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林宝颐
林宝琴候在偏厅外头,左等左等都不见青莲姑娘出来。天色已黑,她再也等不得,上前两步问守在门边的丫头:“我可以进去看看青莲姑娘吗?”
守门丫头从上到下把林宝琴打量一遍,倨傲说:“你进去也没用,跪不够三个时辰嬷嬷不会让她起来的。”
林宝琴大惊,跪三个时辰,那不得跪到后半夜去。跪那么长时间即便双腿废不了,怕是也得落个寒腿病,这孟家的嬷嬷也太狠了点。要是能早点找到姐姐就好了,让姐姐劝劝那嬷嬷,看能不能让青莲姑娘少跪上一两个时辰。
只是要去哪儿找姐姐,林宝琴不知道。她来京城是想直接去孟府寻姐姐的,可杜郎说不合适,让她在客栈等他消息。他出去转了两天确实带消息回来说长姐不在孟府,在京郊的孟家庄子上住着呢。在去京郊庄子的路上他们遇到孟家车队,她上前表明身份说明来意,然后杜郎回京城客栈而她就进了孟家车队来到青莲姑娘身边。
青莲姑娘不爱说话,一路上除却用饭眼睛只看车帘外。林宝琴不好意思扰她,便问随同的婆子们怎么才能找到姐姐林宝颐,可她们说告诉她她也找不到,费那事干吗?直接跟着青莲就能找到姐姐。只是青莲姑娘刚进这庄子什么事都没做呢就被嬷嬷罚跪,找姐姐的事还是得自己来。
林宝琴看看紧闭的偏厅门,对着守门丫头再次开口:“我想找个人,你能告诉我林宝颐姑娘住在哪儿吗?她是我姐,我是来寻她的。”
守门丫头的视线在林宝琴的浅蓝棉布衣裙上过一遍,又是倨傲开口:“你从乡下来的吧,瞅瞅衣角、袖口都磨的毛糙了。”
林宝琴微不可见地后退了一步,她从乡下来?这处庄子难道不也算是乡下的?。再来林家经济虽不宽裕,可每年林母也会给他们兄妹三个每人置两身衣服。她性躁爱动,这衣裙的衣角、袖口磨损的便重些。可在村里这每年置衣可是独一份,别人羡慕还来不及,谁会看她磨毛糙的衣角、袖口。但在这,小小瑕疵就被无限放大了,她似乎给姐姐丢人了。
林宝琴有些窘迫,但她天性热情爱动,这内里的窘迫并没带到脸上。她再一次开口:“你知道林宝颐住在这庄子哪处院子吗?”
守门丫头不屑,想也不想张口就说:“庄子这么大丫头这么多,我哪里个个都认的?你自己去倒南座找去!”
林宝琴的心下冰凉。倒南座,顾名思义便是坐北朝南的房,一年四季见不得光,俗称下人房。姐姐在家时何曾住过那种房子,却不想来了京城却反受这种待遇!再想想刚到庄子什么事都没做就被罚跪的青莲姑娘,林宝琴对京城的无限向往期待一瞬间全部破灭。
跪在偏厅内的青莲听见守门丫头和林宝琴的对话,心思百转。她是不想伺候爬床的林宝颐。但对和她同行过的林宝琴,青莲还是有那么点喜欢的。宝琴热情没心机但还会看人点脸色,整天笑眯眯的,在京城看到这样人,很难。她也不反对带宝琴去寻姐,只是刚到这还没见到林宝颐便先被罚了跪。对此,她也是无奈。
但林宝琴想从守门丫头嘴里问出林宝颐的住处,这让青莲无语。林氏宝颐再不济,那也是孟家嫡长孙未来的妾,她的闺名只能在主子和体面嬷嬷、一等贴身大丫头口里传,岂是一个三等的守门丫头可以知道的!林宝琴该问得直接点‘孟少爷带来的妾住在哪儿’,嫌这句不雅的话可以问‘孟三小姐的陪读住在哪儿’,就是不能问林氏宝颐住在哪儿!在这庄子,知道林氏宝颐是谁的没几个,但一说少爷的妾、三小姐的陪读,全庄子人都知道是谁,虽不见得个个能说出她的住处,但大致方位绝不会指认错。
林宝琴将倒南房转了个遍也没找到姐姐林宝颐。从倒南房出来,在路上碰见丫环婆子她就上前问知不知道林氏宝颐住哪儿,有的直接说不知道,有的指个方位让她去寻,可到了那地儿根本就找不到姐姐。林宝琴很不明白,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就没人知道她住哪儿?越找越失落,当林宝琴转到主院,通过门缝窥见里边明亮灯光,她掉转身就走。她想的是她姐姐要在主院住的话,庄子上的丫头婆子怎么会不知道?
