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于定国正打算将审理霍云的结果上奏病已,不料谒者萧望之来传旨道:“陛下口谕,放了霍山、霍云!”于定国心里清楚,皇室斗争历来如此,或一朝灰飞烟灭,满门抄尽,或恩威并济,天意难测。他急忙放了霍山和霍云,又封存了档案。
大司马霍禹听闻霍山出狱,大喜过望,急忙奏报太夫人胡显。胡显大笑道:“皇后,必是皇后的本事!我就知道成君不会抛弃霍家!”霍禹急问:“后母,咱们怎么办?”胡显咬牙切齿道:“成君已经为咱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咱们不能辜负了她!你速速去调兵马,要快!趁现在陛下手足无措,咱们杀他个措手不及!”
霍禹惊骇道:“执金吾一直没有表态,不知道他现在还敢不敢与咱们一起举事!还有霍山和霍云,不知道他俩有没有泄密!”话音刚落,冯子都疾奔而来,慌张道:“主人、太夫人,府外的兵马都撤了!”胡显大喜道:“陛下撤了兵马,就说明执金吾没有泄密,霍山和霍云也没有背叛霍家。好啊,如今万事皆备,可以与刘病已一决雌雄了!”
突然奴仆禀报,霍山兄弟前来拜访。霍禹又惊又喜,忙在堂室会见二人。霍山泪流满面,霍云恨得咬牙切齿。霍禹惊问:“你们没有出卖霍家吧?”霍山暗暗心惊,连忙否认。霍云更是拍着胸脯道:“叔父放心,我们兄弟就是死也不会供出叔父的!”
霍禹稍稍放心,露出欣慰一笑道:“好样的,我没有看错你们!看来陛下抓了霍山,必然是为了抄写秘章的事,而不是察觉到了咱们的计划。既然你们平安无事,咱们可以举事了。刘病已做梦也想不到咱们会这个时候给他一刀,咱们一定要插入他的心脏,一刀毙命!”
霍山大骇道:“咱们……咱们的计划已经暴露,恐怕不合适吧?”霍禹满不在乎道:“你错了,如果计划暴露,陛下早就派人来捉拿霍家,岂会放了你们?又撤了府外监制的兵马?”霍山一时惊慌失措,急切道:“可咱们没有兵马啊?”
霍禹大笑道:“内有执金吾,外有咱们的兵马,拿下皇城易如反掌!”霍山仍然觉得不妥,忧心道:“万一执金吾背叛了,咱们岂不是自寻死路?”霍禹得意道:“放心吧,绝无可能,严延年如果出卖了咱们,陛下必然早将你们扣下,将霍家全部羁押。所以严延年不可能背叛霍家,你们不必忧心。”
霍云也大笑道:“就是啊,哥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这可不像你的为人!”霍山愁眉不展,总觉得事有蹊跷。见二人没有意见,霍禹召来冯子都,命他派人通知霍家亲信,准备举事。又一边派霍山联系执金吾严延年,约定日期;一边派霍云前往城东,准备率领所有宾客攻入宫城。
七月丙申日,霍山、霍云纷纷出府,各奔东西。长安男子张章一直关注霍家动向,既担心霍家会趁机报复,又想建功立业。突然见霍山兄弟出府,急忙跟上霍云,来到东街。一直等到傍晚时分,见霍家宾客趁纷纷出了府宅,个个手握兵器,惊得面无血色。
张章急忙飞马闯宫,被护卫拦下了。见宫门紧闭,张章急不可耐道:“我是太皇太后的奴婢,我进宫有大事!要是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护卫面面相觑,询问玉符铁牌。张章急得乱磨,只好在宫门外等待。
恰巧给事期门董忠出宫,张章忙拦下董忠,急切道:“这位差大哥,我入宫有急事,能不能帮我捎个口信?”董忠大笑道:“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入宫?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张章愁眉苦脸道:“草民当然知道,陛下住得地方。草民确实有急事,但我不告诉你,我只能直接告诉陛下!”
