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京兆尹赵广汉奏报发现许多江湖游侠前往京师。给事中梁丘贺呈奏病已,病已召来执金吾严延年,嘱咐他细细留意。严延年亲自明察暗访,逐渐摸清了来龙去脉,回报道:“启禀陛下,这些江湖游侠都是大司马的人,微臣发现他们全部进驻了大司马的私宅,约数千人。”
病已大惊,“数千人?足够组建一支羽林军了!霍家怎么容得下这么多人?”严延年叹气道:“启禀陛下,长安东街都被霍家盘下,可谓财大气粗,富可敌国啊!这些年陛下赏赐给霍家的财物,应该都被置换成了私宅,有四百余家。年年光收租金,就高达千金。”
梁丘贺感慨道:“看来霍家是想狗急跳墙,不可不防啊!”病已扬声道:“执金吾,严密监视霍家的一举一动,如有异动,你可先斩后奏!给事中,去召丞相、御史大夫、宗正、卫尉、侍中骑都尉、侍中、中常侍、羽林令、期门仆射、两宫卫尉、三辅都尉等人。”
不久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宗正刘德、卫尉张延寿、侍中骑都尉张千秋、侍中张彭祖、王无故、王武、金安上、中常侍许嘉、羽林令史高、期门仆射史曾、未央卫尉史玄、长乐卫尉许舜、京辅都尉许广汉、右辅都尉许延寿、左辅都尉王奉光等人。严延年、梁丘贺也参加御前会议,谒者萧望之负责殿外护卫。
病已无奈道:“老虎已经露出凶狠的獠牙,咱们得时刻保持警惕。三辅都尉严密监视前往京师的流民、游侠等,你们是拱卫京师的重要屏障。羽林令、期门仆射、两宫卫尉,宫里要重点布防,轮番戍卫,不得常驻。卫尉、执金吾,朕的安危就靠你们了,今后出行依然是南北军混合护卫,相互协调。骑都尉、侍中,命你们监督宫中兵马,如有异动,立刻上奏。其余人各司其职,不要让奸人钻了空子。你们都是朕最信任的人,今后要勠力同心,不要闹内讧。”
众人齐齐应声,都预感不妙,似乎有大事要发生一样。梁丘贺上奏道:“陛下,如今京城的游侠增多,只怕会有非常之事发生,要不要撤了右将军的屯兵,以防万一?”众人齐齐附议,病已笑道:“暂时不必,朕想看看大司马到底能翻出多大浪花!”
翌日朝廷议政,大司农赵平上奏道:“启禀陛下,微臣要参核京兆尹!京兆擅离职守,多次无故离开自己地区,杳无音信,致使官吏怨声载道,纷纷向微臣揭发此事。另外,赵广汉屡屡越权行事,多次潜入京师暗访,又侵夺左冯翊和右扶风权力。微臣以为赵广汉恃宠而骄,简直无法无天!还有,赵广汉多次利用职务之便,严刑酷法,打击异己,微臣以为赵广汉分明是酷吏,当罢免!”
光禄勋范明友、少府邓广汉、太仆杜延年、左冯翊董让、右扶风尹翁归齐齐附议。赵广汉大骇,忙跪地道:“启禀陛下,微臣最近在追查……追查一些乱象,所以……微臣并非有意破坏朝廷法度,都是为了朝廷大事,不得不临时专权,望陛下恕罪!”
病已心里明白,赵广汉是在追查流民和游侠的事,而流民和游侠多经过京兆尹的辖区,西进入关,赵广汉自然成了霍家的眼中钉。如果拔掉了赵广汉,关外的游侠就能源源不断地输入京师,那时京城才是真正的危机重重。
令病已想不到的是,除了霍家众人支持外,太仆杜延年、左冯翊董让、右扶风尹翁归竟然也支持弹劾赵广汉。杜延年是霍家旧人,董让仁善,尹翁归是贤官七子之一,三人公开为霍家站台,病已始料未及,也暗暗皱眉。
这时宗正刘德扬声道:“京兆尹屡教不改,应该令其闭门思过一月,罚俸一年,命他人代职。如果还执迷不悟,应该罢官削爵。”群臣纷纷附议。
病已不得不同意,命赵广汉闭门思过一个月,罚俸一年,命长安市令、市丞、都水、铁官暂时分掌京兆尹职务。望着大司农赵平,病已冷笑道:“大司农,现在粮米多少钱一石?”
