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典属国苏武病重,病已亲自探望。苏武握着病已手道:“陛下,微臣要走了,能得陛下厚待,微臣死而无憾了!”病已感叹道:“典属国有没有什么人想举荐给朕?”苏武摇摇头道:“陛下英明睿智,百年难见,不必微臣代劳!微臣此生只有两个愿望,一是希望大汉太平昌盛,二是希望爱妻犬子能够平安顺遂!”
病已感动落泪,招招手道:“把他们带进来!”不久一个五十多岁的华贵妇人缓缓而来,身后跟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妇人气质脱俗,男子长得样貌俊朗。两人均穿着匈奴服饰,显得十分另类。病已拍着苏武手背道:“爱卿的愿望也是朕的愿望,如今朕先帮爱卿实现愿望,也希望将来爱卿助朕实现愿望!”
待病已离开,妇人轻轻移到窗前,早已泣不成声。苏武虎躯一颤,握着妇人的手,突然想起悠悠往事,顿时老泪纵横。
当初苏武在北海生活了五、六年,一日单于的弟弟于靬(qian)王到北海打猎,恰巧遇到苏武。听闻苏武擅长编制猎网,矫正弓弩,于是命人赐给苏武马匹、牲畜、服饰、穹庐等,奉若神明。后来又给苏武送来一个貌美如仙的女子,正是部落的贵族之女。后来于靬王去世,他的部落往西迁移。苏武的妻子因为有了身孕,不愿离去,但苏武既食不果腹,又不会接生,只好忍痛让爱妻随着部落远去,只剩一个人孤零零生活在北海,度日如年。
如今望着爱妻趴在胸前,苏武泪中带笑道:“老天爷对我不薄啊!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爱妻虎子!”
不久苏武去世,病已十分感伤,擢拔其子苏通国为郎官,赐金百斤。羽林令史高等皇亲、车骑将军韩增、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宗正刘德、给事中梁丘贺等都很敬重苏武,常常前往探望苏武。听闻苏武去世,众人哭得泣不成声。
神爵三年(前59年),春,丞相魏相重病,病已亲自前往探望。魏相握着病已手激动道:“陛下,微臣也要走了。微臣临走时,有个请求望陛下答应。如今天下官吏俸禄少,尤其是地方官,这样下去必然酿成大患。他们是百姓的父母官,一旦俸禄不足以养家,必然心生贪念,贪念生就会鱼肉百姓,贪墨公款,官官相护,狼狈为奸。要想让正直之人能够弃恶向善,只有一个办法,提高底层官员俸禄,让他们衣食足而知荣辱!”
病已感慨万分,早已泪湿眼眸,“朕早就说过要提高官员俸禄,只是这几年西边战事不断,这件事就耽误了。爱卿放心,朕立刻下旨。来人!”梁丘贺忙上前道:“臣在!”病已扬声道:“拟旨,官吏贪墨横行,国家迟早灭绝!如今小吏勤于政事而俸禄稀少,想让其廉洁奉公岂不是太难了?圣人说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吾辈当谨记!今后俸禄百石以下者,增加一半俸禄!使人人退不用为子女衣食发愁,进能为国尽忠尽职,何愁大业不成?”
魏相感动不已,笑着离去。病已暗暗伤怀,想起这些年魏相从河南太守升为扬州刺史,再擢拔为谏大夫、大司农,再加封给事中,出任丞相,每次建言献策,多符合病已心意。为相九年,官员升降有序,各依照才德和功绩,百官多称赞,百姓多夸口。如今突然撒手人寰,病已感伤不已,赐金百斤,上谥号宪侯。
魏相去世数月后,病已命群臣举荐丞相人选。群臣纷纷举荐御史大夫丙吉,丙吉忙推辞道:“在下没有什么才能,只会萧规曹随,还是另选贤能吧!”病已稍稍为难,一时想选用丙吉,又恐他无法胜任,惹来非议,反倒对不起他。
宗正刘德大笑道:“御史大夫何必推辞?当初魏相为相九年,说的最多的就是四个字:奉行故事!什么是奉行故事,就是萧规曹随,就是按照老规矩办事。魏相这四个字与御史大夫的四个字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微臣以为大汉正值走向巅峰之时,更需要一个稳重而宽仁之人辅佐陛下成就千秋大业!”
病已大喜,立刻封丙吉为丞相。丙吉为人宽仁,谦逊有礼,从不因为小事而处罚人,群臣都称赞他识大体,顾大局。病已又命群臣举荐御史大夫人选,群臣莫衷一是。
刘德举荐大鸿胪萧望之,“陛下,丞相萧规曹随,已经够宽仁,如果御史大夫还任用宽仁之人,只怕不能威慑群臣。大鸿胪当初担任谏大夫、丞相司直时,严格律己,严以待人,为百官忌惮。这样的人才能成为陛下手中的利器,为陛下推行霸道和王道结合尽心尽力!”
