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羌人反了,病已大怒,立刻询问事情始末。典属国苏武叹气道:“微臣听闻光禄大夫义渠安国巡视诸羌,召集先零羌头目,将他们多数斩杀,激怒了羌人。羌人以为我大汉欺负他们,愤而反抗,袭击我边郡,袭杀我边民。”
病已咬牙道:“朕不该派义渠安国前往,原本以为他能安抚羌人,戳破匈奴阴谋,没想到反倒激化了矛盾,可恨!还是当初左冯翊说得对,如果人人效仿水衡都尉,必然引起无边战火,反倒不利于我大汉经营西域。”
水衡都尉冯奉世忙起身请罪,左冯翊萧望之也无奈道:“微臣当日并不是针对水衡都尉,恰恰是针对那些智谋浅薄者,他们没有深谋远虑,随时随地会使大汉陷入危险境界!”
病已扬声道:“朕有言在先,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既然羌人杀我边民,那就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你们说说看,谁适合出征?”后将军赵充国主动请命道:“陛下,只怕没有人比微臣更合适!”病已犹疑道:“将军已经快八十岁了,岂能再辛苦将军?还是另选年轻小将出马,将军负责军需吧!”
赵充国急道:“微臣只有七十七岁,尚不足八十。何况当年廉颇八十多岁,依旧能上马征战,何况微臣?微臣请旨,主动出击!”
病已依旧迟疑道:“将军既然有心为国效力,朕也不能寒了将军矢志报国之心。只不过,将军毕竟年迈,如果朕派你前往,将军打算怎么办?打算率多少人?”
赵充国大笑道:“百闻不如一见。微臣远在京城,不知战事详情,如果能亲自前往金城,必能平定羌人暴乱!诸羌弹丸之地,不足为惧,只要陛下用微臣为将,大局可定!”
病已欣然同意,趁春去夏来,命赵充国率军上万骑,前往平定羌乱。又下旨命凉州各地郡守供给物资,保障军需。
赵充国行军,素来讲究掌法,行必防备,止必坚营。常派斥候行远探路,防止被偷袭。夏六月,大军抵达金城。听闻各地奏报,这才知道羌人已经退到浩亹(wei)、破羌附近。待兵马齐备,军需齐全,赵充国率军抵达浩亹水东岸,准备渡河出击。
由于人数众多,赵充国担心遭到羌人突袭。思来想去,召集众将士,扬声道:“羌人就在对岸,他们双手沾满了咱们大汉子民的鲜血,你们说,要不要渡河出击?”众头目齐齐高呼“要”,其余将士也跟着高呼。赵充国大喜,“诸位将士,谁愿率先出击,为我大军防护?”众人齐齐高呼。赵充国欣喜万分,于是派三千兵马趁夜渡河,人人衔枚,防止出声。
三千兵马渡过浩亹水,齐齐就地驻扎,负责防备偷袭。赵充国伫立河边,等到对岸传来鸟叫声,立刻率众渡河。一夜之间,上万兵马全部渡过浩亹水。羌人派上百人挑战,绕着军营挑衅,想要吓退汉军。赵充国命众将士不得出击,左右不解,纷纷请命,赵充国笑道:“我军疲惫不堪,敌军以逸待劳,不利于我。再者,敌人只派这些兵马来挑衅,必是想引我上套,贸然出击,必然中敌军埋伏。咱们来是灭敌的,不是来贪小利的。”
羌人傲气冲天,挑衅许久,这才退去。先零羌侯杨玉大喜,笑道:“汉帝真是蠢不可及,竟然派一个八十多岁的人来当大将,真是自寻死路!传令下去,徐徐退军,引他来攻!”
