,皇后娘娘的意思,并不是向皇上求助,让皇上回去帮她处理这件事……皇后信上把这件事说得这么事无巨细,应当只是希望皇上能了解事情的真相,将来不要被那位崔小姐的一面之词所蒙蔽。”
聂玄一愣,但稍微一想,就明白宋清说的确实是实情了。蒋明珠从来就不是什么怕事的人,也不是有一点事就要等着他回去处理的性子。想到这,心里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酸楚,不由叹了口气:“得,是朕多虑了。”
宋清看他有点不甘不愿的样子,不由好笑,掩口轻咳了一声,笑道:“那行程的安排上……?”
“不管那么多了,还是尽早回去吧,”聂玄想了下,挥了挥手:“那些王公贵族也不见得就有多喜欢围猎,既然会盟条约都签了,干脆早点各回各家也挺好的。”
宋清知道他还是记挂着蒋明珠,自然没什么意见,他对这种把猎物往圈子里驱赶了让人来“狩猎”的活动一向就没什么兴趣,除了求娶聂柔的那一次以外,一般很少下场围猎,听了聂玄的话,便躬身应了,自去安排了。
很显然,各族的王公贵族和使臣们对于在别人的地盘上围猎都没有太大的兴趣,见聂玄有早些结束的意思,立刻非常识眼色地纷纷告辞了。
聂玄假意挽留了一番,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一行人在第四日下午就开始拔营回行宫。
聂玄没有乘车,而是一身轻甲地骑在马上,还特意将宋清叫到身边,两人一起按辔徐行。
敏锐如宋清,自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落后他半个马身,以一种护卫的姿态跟在他身边。但又不时与他说笑几句,显得尊重又不失亲昵。
聂玄对他的“配合”极为满意,到了行宫门口,还当着众人的面拍了拍他的肩,朗声笑道:“既到了门口了,你也跟朕进去,给母后请个安。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母后还盼着你和皇姐多多到宫里走动呢。”
宋清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跟着他进了行宫,原以为是聂玄给他和蒋明珠“造势”,想着跟他去蒋明珠那儿晃一圈就出宫去,谁料没走几步,聂柔竟真的派了贴身的侍女过来,说是何太后有请宋将军去叙话。
聂玄也并不惊讶,显然早就猜到了一些,对他笑了笑,示意他放心,就回自己宫里去了。
行宫里从早上就接到了他们会提早回宫的消息,蒋明珠这儿自然也是得了消息的,这会儿庄嬷嬷正领着下人里里外外地收拾,准备茶点。一听到外头的动静,立刻迎上来接驾了。
聂玄左右扫了一眼,却没见蒋明珠,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都起来吧,皇后呢?去母后那儿了?”
庄嬷嬷连忙上前,接过他刚脱下的披风:“回皇上,娘娘早起的时候有些不适,这会儿正在里边歇着。”
聂玄本也只是随意问一句,一听到这话却立刻有些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走:“怎么回事?叫太医了没有?”
庄嬷嬷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还不忘回话:“是,请了阮太医,这会儿正在给娘娘诊脉呢。皇上宽心,娘娘只是早起时有些头晕气闷,这会儿也说好多了。”
聂玄板着脸“嗯”了一声,大步往里走,果然瞧见阮斛正收起脉枕,从蒋明珠手背起下两支金针。
阮斛是轻易不会动针的,是以聂玄一见他竟然动了金针,立时就揪起了心,抢到蒋明珠身边,着急道:“怎么回事?不舒服得紧?”
蒋明珠有点心不在焉的,到这会儿才注意到他回来了,下意识地冲他笑了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