垂头丧气的回侧院,宝琴来到偏厅门前。那里没了守门丫头,也不知是去方便了还是偷懒去了。宝琴不在意,迈步上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青莲抬眼看到进来的是林宝琴,惊讶地不是一星半点。她能猜到林宝琴会走很多冤枉路,却没想到走了那么多冤枉路林宝琴竟还没找到林宝颐。这可是近一个时辰了,庄子怕是走了个遍吧,这撞也该撞到主院去了!还是说找到了,是林宝颐不见她?
林宝琴直直冲着青莲走去,一开口带了哭腔:“你们孟家是不是把我姐给害死了?”
青莲看着林宝琴,张大嘴,半晌才合上,忍着腮帮的酸涩,她说:“你去主院找三小姐的陪读,就能找到她了。”
“当真?”林宝琴问。
青莲点头。她以为林宝琴会转身就走,没想到林宝琴呆站半天脸上似喜似泣,缓过神后从藤椅上拽了两个红绒坐垫给她一个,自留一个放地上盘腿坐了上去。“你不去找宝颐姑娘?”青莲问出口。
“都亥时了,姐姐在家时这个点早睡了。知道姐姐在哪儿我就放心了,明儿我再去找她。”林宝琴说完,看看还跪着的青莲,又说:“我回来路上已经没人了。这个点了也不会有人来看你是不是跪着,赶紧起来歇会儿。”
青莲慢慢起来,活动活动腿脚后像林宝琴那样盘腿坐于红绒垫上,听林宝琴说她和姐姐林宝颐的趣事。
青莲在听,可是也没听,她的心思在飘荡。在她眼里林宝颐是个太过幸运的人,明明就是个爬床的村姑却能得老太太的教养、少爷的独宠,就连不远千里来的亲生妹妹,只为了不打扰她睡觉宁愿窝在这侧院偏厅熬一夜。
而她却是个不幸的,明明容貌娇好胜过青荇,当初夫人给少爷挑通房丫头时却不选她;而今年年初夫人语气刚有松动说给少爷多添个通房丫头,林宝颐突地冒出来,夫人再不提添通房丫头的事了。她死了当通房丫头的心,想安安静静守在少爷身边也好。可是少爷从庄子回去后,连这点卑微的愿望都变成了奢求,他不要她了,他要她去伺候林宝颐。
她不愿意,她故意耽搁,她想惹林宝颐厌恶她然后放她回京。少爷是个温润人儿,再让老子娘求求老太太,调她回去换个人来伺候林宝颐就是了。
林宝琴说得渴了,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两杯凉水,端过来递给青莲一杯,自留的那杯一饮而尽后又倒一杯喝光后,对青莲说:“你们家的水挺好喝。”
青莲端着茶杯,不肯喝。喝惯了京城孟府的好茶,庄子上的粗茶她是碰都不想碰。看着林宝琴连灌三杯茶后,她问:“你们家就是这样喝茶的?”
“茶?这是茶吗”林宝琴看看茶杯里的水底儿,没看到茶叶,连丝丝点点的碎叶都没有啊。
青莲没接话,只是淡淡看着林宝琴。
林宝琴的脸有些发烫,她又给姐姐丢人了。可这能怨她吗,自家老爹每次喝茶,茶杯里都能看见那嫩绿茶叶上下起伏。她又不像姐姐那样爱看书,知道的东西多。她以为茶都是那样的,哪里知道还有这种淡红色的茶水!
作者有话要说:
☆、你给我出来
林宝颐既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儿,也不是甫出生就生在那呼奴唤婢的高门,对她来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已深深地烙进骨子里。让她支使年纪和她寄居身体相近的姑娘,对她来说很难,当初白鹅过来,她可是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才慢慢适应了白鹅的近身。现在给她换个新的来,她又得去慢慢适应,她不愿意。所以用过早饭后,面对大秦嬷嬷的问询,林宝颐直接拒绝说:“我不要换人,嬷嬷你让她回去吧。”
大秦嬷嬷明白了,这宝颐姑娘还想着白鹅呢。不过这白鹅能不能回来还真得两说呢,少爷派来的人宝颐姑娘见都不见就让人家走,这也说不过去。耐下心,大秦嬷嬷劝道:“姑娘,白鹅就算能回来,少爷也不会让她贴身伺候你了,可这贴身丫头少不得,您不想换人也得换。再说了少爷肯送这青莲丫头来绝对是认为这丫头不错才送来的。您不愿要她,那也得见见,说说这丫头哪儿不合您心意。这样少爷才知道您想要什么样的贴身丫头,下次才能送来和您心意的丫头不是?”
