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圣诞,俾斯曼先生应酬一场接一场。
  有时深夜才回家,满身酒气还来扯她被子!
  海因里希本要起身离去,突然,啪一声,床头灯被人打开,对上一双清清明明眼尾上挑小狐狸眼。
  被酒浸过的声带又哑又沉,来自古老琴钟的最低音——
  “还不睡?”
  咚咚咚,敲的是她的灵魂。
  这把声音她从四岁听到十四岁,不知从何时起,听在耳朵里会染上不可言说的色彩。
  可她半点不能表现,也不敢。
  “睡不着,”戈蒂撇嘴,“你去哪了?”
  “有个酒会。”
  “天天这酒会那酒会,要是此刻有外敌偷袭,第叁帝国岂不是败在你们手里?”
  他低笑,“乱说什么呢?”
  “哼。”
  “睡吧小鬼,不早了。”说完起身要关灯。
  她扯住他的衣袖,
  “我想听你念诗。”
  她望着他,
  “好吗?”
  “好。”这种小要求,他从来有求必应。
  “想听什么?”
  “泰戈尔……”
  她静静等他坐到身边。
  “听什么?”
  “随便。”内容重要吗?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世界上的一队小小的漂泊者呀,请留下他们的足印在我的文字里。”
  她安静的睡去,或者说,她本来就已经撑到极致……
  海因里希小心地合上书,关灯前,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
  两点一线的生活简单且贫乏,戈蒂却在当中品出一点满足。
  那天后,索菲亚严肃地告诉她,她决心参加竞选,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勇往直前一次!
  锤桌蹬脚,激扬澎湃,吓得戈蒂附和叁下掌声,再来叁个“好好好”!
  然而当事人一秒颓废,
  “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我就是个土包子……”
  “别说见元首,能在台上不丢脸都算不错了……”
  叁声叹气,背脊彻底压弯,转眼变成败斗的公鸡。
  戈蒂替她做计划,
  “首先从形象开始改变。”
  “怎么做……”
  看一看她黄褐斑,仿佛南京街头几十年经验老中医,这次换她拍桌!
  “第一件事——”
  “防晒!”
  “防晒???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斑点多半由太阳的紫外线引起,所以你不能再晒太阳。”
  “什么什么?紫外线?我听都没听过……”
  “你只要知道晒太阳会伤害你的皮肤就好。”
  索菲亚神情呆呆,
  “你怎么懂这么多……”
  不是她懂得多,是家里有一位走在时尚前沿的贵妇人。当下时兴什么口红、香水、时装,只需看一眼她的梳妆台、衣帽间便可知。
  “这你别管,总之你想要改变这一点,听我的没错。”
  “那我要怎么做?”
  “嗯……打伞,”她不禁想起汉娜姨妈满柜子定制的太阳伞,“只要太阳没有下山,你出门就要打伞。”
  “啊!这会不会太麻烦啊!”
  “追逐美丽本来就是件麻烦事。”
  “好吧、好吧!可是,现在是大冬天哎……”
  “怎么?冬天太阳就不上班吗?!”
  “好吧……好吧……”
  这次交谈倒给了她灵感,当晚,书桌上横七竖八散落着草稿纸,正印证着一位遮阳伞大师的诞生。
  海因里希凑过来,“你确定工匠们看得懂你的图?”
  “安静。”大师扬扬纸,转个身,用后脑勺警告他创作需要保持安静!
  花边?太老土。
  蕾丝?太繁琐。
  用真丝?好像还不错。
  又去考虑伞柄用木料,突然灵感乍现,站起身,跑去人身边,
  “海因里希,我想定制一把油纸伞!”
  “随你。”他眼睛黏在书上,想也不想。
  耳边凑一只小老鼠,
  “你付钱嗷。”
  “有点贵……”
  本来就不便宜的手工精品,漂洋过海,价格再翻几倍,高的吓人。
  戈蒂钱袋空空,寄人篱下,只能卖乖。
  “可能大概至少150马克?”
  捏捏肩,捶捶背,摁摁太阳穴,再把价格抬一抬,又多一笔零花钱,嘿。
  “你的零花钱呢。”
  “花光了。”
  “……”
  “是这样,月初汉娜姨妈又带我去逛商场,您知道的,每一次她都要控制不住的给我买好多东西,我想我怎么也要请她吃一顿下午茶的,您说是吗?可您想,普通的糕点根本入不了夫人的眼,这一顿我的零花钱就没了一大半,上周,我又——”
  海因里希掏出钱包让她闭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