赵充国听闻羌人撤退,料定必是阴谋,于是按兵不动。待羌人全部退去后,立刻派人前往四望峡附近探路。四望峡是大军西进的必经之路,赵充国见敌军没有埋伏,迅速引兵过峡,抵达落都。召集诸校司马道:“羌人雕虫小技,看来是没有会掌兵的。如果对方把守四望峡,我军不能前进半步。立刻派人守杜中,把守四望峡,既为我军殿后,又防止敌人回攻!”于是赵充国派四千人马留守,亲率六千人马直奔西部都尉府。
在汉代,每郡置都尉一人,大郡有时置二人,或分管东西,或南北。赵充国率军抵达金城郡的西部都尉府,坚守不出,每日置酒高歌,激励将士。先零羌侯杨玉多次派人挑战,赵充国始终不搭理。杨玉更加得意,每日派人挑衅。众将士纷纷请战,赵充国依旧不许。
待羌人士气低迷,赵充国突然两路出击,大败羌人,捕获数百人。其中一人道:“将军饶命,我们不是有心与你们作对,都是受了杨玉的蛊惑。我们的首领多次悔恨,说将军年八十,极为擅长用兵,我们不是将军敌手,所以有心立功赎罪,只是苦于没有途径。”
赵充国大喜,询问道:“都尉,羌人中有没有投诚的?”西部都尉梁兴上奏道:“禀报将军,还真有!当初先零羌打算谋反,羌人部落首领之一的豪靡当儿派弟弟雕库向我揭发。我禀告了金城太守,只不过太守没有相信,反倒把雕库留下作为人质。”
梁兴话音刚落,赵充国立刻怒道:“这不是扯淡吗?雕库何罪之有?立刻押来,无罪释放!”赵充国好酒好肉招待雕库,亲自赔罪,并赠物资补偿。雕库喜不自胜,千恩万谢。赵充国好言宽慰道:“这次我率军前来,并不是要把羌人灭绝,而是诛罚有罪,赏赐有功。请传告羌族各部,天子有旨,如果犯法者能诛杀有罪之人戴罪立功,陛下不仅可以免他死罪,而且可以论功行赏。并且陛下有明言,凡是戴罪立功之人,其所有俘虏全部赐予他!”
雕库大喜,领着众羌人俘虏,全部返回旧地,宣扬病已旨意。赵充国不断派人前往羌地宣扬旨意,打算凭借威信招降罕、开两部落,从内部瓦解羌人叛乱。待其疲惫不堪,再一举粉碎之。
眼见秋季将至,赵充国仍然不出击,酒泉太守辛武贤往见赵充国,忧心道:“将军,陛下已经发兵六万,羌人才数万,咱们完全可以一战定乾坤啊!现在凉州边郡多数都被调到金城,北疆空虚,如果继续耽误下去,只怕形势对我不妙!将军,咱们不如迅速出兵,分兵出张掖、酒泉,两路夹击羌人,就算不能击溃羌人,也必然能够极大削弱羌人。待冬季到来,羌人退去,咱们再挥军追击,必然能够大败!”
赵充国大笑道:“太守不必忧心,我这疲敌之计和离间之计只需要再等待半年,羌人必然大败!”辛武贤冷眼一瞥,担心赵充国年事已高,贪生怕死,不肯进军。一旦迁延日久,三军大败,众人都难辞其咎。辛武贤叹气道:“将军既然自有主张,本官告辞!”
辛武贤越想越不对劲,立刻上书病已。奏疏道:“郡兵皆屯南山,北边空虚,势不可久。一旦迁延日久,匈奴必然觊觎。再者,若秋冬才进兵,贼人已退,良机已丧。何况我军马匹不耐冬,待到秋冬时节,几乎毫无优势。今贼人朝夕入寇,已经军旅疲敝,不如背负三十日干粮,分兵出张掖、酒泉,合击罕、开在鲜水上者。虽不能尽诛,但夺其畜产,虏其妻子,贼必势弱。冬复击之,大局可定!”
病已拿着辛武贤奏疏道:“诸位爱卿,酒泉太守请求分兵出张掖、酒泉,合击干、千干两族,断先零羌左膀右臂!你们怎么看?”
丞相魏相叹气道:“先零羌兵马强盛,如今又得干、千干等部落相助,只怕不好攻打,难怪赵将军不敢出击。要想击破先零羌,必要先击破干、千干等部落,斩断先零羌左膀右臂!”
