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我来。”刘珩并未在意频频回头张望的崔陆氏,截下崔莞便往营地中间的大帐行去,崔莞自是紧随其后。
入了帐,挥手打发守在帐内的墨卫,刘珩这才抬眼,望向身后的人儿,好似察觉到他灼人的目光,垂头慢行的崔莞抬首,眼中霎时便落入一双情愫缭绕的墨眸。
四目相对。
看着眼前似惊又喜的小东西,刘珩的薄唇弯起一抹愉悦的弧度,伸手便将人扯入怀中,低声道:“你可欢喜?”
崔莞眨了眨双眼,登时明白,他所言何意,顷刻间,一股难以言明的心绪袭来,酸酸胀胀,却又止不住喜上心头。
她倚在温暖如初的怀中,轻声说道:“你未食言。”
三载前,于绘心园中,他言,会请今上下旨,立她为正妃;二载前,于清河崔府存熙堂的临湖木亭下,他又言,生同衾,死同椁,千百年后黄土成一捧,终此一生,只许一人。
而今,所述之言,已成其一。
搂着崔莞的手臂略紧了紧,刘珩将下颌抵在她头顶,阖目言道:“我既许诺,自是不会食言。”
“嗯。”崔莞心底,暖如朝阳,她静静的偎在刘珩怀里,享受这风雨前最后一丝宁静。
少顷,她似忆起了什么,动了动身子,略微退开半步,抬眼看着一脸不解的刘珩,蹙眉问道:“你今日可有上药?”
刘珩正欲扯人的手一顿,自若应道:“伤已痊愈,无需再上药。”
崔莞眯起双眸,狐疑的目光在他胸前来回打转。
见状,刘珩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深邃的墨眸底,泛起一丝若隐若现的揶揄,“若不,我解开衣袍,予你一观?”说着,他抬起手,摸向系在腰间的宝带……
崔莞的小脸,如同火燎,瑰丽的嫣红沿着耳根缓缓蔓至莹白如玉的双颊,仿若朝霞映雪,娇艳欲滴,可一双水润清透的眸子,却是饶有兴味的迎着刘珩的目光,弦月般的眉略向上挑起,道:“你若自解罗衫,我便一观何妨?”
刘珩勾在宝带上的手,顿时僵如磐石,他怎忘了,这小东西历来便与一般的姑子不同,眸光轻闪,低沉的,含满愉悦的笑声溢出薄唇,回荡在大帐内。
少顷,他止了笑,修长的手臂自腰间挪开,抚上崔莞光洁的额角,长着一层薄茧的指腹慢慢滑过那双精致的眉眼,沿着温软的腮颊,轻轻向下游移,最终落在两片娇嫩的朱唇之上。
察觉唇上不断来回的摩挲,那一缕粗糙的触感好似轻羽,一下一下撩在心间,细细密密的酥痒袭来,崔莞长卷的眼睫止不住微微颤动,她瞪了刘珩一眼,突然,略抿的唇瓣微张,将那根讨人嫌的长指含入口中。
一股湿润温热传来,刘珩心尖颤栗,随即,那一阵阵自指尖传来的炽热与拨弄,使得眸色渐浓的墨玉眼骤然眯起,定定的盯着眼前这惹火的人儿。
她眉目微垂,水眸中流转出一丝明晃晃的得意之色,微启的唇瓣,泛着丝丝润泽的水光,虽是冠发宽袍,一副男子装束,掩在袍下的隆起,却已非布条可敛。
刘珩眸光闪动,被含在檀口中的手指轻轻一抽,大掌趁势绕至她后首,俯身便要欺上那两片尚未来得及合拢的唇……突然,大帐外传来一道略微高昂的呼声:
“殿下,长笙将军已归,有要事求见殿下。”
百里无崖瞥了眼环着双臂,悠然立在一旁的华笙与满面含笑,边掂着石子边静等好戏开场的墨衣,苦着脸,硬着头皮朝大帐内传音扰人。
谁让他智斗不过狡猾如狐的华笙,武斗不过天赋异禀的墨衣,空有一身杏林之术,只能于心间狠狠咒骂,早晚有一日,这两人皆会落在他手上。
“殿下……”
见帐内悄无声息,被一石子弹在身上的百里无崖,怒瞪墨衣一眼,张口再唤,可堪堪迸出二字,顿闻一声冷哼传出,“进来。”
三人进帐后,一眼便望见坐在席上,俊脸含霜的刘珩,以及立在他身旁,一袭男子装束的崔莞。
“说罢。”刘珩清冷的眸光扫过笑意满满的华笙与事不关己的墨衣,最终落在一脸悲愤的百里无崖身上。
帐内无外人,而大帐四周均有墨卫看守巡逻,华笙也就无所顾忌,径直说道:“城中的局已布好,不过,沐园死士不少,若想兼顾,甚难。”
沐园?崔莞心头微动,下意识看向立在华笙右侧的百里无崖,果然对上了一道恳求的目光。
“此事无碍,只需城中布防严密,剿灭亦是迟早之事。”刘珩轻叩几案,未免打草惊蛇,许多布局只能暗中行事,且守城侍卫中也未全是世家之人,还需避开寒门耳目,如此一来能动用之人,仍有些不足。