赵平一惊,“微臣……不太清楚。”
“那稻谷多少钱一石?”
赵平大骇,“微臣……不知。”
“天下每年产多少粮米?消耗多少多少粮米,剩余多少?每年太仓、常平仓储存多少?足够应付几年灾荒?”
“微臣不知。”一抹额头,早已冷汗直冒。
“百姓食盐价格多少钱?”
“微臣不知。”赵平只觉双腿打颤,双手颤抖。
“每年盐税多少?田税多少?口赋多少?朝廷总收支多少?每年军国开支多少?”
“微臣……”赵平惊惧万分,扑通一声跪倒地上,“陛下,陛下恕罪,微臣还没有来得及过问。”
病已大笑道:“好个大司农,你任职这么久,竟然一无所知。那朕问你,你属下有多少人?每日直接向你奏报者有几人?”赵平惊慌失措,仔细思忖,结巴道:“大司农丞、大司农部丞三人,其余微臣……微臣不知。”病已大怒道:“废物!连属下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朕养你何用?谁来告诉大司农他有多少属官?”
给事中梁丘贺上前道:“陛下,大司农属官有治粟都尉、太仓令丞、均输令丞、平淮令丞、都内令丞、籍田令丞、斡官令丞、盐市令丞、郡国盐铁官、常平仓官、大司农史、稻田使者、郡国农官、榷沽官……”病已摆手道:“不必再说了,赵平执掌大司农府失职,立刻罢官削职。”
大司马右将军霍禹大骇,忙求情:“陛下,赵平初任职不久,还没有熟悉大司农府事务,望陛下开恩!微臣相信只要再给他一个月时间,赵平必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病已冷笑道:“是吗?右将军,你现在有多少兵马?”
霍禹大惊,“禀陛下,有数千……”
“数千是多少?”
“微臣……不太清楚。”
“数千兵马每年消耗多少粮米?多少钱财?”
“微臣不知。”
“这几千人马制造了多少收益?耽误了多少家庭农忙?”
“微臣不知。”
“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三辅什么时候收麦子?”
“……应该是秋后。”
群臣顿时哄堂大笑,病已也忍不住笑道:“朕还是第一次听说是秋后收麦,你说的是什么地方的?长城外吗?”
霍禹惊惧不已,忙解释道:“陛下,农桑是底层黔首的事,微臣确实不知。”
病已吃惊道:“什么意思?农桑不值一提?不是军国大事?难道你不知道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嘛?连《诗经》中也有近二十篇关于农事活动的诗歌,足见古人对农业的重视!现在快到农忙了,大司马却一窍不通,真让朕失望!立刻罢去右将军屯兵,归兵于农,让他们回去收割庄稼。”
霍禹大骇,忙跪求道:“陛下,微臣愚钝,没有兵,微臣这个右将军还怎么当?”病已不屑一笑道:“既然无法当,那就罢去右将军职位,专心做你的大司马。拟旨,罢去霍禹右将军一职,撤去右将军屯兵。”
回到府邸,霍禹怒不可遏。霍山也暗暗叹息,“咱们霍家这次算是被彻底架空了,可恨啊!想起当初咱们风光无限,连丞相、御史大夫都得来府外排队拜见,如今四面楚歌,宛如过街老鼠。”霍禹羞愧难当,摆手道:“不要再说了,我愧对爹,愧对霍家。早知今日,当初咱们就不该飞扬跋扈,惹百官痛恨,惹陛下忌惮。”
两人说着说着,抱头痛哭。光禄勋范明友、少府邓广汉、赵平也齐齐失声痛哭,不能抑制。唯独霍云大怒道:“堂堂男子汉,就算死也不能卑躬屈膝!陛下不仁,咱们不义就是!”
“说得好!”太夫人胡显在冯子都搀扶下步入堂内,一屁股坐在主座。众人纷纷席地而坐,忙抹去眼泪。胡显咬牙道:“朝中的事我都知道了,没有扳倒京兆尹,反倒搭上一个大司农,这也值得哭?刘病已这是铁了心要将霍家打到土里,咱们却不能任人宰割!从今日起,你们都不要上朝了。待诸侯王一回信,立刻起兵攻入皇宫,擒杀刘病已!”