右扶风陈万年举荐廷尉于定国,丞相丙吉举荐京兆尹张敞。病已见众人意见不一,只好给三位候选人三个月的时间考察,再定人选。
由于御史大夫空缺,有些官员开始放松警惕。半个月后,大鸿胪萧望之上奏弹劾左冯翊宋彊。萧望之扬声道:“陛下,最近半个月,左冯翊盗贼增多,官府缉捕不利。如今继续纵容下去,只怕三辅的大好局面就被左冯翊破坏了!”
宋彊大骇,忙下跪请罪。病已怒道:“朕当初擢拔你,是因为你治理政绩凸出。为什么到了左冯翊,反倒不如在地方?”宋彊请罪道:“微臣一时疏忽,望陛下责罚!”病已叹气道:“降宋彊为武陵太守,迁东郡太守韩延寿守左冯翊。”丙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
韩延寿曾担任颍川太守,多次治绩第一。这次出任左冯翊,立刻将在颍川的模式搬到了左冯翊。当初颍川太守赵广汉命百姓相互举报,以至于百姓多仇怨。后来韩延寿到任后,聘请贤士,制定礼仪,修治学官,推行教化,颍川风气逐渐朴素。后来迁任东郡太守,依旧表彰孝悌,广纳谏诤,打压豪强,清除盗贼,一郡太平。在东郡三岁,令行禁止,断狱大减,百姓纷纷称赞。离开东郡时,数万百姓自发相送,韩延寿泪湿眼眶,挥泪离去。
这次来到左冯翊,听闻高陵县民风不淳朴,常有兄弟之间为争田诉讼的,韩延寿感慨道:“幸而我来了,否则百姓岂不是要自相残害?先前左冯翊不能宣明教化,以至于百姓骨肉相争,风气渐坏!前左冯翊虽然是罪魁,其余官员难道就无罪吗?”县令等人惭愧不敢抬头,左右询问韩延寿如何解决,韩延寿叹气道:“今日本官不舒服,暂不听事,明日再说!”
韩延寿闭门自省数日,高陵县上下官员纷纷惊惧,数日后县令、县丞、三老、蔷夫、游缴等上下几十人官员齐齐前来负荆请罪。韩延寿命左右将众人请到堂上,扬声道:“诸位,本官不是来追责的,是来纠正错误的。听闻如今高陵风气越来越差,百姓手足相告,毫无孝悌可言。恕我直言,这样下去,高陵县还有救吗?”
县令等人纷纷请韩延寿赐教,韩延寿叹气道:“我没有什么好赐教的,你们速速把各宗族长请来,告诉他们,哪个宗族再有自相争讼者,立刻把这个宗族的族长抓起来。”自此,百姓纷纷传言韩延寿治理严厉,都不敢再犯。
宗正刘德瞧出问题,却没有上书。私下与丞相丙吉议论,二人都觉得韩延寿治理缺乏公正,是变相高压政策,不能推广全国,更不是长久之策。这时丙吉感慨道:“陛下最近迷上了神仙之术,这个时候就算说了,也未必有用,过些时日再说吧!”
刘德回到家与儿子刘更生提起这事,刘更生大喜道:“爹,咱们不是有一本奇书吗?”刘德有两个儿子,长子刘安民,次子刘更生。后来刘更生改变刘向,是著名经学家。
听刘更生一说,刘德大惊,想起了那本《枕中鸿宝苑袐书》。《枕中鸿宝苑袐书》是当初淮南王刘安的宾客撰写,其中多是刘安的炼丹术和长生术等思想的精华。刘德左思右想,摇头道:“不妥啊,陛下是圣明君主,万不能相信这些东西,否则必然步先帝后尘。”
刘更生却不以为然道:“爹这话不对,如果陛下能够长命百岁,大汉必然能够繁荣昌盛!再说,当初淮南王依靠炼丹术迅速暴富,这是事实。就算爹不信长生丹,也应该相信炼丹术。如果炼丹术成,将来我大汉何愁金银?一旦有了强大的财力,横扫天下是易如反掌!”
刘德沉思许久,叹气道:“你要献宝书,爹不反对,但你要毛遂自荐为陛下炼金,爹不同意。万一炼不好,就是欺君,风险太大。你现在已经是谏大夫,只要老老实实做事,将来陛下必会重用你。何必冒险?”
刘更生大笑道:“爹,富贵险中求啊!何况,儿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大汉!万一侥幸成功,陛下立时能扫平六合,成千秋大业,那时儿也会千古流芳,岂不比庸庸碌碌一辈子好?就算不成功,为了大汉,也值得一试!总要有人第一个啃骨头,何况儿是依照古书制造,已经成功了一半,不是吗?”