想到此处,他停手抬眼,朝墨衣看去,沉声道:“世家如何?”士族中,但凡顶级世家,皆有私兵部曲,私兵大多为宗族子弟,以及忠心的家仆,外人根本不得而入,故而只忠于本家。
言及正事,墨衣收起脸上的漫不经心,正色道:“这半载,刘冀监国之际,对世家打压甚过,能拿得出手的唯有王、谢、桓、袁、吴。”
五氏?刘珩剑眉褶起,这五氏的私兵,虽不如华氏精兵,但也可派上用场。
刘珩细细思量,三人岿然不动,崔莞尚不知刘珩的安排,故也未轻易张口,一时间,大帐内陷入难言的沉寂之中。
少顷,胸中成竹渐生的刘珩眉峰复平,“如此,让这五氏尽守沐园。”
崔莞眉尖若蹙,死士可非是一般私兵能敌,虽说五氏联手,可以多胜少,但到头来,只怕五氏亦会元气大伤。
毕竟,刘冀原本已压下建康不少世家,再经刘珩此举,待事成之后,世家虽不至于顷刻溃散,却也难逃低迷,这于新帝而言,则是不折不扣的良机。
无世家制衡下,新帝万事尽掌,待世家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后,一切已成定局,又或者,世家便会一直低迷下去,直至彻底消亡。
崔莞侧眸,深深的看了面无表情的刘珩一眼,这人,已将所有事宜谋算得巨细无遗,淋漓尽致。
这番心思同样在另外三人心底打转,华笙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刘珩,这人若为帝,魏国危矣!
只是这念头转身即逝,于华笙而言,魏国已是名存实亡,他只需守好华灼,守好上洛,即可。
将五氏之事交予墨衣后,刘珩又略提了几点薄弱之处,反复商讨至周全,又命百里无崖亲自接手,方止了话。
这一来,已是将近晌午,墨衣与百里无崖相继告退,不过,百里撩起帐帘,又忍不住回首看了眼始终一言不发的崔莞,见她微微颔首后,才安心离去。
而仍留在帐内的华笙,侧身朝崔莞抬手见礼,“崔姑子。”
对华笙与华灼二人,崔莞虽谈不上亲近,却也不似当初那般摈斥,她还了一礼,浅笑道:“笙将军,许久不见,华姑子可还好?”
☆、第二百九十八章 今朝风水轮流转(下)
言及话灼,华笙眼底流露出一抹如水般温和的柔情,笑应道:“阿灼甚好,眼下正在万全之处待产。”
华灼有孕了?崔莞微怔,意料之外,转念一思,却在情理之中,含笑道:“如此,便恭喜笙将军了。”
“同喜。”华笙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她身旁,已然冷上眉梢的刘珩,自袖中取出一四四方方的木盒,道:“作为贺礼,此物便赠与崔姑子。”
说罢,他上前数步,将木盒轻轻置于几案之上,紧接着便朝刘珩告辞离去。
看了眼华笙干脆利落消失在帐帘后的背影,刘珩将木盒取入手中,二指轻巧一捻,解开扣在木盒上的铜锁,一块温润的光芒顿时落入两人眼中。
“这是……华氏玉珏?”崔莞蓦地认出,这正是当初她连同援书一同交予墨十八,让他前往上洛为刘珩求援的玉珏,且崔莞并未忘记,刘珩曾与她言明,得此玉珏者,可令上洛华氏举族相助。
没想到,今日华笙又将此珏送回她手中。
“华氏……”刘珩低声轻哼,眉目间的冷色,悄然而退。
无论是刘珩还是崔莞,皆明白,这枚玉珏虽是赠与崔莞,又何尝不是借此向刘珩示好,上洛华氏再如何富甲天下,也难抵倾国之力,对魏如此,对大晋亦如此。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以商起家的华氏,深蕴此道。
“既然华笙将玉珏赠与你,你便收着罢。”刘珩合起木盒,递于崔莞。
已是收过一次,再收一次也无妨,崔莞接了木盒,小心地置入袖中,她刚放妥当,帐外便传来一声传报:“启禀殿下,西府军中侯丞右部督,萧谨求见。”
崔莞拂袖的手顿了顿,猛地抬起头,点漆般的眸子亮如星辰,直直望向帐门。
见她这般,刘珩骤觉一丝莫名的不虞袭来,微拧着眉,沉声道:“传。”
不过须臾间,垂落的帐帘被人自外高高撩起,一道挺拔的身影,垂首敛目,大步入帐,直走到大帐中间,方止步,左膝跪地,拱手道:“末将萧谨,见过统帅。”
而今三军帅印仍在刘珩手中,萧谨又身处西府军内,自是当尊称刘珩为统帅。
“免礼。”
“诺。”萧谨领命起身,可一眼见正立在刘珩身旁,满脸欣慰的崔莞时,不由贸然一呆,“阿、阿兄?”