病已皱眉思忖,询问梁丘贺。梁丘贺叹气道:“微臣以为赵将军拥兵六万,断断没有害怕羌人的道理,之所以这么做,必然是想以逸待劳,再趁机攻灭。只不过赵将军考虑的是局部,酒泉太守考虑的是全局,各有各的道理。”
众人莫衷一是,多附议辛武贤的意见,唯独总正刘德、梁丘贺赞同赵充国的主张,病已也担心赵充国迁延日久会引来匈奴觊觎,于是将辛武贤的奏疏六百里加急送给赵充国,并询问赵充国意见。
诏书下,赵充国跺脚道:“现在羌人投降者上万人,我料羌人已经疲敝,不久必然败退。这个时候不仅不该进军,还应该屯田待变,等羌人自乱阵脚。陛下不了解实情,辛武贤又不肯明言,这是让我为难啊!”众将都不敢说话。
赵充国的儿子中郎将赵卬担心父亲抗旨不遵,拉着宾客一起劝谏道:“陛下有旨,令咱们出兵。旨意如此,何必倾巢而出,与贼人一较高下?即便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否则一旦不合陛下心意,必会派绣衣御史前来问责,到时候将军身家不保,如何报国?”
他话音刚落,赵充国大怒道:“你这是不忠不孝之言!如果陛下早用我的谋略,派辛武贤前往巡视诸羌,也没有现在的恶事。我为国尽忠,何惧一死?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争一争!”
赵充国连夜上书,奏疏道:“先前臣对耿中丞道:‘年收稻谷三百万斛,足可养兵十万,羌人必然不敢作乱!’耿中丞请旨调粮百万斛,只得四十万斛。义渠安国出兵讨伐,又失去一半粮食。现在既无兵,又无粮,这才是羌人敢犯上作乱的根源!今四夷附逆,相继起兵,即便足智多谋之人也未必能善后,微臣拼死固守,只为了报答陛下知遇之恩,望陛下三思!”
病已接到奏疏,命梁丘贺念给群臣听。梁丘贺铿锵有力道:“辛武贤所说皆为空言,不是长久之计。一匹马背负三十日粮,即米二斛四斗加麦八斛,又有铠甲、兵器、弓弩,重百斤,即便全力以赴,也难以追击。且我大军一动,贼必退去,逐水草,入山林,据险守厄,断我粮道。那时形势危急,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若一战而败,必为贼人耻笑,而千年轻视我大汉!何况先零羌为首恶,首恶不诛,却诛杀附逆,并非良策。且罕、开两部落引而不发,时刻打算反戈一击,岂能自断臂膀?微臣以为当赦免其罪,选择良吏安抚,此保境安民之良策!”
魏相上奏道:“陛下,赵将军一心打算保境安民,丝毫没有出兵的打算。如果迁延日久,只怕粮草不济,百姓耗费良多。六万大军一月耗粮二十万石粮食,还要从各地周转运输,且天气炎热,耗损剧烈,一旦入冬,又运输不便!”不过刘德、梁丘贺和前将军韩增、许舜、史高、金安上等人纷纷附议赵充国。
病已叹气道:“今转输困难,又值农忙时节,百姓烦扰,赵将军领六万大军,却迟迟不动,百姓要骂娘了!立刻传旨,斥责赵充国。另外,拜许延寿为强弩将军、辛武贤为破羌将军,率军出击干、千干部落。”
赵充国接到诏书,唉声叹气。长史董通年劝慰道:“陛下这次是动了怒了!诏书严词狠厉,其中道:‘将军将数万之众,不在秋季水草丰盛时驱逐羌人,却按兵不动,拖延时日。若冬季一到,羌人必然藏匿山中,守险阻,扼要道,到时候即便倾巢而出,也难与争锋。将军只顾疲敌,难道不知道疲敌先疲己的道理?如今周转运输,耗费民力、财力,损失粮食,如果拖延数年,只怕羌人未灭,内患又起!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想不战而屈人之兵,谁不能胜任将军之职?’”
听完诏书,赵充国沉默许久。赵卬急忙劝谏道:“父亲,陛下已经动怒,且派了强弩将军许延寿和破羌将军辛武贤领兵前来出击罕羌,又命父亲出兵合击。咱们得尽快整顿兵马,与许延寿一起出兵!”
赵充国怒道:“不可能!我赵充国不能让众将士白白送死,待我修书一封,向陛下阐明原委!”奏疏上达,病已大怒道:“赵充国胆敢抗旨,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