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师姐她们常年在外面行医,总不好带着太过打眼的首饰,万一被地痞混混扒手什么的盯上了就不好了。”晚枫道,擅长于医术的万花谷弟子也不是个个身手过人,而且医者的慈悲心肠让她们无法对那些人下狠手教训,若是被哭诉一些,心软些的师姐说不定就不追究了。
  “晚枫的师姐们经常在外行医?”花满楼好奇地问,“但为何我们不曾听闻过万花谷的名号呢?”
  倘若只是他没有听说过的话,那还算正常,毕竟他不是常年在江湖行走的人,但是连陆小凤和阎铁珊都不知道,这就有问题了。
  晚枫抿了下唇,轻声道:“若不是丹凤公主找上门来,我们也不知道金鹏王朝的存在。”
  花满楼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对不起……”
  “没关系,花满楼不知道嘛,”晚枫笑了笑,“而且这世界上早已没了万花谷。”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阎铁珊却感觉不对:这女孩说万花谷已经没有了,但前面她才说她的师姐们在外行医……
  在阎铁珊思考的时候,晚枫已经和楼师商量好了图样,并将需要的素材都留了下来,正站起来,看样子似乎是要离开了。
  “阿晚,”从进来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原随云忽然出声道,“与我一同去后院走一圈可好?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这么直接简单的直球反而是最难防御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往后院走去,留下宁小裳原地咬牙。
  大意了!
  阿郁你怎么这么不长心,一句话就被叫走了!
  自从原随云出现之后就一直完美地当移动布景板的无花垂目,合掌唱了声佛号,目光悲悯。
  “大师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偷笑。”宁小裳哼了一声,“看我吃瘪就这么开心?还有同门爱吗!?”
  无花微微一笑:“师弟和小师妹说悄悄话的时候,可从未想起过同门爱这个词啊!”
  黑我黑得开心吧?
  现在现世报了吧?
  该!
  慈悲为怀的大师此时心中无比畅快。
  虽然不好对着同门落井下石,但这不妨碍他隔岸观火。
  “我可没对阿郁撒谎!让你那么博爱!”
  越说越烦躁,宁小裳干脆把背着的剑解下来,抱在怀里。
  冰冷的剑锋平复了他心中的焦躁,他面上的不耐烦褪去,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无花也不再笑,面容平静:“郁儿对着他脸红了。”
  “我看到了。”宁小裳淡淡道,他又不是瞎子。
  无花道:“她从未对任何男人脸红过,我一样,你也一样。”
  宁小裳不耐道:“那又怎么样?”脸红又不意味着喜欢!
  “那日我听到他对郁儿说,要去她家求亲。”
  宁小裳沉默了一下:“……他找不到郁儿家在哪里的。”
  “若是找到了呢?”
  “……”
  “我们能到这个世界来,他说不定也能去。”
  宁小裳顿了顿,道:“他家中人呢?他会丢下家里人走?”
  “这我就不知道了。”无花淡笑道,“但若是郁儿为了他留下了呢?”
  这一次宁小裳的回答很快:“不会的,阿郁不会丢下大唐留在这里的。”
  他说得笃定,没有丝毫犹豫。
  无花看了他一会,忽然低首唱了一句佛号,才道:“你说得对。”
  郁儿一定会回大唐的。
  #
  珠光宝气阁的后院非常精致,此时正是暮春四月,百花纷纷绽放。
  走在花园里,花香袭人。
  “阿晚。”走在前面的原随云忽然停住了脚步。
  正低头想事情的晚枫茫然抬头:“阿云什么事?”
  他伸出手来:“拉着我的手,我怕你走丢了。”
  晚枫脸一红:“不会的,我跟着呢!”
