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今天到此为止。”
小道士拒绝了。
“哎哎,在下可是诚心的。”
说书人两只手摁住她的小桌子,语气颇为诚恳,“道长,我看你今日生意不好,不如给我算算吧,最近在下有些霉运缠身我估摸着也该看看了。”
小道士皱眉,打算开口拒绝,但见他压了一枚灵石在桌子上,她又从善如流地将算筹摆回桌子,问:“你要算什么?”
“我啊。”说书人仔细想了想,说:“我近日在筹备写一本志怪小说,因此从南洲北上,边走边记,但不知道是不是探听到了不该探听的东西,总感觉周围有东西跟着我,道长,你可要帮我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小道士闻言,抽出桃木剑,另拿了几张符箓,在插着的香上燃烧,拿出签筒,将符箓扔进签筒里。
“抽一支签吧。”
说书人被她行云流水的操作唬住了,当即抽了一支,非常配合。在小道士解签之际,坐在对桌的他倒是很健谈,饶有兴趣地问:
“看道长的道袍质朴,不知道落座哪里,道长是出来游历的么?将要去往何方?”
小道士将他抽到的签用水洒了,浮现出一行字来,她点香以窥天机。
最后,她把签的内容写在纸上,推给说书人,干巴巴地说了两句吉祥话,收了钱起身就要走。
说书人拿了纸签,看了看,笑,“哦?居然是奇门遁甲,看来道长师承不错。”
小道士在旁人看来未免就是太神棍了,其他神棍只需要伸手对着手相胡说八道就行,她这里花里胡哨倒是不同。
“是真的。”
她见他好像不信,开口说,“你事成之后买点南洲的蔗糖以水送服,再吃一碗荷叶蛋炒饭就会好。”
天机不可泄露,小道士每次都认真解签,认真地记在纸上让人自己看,至于信不信是他们的事情了。
“荷叶蛋炒饭……啊,我没有不信。”说书人把签揣怀里,说:“道长算得很准,这些是给道长的。”
小道士看他又把灵石放桌子上,皱眉:“这是何意?我已经收了你的钱,便是因,而我也给你解了你的运势,已成果,我们两清了。”
“燕某有事要同道长商量,道长不妨再收下这份因罢?”
“什么事?”
小道士心觉不妙。
这家伙给得太多了,根本不像是诚心求签的,求签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在这里。
他用求签的由头让她收下了钱,说不定过会反悔就让官兵把她抓走,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纷争,可别人也只给一文两文的若是真的被抓进了官府她该怎么办?师父常说人心险恶,难道这次又来?果然摆摊求财也得遵从道义……要不把钱还回去?
说书人似乎是从她警惕的表情里读出来了她内心活动,哈哈一笑,道:
“道长不必紧张,在下乃是浪迹天涯一游子,只以嘴皮子谋生,你也瞧见啦,我今日在凉棚底下讲了三折章回,赚的茶水费也是堪堪够用。”
“那你……”
“是这样的。”他的面目突然严肃起来,“在下最近不仅霉运连连,就连赖以生存的志怪小说也遭遇了创作的瓶颈,本想着寻访奇闻异事充实书页,但道长你也知道,独身一人在外很容易被人惦记财物亦或者是沾染不干净的鬼怪……在下今日是想请道长护送我一路向北而去。”
“为什么是我?”小道士奇怪道。
什么意思?要她护送他向北么?
这人什么来头,还挺慧眼识珠……不过她暂且不知道去往何方,师父说要用心感受入世修行,绝不可做些鸡鸣狗盗之事,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再说北洲她也没有去过,不知道民风如何。
她听说素来有些官家公子为了听些奇闻怪谈连命都不要了,这厮大概就是为那些纨绔写志怪小说的,手执笔杆又要探听奇闻怪谈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端来,北洲的民风彪悍,听说最近还冒出了许多怪事……不不不,不妥。
“因为你这里写着。”说书人严肃地指指她一旁布幡上的字:招财算命驱鬼——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兼打手。
“哦哦。”
小道士连连把布幡收起来,正色道:“恐怕恕难从命,我此番下山入世修行,为的是禅悟师父说的道义……”
“嗨,小道长,道义藏在江湖之中,积极入世才能更好挖掘不是?比如你答应了我,帮助了我,那么在我眼里你身上便散发着道义的闪闪金光,随我一同去经历,必定会有诸多感悟,到时候你的游记一写,再一交,修行也就结束了。”
“不。”
“当然也不是叫道长白白帮我,只要道长能帮忙,事成之后,我将会给道长这个数的报酬。”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钱?”
说起这个,小道士倒是像她师父那样,愿意和人好好说话了。这走南闯北身上没钱也不行,虽说修道的嘛……但每天睡在野外着实不大行。
可是这样算不算背离本心呢?
她是不是把物质看得太重了。
小道士说出口后,又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说书人摇头,坚定地说:“还要高一些。”
“五千钱?”
小道士顺着他的话说。五千钱,那足够她游历好一段时间了,不过……
“道长再猜。”
“五万钱?”