董忠眉头紧皱,见他不似开玩笑,忙拉着张章到了一旁,小声询问。张章左右为难,不肯直说。霍家亲信遍布朝野,皇后成君也是霍家人,他哪敢随便开口?他小心翼翼问:“您是什么人?与霍家关系怎么样?与皇后关系怎么样?”董忠心下一惊,早听出蹊跷,料定张章所谓大事必与霍家有关。
他忙掏出令牌,面色凝重道:“我是给事仆射,期门仆射的属下,简单说就是陛下的亲卫军。我与霍家毫无关系,我们只听陛下一人之命。你要是有什么重大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直接向陛下奏报。如果事情属实,你就是首功,陛下定会重重有赏!”
张章又惊又喜,忙将霍家调兵的事细细叙说。董忠大骇,忙入宫奏报左曹杨恽。杨恽是故丞相杨敞的次子,太史公司马迁的外孙。当初因为拥立有功,被擢拔为左曹,负责在殿中收尚书奏事,呈奏皇帝,相当于机要秘书。杨恽正准备出宫,突然见董忠神色匆匆,暗暗吃惊。又听闻霍家要谋反,惊得面无血色。
董忠急催促,杨恽惊问:“是谁奏报的?此人现在何处?”董忠急切道:“是一个长安男子,自称是太皇太后宫里一个小婢女的表兄!”杨恽大骇道:“这……太皇太后不是霍家的外孙女吗?莫非……”董忠惊骇道:“左曹,不能再等了,迟则生变啊!现在生死存亡之际,迟一步险一招啊!万一让霍家举事成功,陛下帝位不保,你我也将死无葬身之地!”杨恽倒吸一口凉气,忙领着董忠去见侍中金安上。
之前金安上曾检举楚王谋反,被病已封官拜爵,擢拔为侍中,侍从左右,可以随意出入禁中。他是前辅政大臣金日磾的侄子,与金赏都是匈奴人,但为人十分忠诚。听闻霍家要谋反,金安上惊慌不已,忙请二人待命,自己亲自前往求见。
这时张章瞅见羽林令史高,忙拦下道:“这位差大哥,我有事要入宫觐见陛下,能不能帮我通报一声?”史高大笑道:“我是陛下的舅父,你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是不是陛下的旧相识?”张章大喜,忙躬身道:“草民见过尊驾!草民……霍家要谋反了!”史高大骇,“有什么证据?”张章细细奏报,惊得史高目瞪口呆。
张章催促,史高面色凝重道:“你随我入宫!”待入了宫,史高将张章安置在门房,又吩咐宫门禁卫不准霍家人出入宫禁,随后亲自入宫拜见病已。正巧碰上金安上,两人一起入宫觐见。病已正前往后宫,听闻史高和金安上求见,直觉不妙,急忙调头。听闻霍家要谋反,病已切齿道:“把杨恽和董忠召来!”
杨恽和董忠忙如见,据实陈奏。病已皱眉问:“张章与长信宫有关?”两人齐齐点头。病已陡然明白,暗暗感激。史高急切道:“陛下,不能再犹疑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错杀不可错纵!”金安上也附和道:“羽林令说的对,现在是千钧一发之际,万不可犹豫啊!”
病已起身背手,冷笑道:“朕不是犹豫,对他们朕不需要犹豫!朕只是心疼皇后……传旨,将霍禹和霍家亲贵及其门客全部抓起来,不可错漏一人!另外,宫门戒严,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私自出宫!京城戒严,任何人戌正之后不得随意上街。羽林令、期门仆射负责护卫皇宫,调侍中骑都尉和执金吾率北军前往平叛!”
执金吾严延年接到旨意,迅速起兵平叛。霍云兵马尚未调到宫墙附近,就被张千秋和严延年大军包围。张千秋扬声道:“陛下有旨,霍家谋反,天理难容,立刻将霍家亲贵和门客全部捉拿归案!”