林宝颐抬眼看大秦嬷嬷,淡淡说一句:“嬷嬷不说那伺候丫头一两日便到的么,耽搁到今日才到总该有原因吧。嬷嬷给我问问,若是她中途有正经差事耽搁那就让她进来;若不是,就让她回去吧。”
大秦嬷嬷恭敬应下,退出主屋。
林宝琴醒了,环视偏厅也没看见青莲,看看外边高悬的日头,赶紧起来直奔主院。到的主院门口,她被守门婆子拦住,劈头迎来婆子的呵斥:“哪来的野丫头,主院也是你这下贱胚子能进的!”林宝琴生气,自出生还是头一回被人骂‘下贱胚子’,还是从个看门婆子嘴里出来。要不是找姐姐要紧,她现在就想扑到这婆子身上揍她。压压火气,林宝琴说:“我找林宝颐,她在这院里住着呢!”
守门婆子大怒,这野丫头还扯瞎话骗她!她在这守了近八年的门了,就是老鼠从这儿过她也能知道是不是主院的老鼠,这林宝颐是什么东西?她就没听说过这名字!想着扯了林宝琴衣袖就往外推。
林宝琴是彻底急了,一边拍打守门婆子扯她衣袖的手一边冲院内高声喊:“姐、姐,我找你来了,你快出来啊!我是宝琴啊!”
守门婆子也急了,也不扯林宝琴衣袖了,双手直接往林宝琴嘴巴鼻子上捂。这院里住的姑娘可是少爷千娇万宠的。万一惊了姑娘,这门她是别想守了。她还指着守门的铜板贴补家用呢!
林宝琴的喊叫引来一群婆子丫头。林宝琴一看,要遭,使劲推搡了守门婆子一把后拔高声音喊:“林宝颐,林宝颐,你给我出来,我要被……”剩下的话没能喊出来便被蜂拥来的丫头婆子困住,捂嘴、扯手、拉脚的,林宝琴再不能动弹。
候在院里等待林宝颐面见的青莲瞪着眼、张着嘴,完全不能回应大秦嬷嬷的问话,她问自己当真喜欢过一点儿这个叫林宝琴的?
大秦嬷嬷也惊了,那在门外叫喊的当真是宝颐姑娘的亲妹妹?这才是乡野姑娘的做派吧,有这宝琴姑娘一对比,宝颐姑娘那点野性算什么啊,那叫活泼灵动!这时主屋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然后是急速脚步声。大秦嬷嬷赶紧冲着那院门处的婆子丫头们喊:“快放了宝琴姑娘!”嘴里喊着快步朝院门走。
林宝琴恢复自由后,甩手打掉帮她拉扯衣裙的婆子手。抬头瞟眼走在院中的华服少女,从鼻子里哼一声后扯开嗓子又要喊,只是还没发出声音,那少女对她说了一句:“宝琴,你连我都认不出了?”林宝琴的声音哑在嗓子里,这才细细打量离她越来越近的少女,待确认真她就是自己的姐姐林宝颐后,飞奔着扑了上去。
大秦嬷嬷看得只想捂眼。宝颐姑娘虽说身子骨比二老爷家的聿绣好太多,也架不住这般饿虎扑食式的拥抱吧?这宝琴可别把她家宝颐姑娘给撞飞了!待姐妹俩进了中堂间,大秦嬷嬷指挥丫头端上茶,回头再看林氏姐妹俩,大秦嬷嬷又想捂眼。她家姑娘的秋衫啊,今儿才上身,就不说那布料值多少银钱,光那绣工,能少的了三十两银子才怪。宝琴姑娘的眼泪鼻涕怎么就往那秋衫上招呼呢?