小道士承认,她在那一瞬间是有些心动的。
五万钱,五万钱不仅能支持她游历,说不定还能有余钱回到道馆里,把师父守着的破败的道观修一修……
“不。”说书人一脸严肃:“五十万。”
小道士沉默了,而后若无其事地开始收拾行礼。
“道长?”说书人见自己被无视了,挠了挠脸颊,有些不解:“道长是对五十万不满意,还是收拾了马上能跟我走?”
a “你莫要再拿我寻乐。”小道士说,“你随意报价岂不是在诓骗我?此事我不应,你且另请高明罢。”
“绝无此事!”说书人明白她的顾虑,再次摁住她的小桌子,眼神认真:“我之所以选择道长,正是看中了道长你的侠义仁心,此前在双阳镇时偶闻道长捉鬼降妖的风采,是真心实意请道长帮我的……你看我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给他人开价,岂不是会招来许多骗子觊觎?”
“你先放手……放手。”小道士看着自己这个破烂的小桌子,这可是师父传给她的,可别叫人弄坏了。
说书人把小桌子往这边收了收:“实不相瞒,北洲据说有妖孽横行,我也是有心将此事写成书让更多人知晓,万事俱备,就差一个主角,若是道长不嫌弃,在下可以将道长作为原形写入书中。”
“若是有人慧眼识珠,将书收去出版,那咱们可就是赚大发了,我可以将第一版所有的收入都给道长,道长也能借此名声大起。”
小道士把桌子扯过来:“师父不会允许的。”
“嗨呀,他只要求你参悟,道路千万条何苦拘泥在毫无目的的苦修?随在下一同去降妖除魔罢——道长!”说书人干脆抱住那个小桌子。
“为什么选我?”
她看他如此坚持,又问。
说书人沉默了会,抬起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说:“不知道,但觉得和你有缘分,这件事必须是道长才能完成,有时候就是得遵从直觉。”
“实话。”
“我们似乎同路,在北上时我见过几次道长,推想道长应该是与我同路……我也找不到其他人啦,大家都觉得我是骗子,要么要价太高我觉得他们像骗子,道长摇签就能把我当前困境解决,说明还是很厉害的嘛!”
他趴在桌子上双手合十,“拜托了道长,我一个文弱书生真的很需要一个一起上路的伙伴,事成之后承诺的五十万一分都不会少。”
小道士默不作声,收拾好了就要走,不料才拿上她的布幡,就被拦住,抬眼一看,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妇手里拎着一个条状的瘦弱男子站在她面前。
“就是你个神棍骗了这倒霉催的吧?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回去茶饭不思跟着了魔似的。”
还不等小道士反应过来,那女人指着她破口大骂:“你收了我家男人多少钱?一并还来,不然我就告官府了!”
小道士皱眉,才要开口反驳说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况且她也没说什么得罪人的话……啧,怎么又来了。
有了前车之鉴的她正打算把摊子一撂,鼓起勇气正要硬钢,被一把扇子拦住。
说书人道:“道长,你未必是她的对手,让我来处理吧。”
说罢,他径直走到了那女人面前。
不知道说了什么,使得她怒火中烧,扯着嗓子喊官爷。
这处本就离衙门近,她再闹大些,说不定真的会引来衙门的人。
小道士见状不好,正想乘人不备偷偷溜走,没想到被说书人一把摁住,他声势浩大地要拉她下水。
“是,我们小本生意,我们来路不明,你丈夫没文化,不中用,但他一点错就没有吗?”
他说:“买卖买卖,有买才有卖,我们出售的可是不外传的机密,现在你要退钱,怎么退?钱好退,被你知晓的天机该怎么退回来?把你相公的脑子挖与我们,这件事就算两清,不然没得谈,如何?”
“你!”小道士一脸错愕,“你说什么?”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何无顾要挑起她的怒火,不过是想来闹退钱的,何故把话说得那么不中听……不是,拉上她干什么?
她转脸去看那个女人,刚想开口解释,便被那女人指着骂:
“好哇,你们两个下九流的东西勾结到一块不但谋财还想谋害我相公的性命,看我今日不报官拿了你们!”
说书人趁她扑上来之际,将小道士向后一拉,浮夸大叫:“打人啦,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啊,打人啦。”
“你……”
“道长别担心,不过是狐假虎威的东西,只管看着好了。”
小道士还是想溜,被他紧紧攥着衣角。
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很快就把附近的捕快叫了过来。几名捕快一看这阵仗,挤进人群里正要把滋事挑衅的两方抓起来。
说书人丝毫不惧,横眉冷对气势汹汹,上前不知道对捕快说了什么,还向小道士的方向一指——捕快脸色大变,当场发怒:
“想不到你们居然如此大胆!随我回衙门一趟去吧!”
说书人躲过了他的攻击,后撤,拉起小道士,笑:“道长,这下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喽,快跑快跑,别被抓住了。”
小道士不明所以。
“你和他说什么了?”
“道长,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跑快跑。”
说书人哈哈一笑,带着她往城西跑,从闹哄哄的集市里避开了捕快,一直跑到某个不被注意的角落,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道长,咱们可以算得上是患难与共啦,还不知道名字呢,我叫燕某,家住东洲火枫云霞之地,人称琼池居士。”
燕某?琼池?
有点耳熟,但小道士一点也不想理他。
“对喽,就是我今日说的故事里头的那位琼池公子,燕某正是编纂了这本《中洲问道》才被人成为琼池居士。”他又笑嘻嘻地补充道,“道长你呢?”
“我叫玉雀。”气喘吁吁的小道士想了想,说:“师父说我还不到境界,没有道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