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呵呵笑道:“我以为我能用。我想着我以前拿个锅没问题。你在家待多长时间啊?”
  我沉下心对外婆道:“外婆,我请了个护工,下午就到。”
  外婆立刻:“我不要护工!”
  我:“您就当帮我省心好不好?”
  外婆依然坚决道:“我不要护工。”
  “您今天早上给我打了快二十个电话。”开会的时候出去接电话,快被一屋子人的目光扎成筛子。我蹲在外婆面前,握着她的手,“外婆,我最近手里任务真的很多。上课的时候,在实验室的时候……很多时候我是不能一直接电话的。”
  外婆有些生气:“那我不打了。不打了。”
  我叹了口气,简直有点想哭:“您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护工呢?她在家照顾你,我们也能后顾之忧地工作。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到底是为什么啊!顾魏那么个洁癖都同意生人进家门了,为什么您就一点不能接受护工啊为什么!
  外婆:“哪里是看护,就跟看犯人一样看着我,我又不是犯人!我不要!”
  我垂下头,双手撑着额头,突然特别理解星爷在电影里敲自己脑袋时的心情……
  过了五秒钟,我收拾好情绪,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我不可能每天中午都这么回来。护工我已经请了,是个有中风护理经验的阿姨。马上就到。”
  劝已经劝不通,就只能强行通知了。
  一点左右,护工孙阿姨到了,我一一交代了注意事项,便离开上班了。
  一下午手机没响,我说不上是安心更多还是不安更多。
  联系了娘妻,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
  联系了大姨,归期不定。
  下了班去医院接顾魏,进到他办公室。
  顾先生得知护工已经到岗的刹那,眉毛皱了一下,不过没发表任何评论,一边解白袍的扣子一边道:“刚才爷爷打电话过来,让我们晚上回去吃饭。”
  我疑惑:“怎么了?”
  顾魏:“我爸我妈不知道为什么又冷战了,让我们回去劝劝。”
  我:“…………”医生爹医生娘这三四十年冷战的次数,大概神仙也数不清了。
  顾魏:“还有顾肖,因为相亲的事和婶婶闹矛盾直接吵起来了,让我们分头做思想工作。”
  我:“哦。”长嫂如母。
  坐上车,我拨通孙阿姨的电话,告知我们晚上要出去吃饭,会晚些回去。
  孙阿姨:“啊?!小林啊,你外婆一整个下午一口水都不肯喝,也不肯吃水果,然后说自己便秘了,坐马桶上到现在已经一个小时了死活不肯下来,我拉都拉不动!刚才都哭了,你要么还是回来吧?”
  我:“…………”
  顾魏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去不去爷爷家?”
  我:“……”
  顾魏目视前方,又问了一遍:“你去不去爷爷家?”
  我抬起头看向他,不知道应该呈现一个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顾魏盯着我看了五秒钟,一句话没说,利落地解了安全带,拎包下车,往大门走。
  我看着他一路走到大门口,看着他抬手招出租车,看着他坐进一辆,扬长而去。
  我眼睛蓦地就红了,揉了揉,发动车子回家。
  晚上,顾魏九点多才到家,到了家径直去洗澡,洗完澡一如既往,靠在床头看一会儿书,关掉护眼灯,睡觉,全程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半夜,听到呜咽声。
  我连忙爬起来跑到客房,外婆正窝在被子里哭,哭得很委屈,像个孩子。
  我躺到她旁边,将她揽进怀里,如同安抚一个做恶梦的孩子,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
  我处于困与不困的边缘,出神地想:人降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婴儿,整个人生如同一个抛物线,到最后又变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婴儿离开这个世界。我们照顾小婴儿的时候那样耐心和甘愿,那么照顾老婴儿的时候,也努力付出同等的耐心吧……
  哄外婆入睡后,我蹑手蹑脚地把主卧的门推开一条缝,却发现顾魏坐在床中央,半垂着头,一只手支着额角,呼吸起伏平缓。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面孔,仿佛他那么坐着就睡着了。
  我溜进房间,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四周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躺下,背对我,什么话都没说。
  我笔直地躺在他身旁,很困却睡不着,也不敢动,微微偏过头看了看他的后背,过了许久,听着他的呼吸声估摸着他已经睡着,才轻轻地靠近他的后背,脑袋离他很近却没彻底贴上去,担心一不小心又把他弄醒,他的体温透过睡衣和空气敷在我的侧脸,我终于闭上眼睛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一曲:
  《查尔达斯舞曲》 by “陈雅慧、董运昌” from 《那不勒斯蓝色夜》
  第 65 章
  二八一
  二少给我打了个电话:“你最近工作很忙么?怎么晚上都加班啊?”