刘德依然不同意,“你哥现在是右曹郎中,咱们家族也有二十多人担任郎官,咱们家族可谓兴旺。论财力,陛下年年赏赐财物巨厚,咱们家已经有财力数百万钱。再者,钱财太多只会使百姓痛恨,毫无益处,这就是爹设立义馆接济乡亲的原因。”
刘更生听不进去,执意进献《枕中鸿宝苑袐书》。病已大喜,笑问:“这是什么东西?”刘更生铿锵有力道:“启禀陛下,这是当初淮南王的宾客写成的奇书,里面有炼丹术、长生术、易容术等。尤其是炼丹术,当初曾使淮南国迅速致富。”
病已诧异道:“什么是炼丹术?是不是炼制神仙长生药?朕对神仙有兴趣,却不相信凡人能够长生不老。自古多少人炼制丹药,上有秦始皇,下有孝武帝,都迷信能够长生不老,可最后都化成一捧黄土。”
刘更生笑道:“陛下,微臣不是要炼制长生药,而是要炼制黄金!”病已大惊,刘更生忙解释道:“这奇书上记载有秘方,可以将铅、锡、铜等炼成黄金!如果炼丹术能够成功,将来大汉必然富有四海,横扫六合!”
病已大喜道:“你这哪里是炼丹术,分明是炼金术!能成功自然好,朕必为你封侯!只不过炼金术,朕怎么听起来有些玄乎?你有没有把握?”刘更生抬手起誓道:“如果不成功,微臣愿意伏法!”病已欣喜万分道:“好,你悄悄进行,不要被人知道了!需要多少东西,朕命人给你送去,你只管放手去做!另外,大概多久能成功?”
刘更生喜上眉梢道:“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尽快完成。只不过炼金术需要时间,微臣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病已拍掌道:“好,极好!一年只怕不够,朕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你来复命!这期间,朕不干涉你,只要能成功,浪费再多东西朕在所不惜!”刘更生大喜,当即献上易容丹。
病已拿着锦盒来到鸳鸯殿,琴棋正教小公主敬武识花,病已静静站在一旁,没敢打扰。待敬武跑开,病已轻轻从后面抱着琴棋,笑道:“妹妹辛苦了!”琴棋回眸一笑道:“哥哥辛苦了!”两人坐在寻琴亭中望着亭外敬武玩耍,琴棋忙嘱咐道:“香儿,看好了公主!”侍女忙遵命。
望着她关心备至,病已轻轻拿出一个锦盒,在她面前晃了晃。琴棋一惊,“这是什么?”病已笑道:“这是易容丹,可以使人青春常驻!”琴棋大喜,轻轻打开,发现里面有一枚棕色丹药,大如鹅蛋。病已指着其中一枚道:“这可是炼丹术士向朕进献的,据说能够延年益寿。”
琴棋犹豫许久,合上锦盒笑道:“生同衾死同穴,我不想一个人孤独终老!”病已感动不已,搂着琴棋,静静望着花开花谢,望着远处敬武在花间游戏。琴棋喃喃自语:“希望将来敬武也能遇上一个像哥哥这样的人,我就放心了。”病已淡然一笑道:“只要她平平安安就好,朕不求别的。”
后来锦盒被敬武拿走,丹药不翼而飞。琴棋本不打算吃,自然也没在意。不经意跟病已提起,病已也淡然一笑,并没有在意。
秋七月,阳都侯张彭祖在侯国被小妾毒杀。消息传来,病已哀伤不已,琴棋更是哭得伤心欲绝。病已命人厚葬,亲自吊丧。群臣纷纷吊丧,无不悲伤。
后数日,御史大夫候选人考察期已过,病已召集群臣道:“自从御史大夫空缺,如今三个月已过,之前众卿举荐的三个人政绩如何?”大鸿胪萧望之、廷尉于定国、京兆尹张敞齐齐出列,站在一旁。丞相丙吉、宗正刘德、右扶风陈万年也齐齐出列,先后奏报。
丙吉道:“陛下,近三个月来,京兆尹地区盗贼案不足十件,可见京兆尹治理有方,民风向善!”刘德笑道:“启禀陛下,大鸿胪弹劾前左冯翊有功,正是合适之人选!”陈万年接着道:“陛下,廷尉复审死刑案,近三个月平狱十二起,堪称良吏。”
病已权衡左右,于是擢拔大鸿胪萧望之为御史大夫。又迁少府李彊为大鸿胪,封守尚书令梁丘贺为少府,执掌宫廷钱赋。萧望之为官持节公正,严格按律法办事,百官震悚。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向了左冯翊韩延寿,令天下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