林宝颐看眼大秦嬷嬷,再看看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大秦嬷嬷会意,带着丫头婆子外退。‘可是不用再看这宝琴了,再看下去这眼就别要了’大秦嬷嬷边退边想。
待中堂间只剩下姐妹两人,林宝颐揽了妹妹宝颐,低声问:“你一个人来吃了不少苦吧,怎么就不知道提前跟我确定好?在这我是没什么自由,可使丫头婆子去接你还是可以的。”看林宝琴只是哭,不回答,林宝颐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而问:“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林宝琴点头,从昨天晚上进这庄子除却喝的那三杯茶,她还没吃过东西。姐姐宝颐不提还不觉的,一提这肚子立时觉得饿的难受。
林宝颐松开妹妹宝琴,起身走到门外吩咐丫头上饭食。
林宝琴侧耳听了听,姐姐说出的都是平日里她爱吃的。再环视这中堂间,除去桌椅和门边的绿叶植物,还有正中墙上的大幅字画,也没见比自家中堂间多出什么东西,但感觉就是不一样,想起自家中堂间就觉得有些清冷,而这扑面儿来的就是贵气雍容。她偏头又细想了想,没头绪,转头视线落在自己坐的太师椅扶手上。过了会儿她凑头过去细看那扶手,又用手轻轻抚摸。
林宝颐进来时正看到宝琴俯头去嗅那扶手,失声惊叫:“宝琴你干嘛?糕点这就端上来了,你再忍会儿。”
林宝琴抬头无奈看林宝颐,抱怨:“我就是闻闻这椅子味道,你这么大惊小怪干嘛?”
林宝颐面上略有歉然,走上前去看看那扶手,问:“怎么了,这截扶手有什么问题?”她这妹妹对琴棋诗画都没兴趣,却爱折腾木头,她会拧树笛也是这妹妹教的。
“这应该就是花梨木了。纹理这般细腻,闻着还有淡香味,我在爹爹书房里见过一个这样的木质小像。”林宝琴说。
林宝颐对此兴致缺缺,淡淡问:“那又怎样?”
林宝琴看看姐姐的双螺髻,还真是那又怎样。这是孟家的东西,与她还真没关系。想想,林宝琴说:“姐,这孟府的人太坏了,你跟我回家吧。”
林宝颐眼睛黯淡下去。
林宝琴有些失落,视线停留在林宝颐身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换了身衣裙,那菊纹上裳配着月牙凤尾罗裙,髻上簪一蜜色扁簪,虽再无华饰,却别有一股风流态。
过了好一会儿,林宝颐才开口:“我现在不能走。再过个五六年吧,到那时我才有回家的可能。”
“为什么不能现在走?”林宝琴开口:“是你舍不得这的富贵荣华,还是怕耽误了我?如果是后一种我明白告诉你你不用怕,我不会嫁给韩屠户家的小子!”
林宝颐惊疑抬眼,问:“你说什么,你们不是去年就定下了?你怎么现在说不嫁?”转念林宝颐语气转厉:“你怎么来的京城,你出来的时候可告诉爹娘哥哥了?”
“这你别管,你就告诉我你跟不跟我走就成?”林宝琴满不在乎说。
林宝颐气了,冲着宝琴斥道:“你让我别管,你想过爹娘哥哥找不到你会不会着急,万一娘因担心你病了,你……你……你就想你自己出来玩,你就不能给家里想想?”
“就你天天会顾家、想家,可你想过你的顾家给咱家带来什么伤害?娘天天担心你在外头过得不好,人都病了好几回了;嫂嫂说因着你做妾,哥哥才没过府试的填报;哥哥要不是为了维护你和嫂嫂拌嘴,嫂嫂至于生气滑胎么?而因着哥哥无缘府试,爹爹天天长吁短叹的。大旱、蝗灾、接连的延医用药,咱家的家底都快要淘光了!你寄回去那科考文章干什么,你绣的绣面又给哪个侄儿侄女?顾家,你还不如不顾,寄那些不当吃不当穿的玩意儿是生生刺人眼扎人心!”林宝琴一气说得痛快。
林宝颐跌坐到椅上,双眼无神。
林宝琴看得心疼,咬牙转身走出中堂间。
看着林宝琴走远,候在门口的大秦嬷嬷是长叹一口气:这宝琴姑娘自顾说得痛快,却不想她姐姐能不能受得了?乡野姑娘,表述就是欠妥,她不该这般直来直去。只是高门虽好,又有哪个肯像林宝琴这样对姐姐以赤诚之心相对的?连自己的亲事都不要了,不远千里而来只为带姐姐回家!你看孟氏一族,面上称兄道弟、呼姐唤妹亲热的不行,可每隔上段日子就能听到谁家嫡出、庶出的少爷小姐又闹做一团了。自家能的清静那是大老爷清明,又有老太太、大夫人镇着,衡哥儿又出类拔萃,庶出的少爷小姐不够出彩只能缩头过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上她肚子
此时京城孟大老爷府里,姚氏被前来致歉的杨家子气得不行。好不容易送走那个瘟神,姚氏的慈祥端庄样再也维持不住,冲着京郊庄子方向是咬牙跺脚。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让儿子带回来这么个狐狸精?上回视作亲女儿的敏姐儿因那林宝颐受累,这次又是亲女儿被她所累,这林氏宝颐怎么在庄子上还这么能惹事呢?看来是上回没打上她让她涨了气焰,这次她绝不放过她,远在京郊怎么了,她让婆子带着刑杖过去!不让那林氏宝颐见点红她是长不了记性!想着,姚氏直奔朝晖堂。她要去告诉婆婆,这林宝颐她是打定了!