  原随云摇摇头,没有收回手:“你刚刚心不在焉,我很担心。”
  刚刚自己是走神了……小姑娘脸上红晕未褪:“我现在会专心的……”
  但原随云依然没有收回手:“为什么不愿意?”他柔声道,“阿晚知道我是瞎子的,不是吗?阿晚的轻功更好了,走在青石路上几乎没有声音。我想牵着阿晚的手,这样就算阿晚的脚步声再轻,我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轻了:“我真的很担心会听不到阿晚的声音。”
  这一次,没有听到回答。
  原随云没有着急,就那么伸着手。
  过了片刻,一只温暖柔软的小手怯怯地伸了过来,像是怕惊扰到什么的似的,只搭上了他的指尖就似是被吓到了一样想往后缩。
  他毫不犹豫地反手捉住。
  小小的手被整个儿包住。
  属于青年男子火热的体温像燃烧的火焰一样,顺着手仿佛是沿着血管一路灼烧到了心脏。
  “阿晚觉得楼师的作品怎么样?”原随云牵着女孩的手,慢慢往后院走去,一边问道。
  晚枫微微思考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语言,道:“不愧是珠光宝气阁的首席匠师,刀工精湛不说,难得的是灵气十足,匠心独具。”
  原随云轻轻笑了起来:“阿晚这么喜欢?”
  “漂亮嘛,当然喜欢……”小姑娘说话声音细细的,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听天青说起楼师的时候,也想着阿晚说不定会喜欢。所以天青拜托我过来的时候,我就来了。”原随云轻声道,“但等到了楼师面前,我才想起来,我是个瞎子,楼师做得再好,我也只能摸出形状来。那首饰是什么颜色,搭配得好不好看,我一点都不会知道。”
  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原随云敏锐地感觉到被他握在手心里的那只手五指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捏成拳头。
  这是常人心情波动的征兆。
  而在此时被他完全包在手心里的情况下,那只手试图握拳的举动……就像是在轻轻地挠他的掌心一样。
  软软的,猫儿似的勾人心。
  “我们初见之时,在船上,阿晚去过我的卧房的,不是吗?那时候你的呼吸微微波动了一下,是因为看到了卧房里的陈设。我是个瞎子,所以我只要用手指摸着柔软,舒适,就已经够了。然而在你看来,我房间的摆设可以说是五颜六色,七拼八凑,看得人眼睛都要花了,是不是?”
  原随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但晚枫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当然记得。
  那日,因为想要借阿云书房里的二十四史,她便去问船上水手他在哪里。水手告诉她少爷在房间里看书,于是她就一路找了过去。
  那房间里的陈设精致得很,唯有色彩极为杂乱,任何一个审美正常的人走进这个房间,都会觉得眼花。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鲜明地意识到,不管平日里原随云的表现多么正常,不管他走路的步子多么稳,不管他为她倒茶的动作多么优雅,他依然是个瞎子。
  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瞎子。
  但即使如此……
  晚枫仰起头来,笑得明媚:
  “就是这样的阿云,比绝大部分人,都要优秀,出类拔萃,让这武林中九成以上的人,都只能仰望,不是吗?”
  她笑起来明媚如春光洒满碧湖,秀美的脸,笑弯的眉,像落满阳光的漆黑深眸,勾起的嘴角,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但是。
  原随云的手落在女孩的脸上。
  “我一辈子也看不到你笑的模样。”
  瞎子是看不到这些的。
  ☆、第七十八章
  晚枫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她说什么都没用,看不到就是看不到。
  即使那些话是她的真心话又怎么样,在旁人听来永远都只是安慰而已,改变不了阿云看不到的事实。
  他和花满楼不一样。
  晚枫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个时候更加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忽然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袭上心头。
  和幼年时得知父亲死讯时的悲伤不同,和躺在冰冷的尸堆里听雨声滴答时的悲伤不同,和无法拉回重伤之人性命时的悲伤不同,那是一种酸涩得让她想要流泪却又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资格流泪的哀伤。
  到最后,她只能低下头来。
  “好过分……”
  原随云的听觉很敏锐,他清楚地听到了小女孩自语般的低语。
  “过分?”他轻声重复。
  “是啊,太过分了……”小女孩的声音很低,虽然轻却很清楚,“明明阿云一直都好像不在乎眼睛的问题的,忽然说这种话……好过分……”
  她说得模模糊糊的,但是原随云却明白女孩没有说出来的话:从不示弱的人说出那样的话,就像一直紧闭的珠蚌打开了坚硬的外壳,将最为柔软的内里呈现在他人面前一样。
  那是交出自己最为脆弱部分的姿态。
  对于骄傲如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种举动的含义……让这个几乎从未考虑过这方面问题的女孩险些乱了方寸。
  所以才说他好过分。
  没有任何预兆的,就把他最脆弱、最害怕、最恐惧被人注视的东西,交到了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