望着四周火把摇曳,霍云大骇,怒吼道:“严延年,你无耻小人!众人随我斩杀逆贼张千秋!”张千秋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四方士兵手拿盾矛列阵逼近,吼声震天,迅速将霍云等数千人团团围住。绞杀半夜,霍云见大势已去,不忍受辱,自杀身亡。
严延年迅速领兵包围霍家亲戚府宅,霍山、范明友不忍受辱,也纷纷自杀。严延年亲自抓捕了少府邓广汉、赵平二人,将霍家亲信及其家眷全部逮捕。张千秋则领一千兵马亲自包围了霍家,踹开了霍家大门。见冯子都等奴婢纷纷拿着刀剑阻拦,张千秋挥剑斩杀三人,吓得冯子都忙跪地求饶。
胡显领着霍禹面如死灰般出了大堂,胡显幽幽道:“能不能让我见皇后一面?这些孩子都是无辜的,陛下当年也曾下诏狱,难道没有恻隐之心吗?”张千秋冷笑一声,“你们霍家犯上作乱,皇后被废只是时间问题。再说,把他们送上刑场的难道不是你吗?你为了一己私心葬送了霍家,葬送了皇后,也连累了上千家,你不觉得羞愧吗?”胡显低头不语,羞愧难当。
一夜之间,被霍家牵连着上千家,连家眷带女婢全被抓入廷尉狱。第二日又将在外地的任胜、张朔、王汉和李竟等家族全部抓入监狱,又牵连上千家。一时天地变色,日月无辉。
第二日皇后成君听闻霍家全部被抓,惊得面无血色。婢女涂春燕惊慌道:“殿下,听说霍山、霍云和范明友都自杀了,主人、太夫人和其余人全部被打入死囚。这……怎么办啊?”成君无语凝噎,只觉后悔不迭,当初不该纵容霍家,否则也不至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成君急忙前往求情,刚出宫就被宦官拦住。其中一个宦官尖着嗓子道:“殿下,您不能出宫。陛下口谕,长秋宫任何人都不得出宫!宫里所需写成条呈,由专人送来。”成君大怒道:“本宫是后宫之主,你放肆!”
“恐怕放肆的是霍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成君娇躯一颤,抬头望去,只见琴棋领着侍女香儿袅袅而来。成君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贱人!你来看本宫笑话是不是?”
琴棋浅笑道:“殿下火气太大了,只怕这股火是没地方出了。霍家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主仆婬荡,惊世骇俗,霍家的笑话还用我看?臣妾来不是为了皇后,而是为了陛下。如果姐姐向陛下求情,陛下必会恼羞成怒;如果姐姐上书请罪,请求依法治霍家众人之罪,陛下必会宽恕你。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就看姐姐自己了。”
成君咬牙道:“你为什么帮我?本宫凭什么信你?”琴棋回眸一笑道:“臣妾早就说过了,我不是为了殿下,恰是为了陛下。霍家谋反,惊天动地,如果处置,天下人必定指责陛下忘恩负义;如果不处置,朝野无法交代,必使后人效仿。如果姐姐能上书,既保住了陛下名誉,也保住了姐姐皇后之位,望姐姐三思!”
成君瘫坐地上,一时拿不定主意。一边是母亲兄妹,一边是枕边爱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涂春燕忙扶起成君,急切道:“殿下,您可千万不能相信那个小妖精的!太夫人对您有养育之恩,陛下与您只有夫妻之爱,岂能与太夫人相比啊?如果太夫人被诛杀,您被废是早晚的事;就算不被废,陛下也不会再宠幸您!”成君仰天苦笑,霎时泪如雨下。
涂春燕大骇,苦劝道:“殿下,您要是拿不定主意,奴婢给您说个故事吧!以前太夫人告诉奴婢,春秋时郑国有个权臣叫祭仲,立了好几个国君。当时郑伯对他十分忌惮,于是重用祭仲的女婿,暗中命他杀了祭仲报国。谋划还没有施行,就被祭仲的女儿雍姬无意中知道。雍姬左右为难,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父亲,不知道该怎么办。”
成君一抹泪水,惊问:“那她最后怎么办的?”涂春燕目光透着寒意,“她心里明白,如果告诉自己的父亲,自己的丈夫就会被杀;如果不告诉,死的便是自己的父亲。她左右为难,只好委婉问自己的母亲:‘丈夫和父亲谁更重要些?’她的母亲铿锵有力说:‘父亲唯有一个,而人尽可夫,无法相提并论。’
“人尽可夫……”成君喃喃自语,只觉泪如泉涌。过了许久才幽幽问:“后来呢?”涂春燕低声道:“她的父亲诛杀了女婿。殿下,太夫人是唯一的,您不能袖手旁观啊!”成君无语凝噎,只觉天昏地暗,心如刀绞。在一番痛彻心扉的挣扎后,她还是决定提笔写了一封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