孟老太太听姚氏述说过杨家子错认林宝颐的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杨家子还坚持说祖田那儿见的是榕姐儿?”
姚氏痛苦点头,任她怎么解释庄子里的不是榕姐儿,那杨家子就是不信,她又不能拉榕姐儿出来证明。边关来的小子,这脑袋呀真是轴的可以。
“林宝颐不能打,你想想办法把这事摆平了,连杨家也算上,可别像上次那样等事传的沸沸扬扬才责罚自家人。”孟老太太直接吩咐。
姚氏一听,火气又涨几分,她就知道婆婆会护着那丫头却没想到护得这么紧,连上次镇南伯史家子的事都提了出来刺她。杨家子错认林宝颐做榕姐儿的事她会摆平,但林宝颐必须得罚,连同上次两罪并罚,杖责五十是底线!她过来就不是听婆婆维护林宝颐的,她是来告诉婆婆她要罚林宝颐,提前给婆婆备个案,省得她打了林宝颐,婆婆回头知道了不喜。
孟老太太看看姚氏阴沉面色,缓慢开口:“我听你说,那杨家子可是在咱们孟家地界上错认的宝颐。就算是宝颐故意让杨家子错认,可咱们孟家的丫头婆子就任她扯着榕姐儿的名头骗那杨家子,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说?还有杨大夫人不也在场吗,她在老二府里见过宝颐,明知道她不是孟家小姐,怎么还是由着儿子来咱们家给榕姐儿致歉?”
姚氏压压火气,细想想吐出句话:“难道他杨家拿林氏宝颐做幌子,其实是想逼着咱们让步好求娶榕姐儿?”杨家子来致歉可是特意提了他送出的马是战马,除却日常喂养每日跑马也是必须的。战马的市价姚氏不知道,但普通马匹就得八百多两银,战马应该不会低于这个价儿。自家接了杨家八百多两银的马,杨家要出去说这是定亲礼,她想反驳都不见得有人信她。
孟老太太摇头,说:“也不见的。刚开始可能是杨家子真认错了。后来可能是杨家想着将错就错,要能藉此娶着榕姐儿,他杨家不用相看姑娘了,多省事;若不能,那人家继续寻儿媳妇呗。封疆大吏的嫡子寻媳妇,上赶着的不知多少,哪至于阴谋算计自掉身价。”
姚氏听听,觉得也是这理儿。抛开杨家算计自家的念头,姚氏又想回林宝颐身上,恨恨说:“林宝颐要是安分守己在屋里呆着,那杨家子想错认都寻不着人去错认!”
孟老太太用力一掼手中茶杯,厉声说:“你说什么,衡哥儿的妾在咱们孟家庄子里让人调戏了去,你还觉得是衡哥儿妾的错?那人要是再无法无天从庄子上把衡哥儿的妾抢走了,你是不是觉得这就是衡哥儿的错,连个妾都保不住?自家人被别人欺辱你不帮她讨回公道也就罢了,还应和别人跟着欺辱自家人!你不嫌窝囊你就去打!”