霍禹等人称病不朝,病已一眼瞧出蹊跷。询问众人,太仆杜延年上奏道:“陛下,霍家为朝廷做出了巨大贡献,如今鸟尽弓藏,难免让人心寒。大司马不来上朝,必是与此事有关。不如派太中大夫任宣前往,他曾是大将军府长史,与霍家交情深厚,如果派他前往,必能够说服大司马。”
病已欣然点头道:“召太中大夫任宣前往!”又命谒者萧望之将丞相魏相参奏霍家的十宗罪抄给任宣看。任宣望着十宗罪,暗暗吃惊,急问:“这是谁上奏的?”萧望之笑道:“太中大夫不当问,你只管把这些告诉霍家,大司马自然会来上朝。”任宣只得遵命。
霍禹一如既往斜躺榻上,有气无力道:“任大夫,你怎么来了?”任宣叹气道:“听闻大司马病了,下官特地前来探望。不知道大司马所患何病?是否请了侍医?侍医怎么说?”霍禹苦笑道:“多谢任大夫关怀,我只是偶感风寒,没有大事。”
任宣幽幽道:“大司马为国操劳,如今备受打击,只怕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霍禹忍不住埋怨道:“我霍家为汉室建立了不世功勋,骠骑将军北逐匈奴,为大汉解决了外患。我父亲辅佐三代,为大汉解决了内忧。不仅如此,我霍家还为陛下立下了汗毛功劳:如果不是我父亲力挽狂澜,废立昌邑王,陛下能登基吗?如果不是我父亲文治武功,陛下能坐享其成吗?如今我父亲坟土未干,陛下就疏远打压霍家,任用重用许、史、张三家子弟,还没收了我的右将军印,这算不算忘恩负义?”
听霍禹一席话,任宣已知他怨恨很深,于是劝慰道:“将军不可过于伤怀,各人都有自己的时代,不能强求,更不能只活在过去。当年大将军在世时,手握生杀予夺大权,顺者昌逆者亡,礼乐征伐自臣子出。廷尉李种、王平、田丞相的女婿少府徐仁、左冯翊贾胜胡等人都因为忤逆了大将军的意思而被处死,夏侯胜、黄霸、严延年等人也险些被处死,以至于朝廷大事都要先奏报大将军,然后禀报陛下,丞相等文武百官形同虚设。下到刺史、太守人选,上到三公九卿,都决于大将军。所以像便乐成这样没有功绩的人能位列九卿,封为列侯,只因为受到大将军宠爱。百官更是争相伺候冯子都等奴婢,而不把丞相放在眼里。”
霍禹惭愧点头,不敢辩解。任宣继续道:“唉,时过境迁,大将军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陛下恩宠许、史两家,是因为史家兄弟与陛下血浓于水,许家又是太子外家,这都是骨肉姻亲,不可分割,所以得势显贵是理所当然的。如果皇后能为陛下添丁,霍家也必会得到陛下恩宠。大司马没有看透这一点,却心怀怨恨,窃以为不可取!”
霍禹长叹一声,起身一拜,后悔道:“多谢任大夫,听君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阁下放心,我明日就上朝。”
送走任宣,霍禹召来霍家众人,铿锵有力道:“咱们不能再这样对抗下去了,至少不能明着对抗。从明日起,大家都去上朝。”霍山欣然点头,范明友惊慌道:“可……”霍禹抬手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现在霍家是我做主,不是太夫人。何况太夫人亲自去郊区送几位妹妹去凉州,暂时不在家,你们怕什么?出了任何事,我来扛着!”
胡显刚回府宅,听闻霍禹等人去上朝了,怒骂道:“真是蠢材,万一陛下将他们扣住,他们等着牢底坐穿吧!”待霍禹回到府宅,胡显招来霍禹、霍山、霍云三人,语重心长道:“有些事我以前没有告诉你们,现在是时候说出来了。你们现在是盲人走夜路,危险不自知。其实当初皇后许平君是我命人毒死的,这事大将军知道,陛下也心里清楚。”霍禹三人齐齐惊慌,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