  我想了想估计是没回爷爷家吃饭顾魏找的借口,于是应了声:“啊……”
  二少沉默了两秒,狐疑道:“你是不是跟我哥吵架了?”
  我:“没啊……”
  二少:“那我怎么看着他心情那么差?”
  我:“……”
  二少:“嘶——我觉得你很不对劲啊。”
  我:“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不想相亲就跟你妈好好说,不要闹到爷爷那去。”
  二少:“我妈她要听啊!我就不明白了,我认真工作贡献gdp,积极纳税支持国家财政工作,工作正当爱好健康,不就是没对象没结婚么,怎么了?我又不危害社会又不危害人民!”
  我→_→:“你危害你妈心理健康。”
  二少:“说真的,结婚就真的那么好么?”
  我:“看个人吧,有的人结婚是升华,有的人结婚是祸害人家。”
  二少琢磨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意思就是,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也没你想象的那么遭,有得有失。不过你这还没收心的就不要去祸害人家姑娘了。”
  二少:“我收心了!”
  “呦~~~”套出来了,“听这口气,想结婚了?”
  二少:“……”
  我调戏道:“不要害羞么,好好跟你妈说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没那个心去相亲,指不定婶婶还能以过来人的经验给你支支招呢。”
  二少羞炸了:“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和我哥是不是吵架了!你们俩出什么问题了?”
  我→_→:“放心,哪天我们俩真出什么问题了,能打架绝不吵架,能动手绝不动口,能武斗绝不文斗。你管好你自己,再招你哥心烦,小心他直接拿你练手。”
  二少悻悻挂断。
  原则上,我是不希望把娘家的一些不愉快让婆家知道的,因为多说无益,徒增烦恼。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护工见到我就做一件事:告状。外婆见到我就一个情绪:委屈。顾魏见到我就一个表情:面无表情。
  我终于被磨蚀掉了最后一点好心情,保持沉默,沉默地等待着娘亲的归来。
  顾魏抽过纸巾擦擦嘴:“我吃好了。”转身去阳台打理他的花花草草。
  等他走远,外婆搁下勺子,叹了口气:“我看到你每天那么忙我也心疼啊。”
  我连忙扒了两口饭。
  外婆眼泪落下来:“唉,为什么我的病还不好啊,如果我的病好了,什么事也没有,为什么我的病就是不好。”
  我搁下碗筷,开始例行的每日一劝:“您千万别每天都在这个病好不好的问题上较劲,感冒前前后后还得一礼拜呢,何况中风,慢性病就得慢慢调养。”
  外婆伸手抹眼泪:“我看你忙我是真的心疼啊。”
  我叹了口气:“您要是真的心疼我,每天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该锻炼就锻炼。您昨晚上又没好好睡觉吧?今天又没喝水吧?中午又没好好吃饭吧?只有正常过日子,人体形成良好的循环,才能早日康复。您心里老想着这些负面的消极的东西,病情怎么可能好转呢?”
  外婆:“我一辈子没对不起谁,该吃的苦也吃了,为什么要让我得这个病?”
  每次都会陷入这个“为什么病的是我?为什么我的病还不好?”的死循环,我盯着面前的碗,有种碰上鬼打墙的感觉,精神开始涣散。
  就在我快要数完眼前的饭碗里到底有多少粒米的时候,顾魏在阳台上洗了洗手,转身回到卧室。
  过了许久,外婆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回了自己房间。
  我了无情绪地吃完饭,开始收拾桌子,就看到顾魏跟一抹游魂一样从我身后滑过,直接滑进了卫生间。
  我没多想,端着脏碗筷就进了厨房,等洗完回卧室,发现地上放着一只行李包,顾魏正把一摞衣服放进去。
  我有点懵:“你要出差么?”
  顾魏:“最近手术多,在家睡不好,我住宿舍。”
  我彻底懵掉,茫然地看着他把东西一样一样放进行李包。睡衣,毛巾,剃须刀,牙刷……
  顾魏速度很快,直到他咔哒一声关上门离开,我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转头看看四周,有点反应过来了,失落便铺天盖地而来。
  然而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失落,我木木转身,去给外婆洗澡,去准备第二天的早饭,去回同事的邮件……有一堆事要忙,一切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我发现自己精力集中不了了,动不动走神。什么也不想,纯走神,大脑放空,盯着书脚一个页码也能看半个多小时。
  半夜再被外婆叫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没有难过没有疲惫没有委屈,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天一早,外婆问我:“顾魏呢?”
  我慢慢嚼着面包:“出差了。”
  二八二
  我和顾魏就这样“分居”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他的笑脸出神,他已经两天没联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