姚氏脸臊得通红,呆呆望着孟老太太。嫁给孟大老爷近二十年了,这还是头一次被婆婆这般不留情面的训斥,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孟老太太看着姚氏呆滞的脸,连缓两口气压住胸中愤懑,又开口:“你可知那杨家子曾当街拦宝颐的轿让她道歉让路。林宝颐若只是个单纯的村姑,他杨家不把她看在眼里无甚大事。可林宝颐是单纯的村姑吗,她后边可是牵系着衡哥儿。妾让人作践了去,你觉得衡哥儿脸上有光?杨家子在咱们祖田那儿错认宝颐并扬言娶孟三小姐,因这你要再罚宝颐,咱们孟家脸面何在?你一打宝颐那就是承认宝颐勾引杨家子,你这是要把衡哥儿的脸面扔到大街上让人肆意践踏了!”孟老太太的火气也是噌噌噌地往外冒。以前大儿媳姚氏看事情挺明白的,怎的到了林宝颐这儿脑子就不转弯了?
姚氏不知道孟老太太多余的想法,但孟老太太这顿呵斥还真是让姚氏认识到林宝颐不是丫头婆子可以任她打骂责罚,也不是毫不相干的外姓人。在孟家林宝颐虽未正名,但外人看来她已算是孟家的半个主子,衡哥儿未娶亲前她代表的就是衡哥儿的脸面私德。说白了就是关上门自己怎么看轻林宝颐都没事;但打开门若有人因林宝颐出身乡野而看轻作践她,自己就要维护林宝颐狠狠地还击欺付林宝颐的人。想通了,姚氏温言开口:“儿媳知错了。”
孟老太太看看姚氏,点点头,想了下,又开口:“你总说我抬举那林氏宝颐,你可知为什么?”
姚氏摇头,她只知道现在越抬举林氏宝颐,将来儿子的后院越容易出问题。
孟老太太喝了两口茶,然后撂开手说:“我是为咱们孟家想的。咱们孟家最风光的时候是在衡哥儿祖爷爷那代,光咱们孟家就出了两个一品大员,三个四品京官,而孟氏一族出任官吏的更是数不胜数;到他爷爷那辈就差些,但还算可以,毕竟一个一品大员,一个二品地方总督维持咱们孟氏高门的名头是绰绰有余。但族里情况却不乐观,赋闲在家、养花斗鸟的比比皆是;再到贺源这辈,咱家、咱族情况你也看到了,整整一个孟氏宗族多少人,却只贺源的官声名望高些,就这高些的还只是个二品,剩下的杂七杂八不入流的咱也就别提了。你自己说说从衡哥儿祖爷爷那辈到衡哥儿他爹,这不到百年时光,咱孟家,咱孟氏一族败落了多少?”
姚氏不语,婆婆说的是实话,孟氏有走下坡路的倾向了。
孟老太太闭上眼歇了会儿,才又开口:“一个家,一个宗族想要兴盛繁荣,除了要有众多子孙,还要子孙们出息上进。一个人、两个人出类拔萃能撑起一个家,却撑不起一个宗族。而没了宗族庇佑,风调雨顺的话那个家还能安稳,若碰上疾风骤雨,家却不定能保住。”
姚氏不解,趁孟老太太间歇的档儿轻声问:“这儿媳懂的,可这跟林宝颐有什么关系?”
孟老太太看眼姚氏,问:“你可知衡哥儿为何要带宝颐回来纳她为妾?宝颐颜色虽美,但真要在京城细心寻找的话,寻个比她更美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姚氏结合孟老太太前边说的话,猜测说:“娘你是看上了她肚子?”
孟老太太点头,说:“你别现在看不起林氏宝颐,往上数三代她林家可是招远望族。要是她祖爷爷那辈儿孙运好些,哪至于老人家到了乞骸骨的年纪,儿子没了,孙儿还未长成。人走茶凉,不过是一代之差人才接续不上,林家便败落了。但也就因这败落,林家子孙才有逆境自强的意志,才有往上爬的野心。”
姚氏点头,林宝颐被自家亲戚算计送到男人床上,这要搁一般姑娘身上那立马就寻死去了;即便是有那不寻死的,跟了衡哥儿有了肌肤之亲后也是哭求着要名分、要首饰、要田地、要铺子吧?当年自家小叔的宠妾不就是那么折腾来着?可林宝颐不哭不闹不求,她要不是傻子的话那就表示她看不上妾侍的名分,一个妾侍能得的东西满足不了她,她想要的更多更大。身为女子,有野心这点并不招人喜欢,但她生下的儿子若遗传了她面对逆境淡然处之又不乏野心的特质的话,那却是孟氏一族的福气,当然了不是衡哥儿正妻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