崔莞今日着男子装束,加之萧谨匆匆一瞥,便只顾盯着那张看似熟悉的面容,下意识仍将崔莞认为男子。
“阿兄!”
萧谨抑制不住满心欢喜,当年他应下五年之约,而今堪满三载,原以为还需长待一段时日,方能去寻崔莞,却不想今日在此得以相见——
当刘珩起身拦下欲扑向崔莞的萧谨时,面色已然漆黑如墨,他扫了眼疑惑不解的萧谨,移眼瞥向目露讪色的崔莞,大有你若再不言,我便帮你说的架势。
“统帅,他是末将兄长,您为何阻拦末将?”萧谨皱眉,不解的看着将人挡在身后的刘珩。
“她并非是你兄长。”刘珩不悦的哼了一声,倘若崔莞乃是萧谨兄长,那他岂不是……愈想,刘珩的面色便愈黑。
“怎会?他分明……”
“阿谨。”眼看刘珩耐心即将告罄,崔莞无奈地扯了扯他的袍角,随即自他身后绕出,对上萧谨逐渐惊愕的目光,轻声道:“我确不是你兄长,因…我为姑子。”
未饮沉梦,哪怕装束再相似,她的声音也无法掩去女子的清悦与绵软,因而一张口,萧谨便听出了端倪。
他从未想过,心心念念,唤了“阿兄”大半载的人,竟是一名姑子!
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向崔莞的面容,这才发觉,这张脸,少了男子的阳刚,微尖的下颌透出女子独有的娇媚,还有颌下光滑的脖颈,以及胸前……
轰的一下,萧谨自觉一股**直冲头顶,转瞬间已面红耳赤,当下,连一旁的刘珩都顾不得,转身就冲出了大帐,徒留神情未变的太子殿下,与呆若木鸡的崔莞。
“他……”崔莞朱唇轻启,却不知当说什么才好,虽说早已料想过此景,但眼下萧谨的躲避,依旧让她心中失落不已。
“萧谨并非薄情寡义之人,给他一些时日。”刘珩看着崔莞垂头丧气的模样,也就敛了心思,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低声安抚。
且不言刘珩此举使得崔莞的心绪渐渐平复,萧谨冲出大帐,举目茫然之下,沿着营中隔出的小道,直奔到一处无人留心的偏僻角落,才放缓步子,慢慢行到一道刺栏前,止步。
短短几刻,他思绪翻涌,目及大帐内刘珩与崔莞的举止,又记起昨日那一传到营地中的圣旨,萧谨怎还想不到,他心中倍加牵挂的“阿兄”,即将成为太子妃。
阖上眼,萧谨不知心底蔓延的究竟是何滋味,只觉又酸又涩,偏偏酸涩之下,仍有一丝莫名的释然与雀跃。
好似,她是姑子,他更欢喜一般。
不,不对,她欺了他,骗了他,应当生怒才是……烦躁的萧谨粗鲁地扯开颈下的细带,取下头上略显笨重的头盔,用力地晃了晃头,似要将脑海中紊乱的思绪甩空一般。
待他头晕目眩的止住甩头之举,心底的烦乱确实少了几分,可脑海中的往昔,却纷沓而至——客店内,走投无路之际,一把搂住之人,是她;将他自歹人手中救出,带在身旁之人,是她;庄子里细心照料,陪伴在他身畔之人,是她;临淄城中护着他免受铁蹄踏身之人,是她;无名河畔,舍身相救之人,仍是她……
“阿兄……”
即便沙场上浴血奋战,身受重伤,几度生死也未落过一滴泪的萧谨,眼角泛着水光,一手死死扣着头盔,一手紧握成拳。
姑子又如何?
那救他,伴他,护他之人,就是她!
不唤阿兄,他唤阿姐又何妨?
思及此处,萧谨猛地抬手,抹去眼中的湿润,转过身,一脸坚定的朝耸立在营地中间的大帐稳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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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沉,暮薄西山,陪崔莞一同用过晚膳,刘珩便开始着手入宫赴宴之事。
昨日三军齐汇,一前一后两道圣旨传下,一是赐婚,一是邀三军诸将翌日入宫参与庆功宴。
崔莞心知肚明,大帐中刘珩与华笙三人谋的,正是这场庆功宴。
营中左一堆右一堆的篝火,几欲照亮整个营地,便是染上半缕霞光的连西篱门都照亮了三分。
今夜,随刘珩入宫赴宴的将领不少,姜柏,常司等北征中立有大功之人,无论官职大小,皆有提名,便是萧谨,也赫赫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