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披洞衣,手拿魂铃,一手执剑,念诵超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
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
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
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
来参与超度的有许多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村民,他们之中多的是被残害的女子的家人,他们围在篝火旁,看着这些道士渡化,涕泗横流。
玉雀对待死亡如此严肃,因而超度也格外的用心,她跟着同宗道士一起
熊熊的火光之中,她看见火堆对面的燕某。
他身上的金饰已经被摘下,脸上的粉被水晕开,还薄薄地挂了一层在脸上,长发披散,但依旧带着他的红盖头,身穿着修长的新娘喜服。
他脸色那么苍白,糊开的水粉让他看起来就像地府归来的死人,那些哀哀哭着的死灵站在一起,抱臂看着她,微微的笑。
不真实得好似一具纸偶。
玉雀的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了什么东西,在那冲天而起的火光里,有一个白衣的少年背对着她,似乎在说什么话,而是身形顿了顿,他头也不回地踏了进去。
刺眼的光芒把他吞没,他张口轻轻对她道再见。
再见……
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晏琼池。
晏琼池,不就是那日她在墙角槐树下做的那个梦中的少年么?
那是属于龙女的故事。
玉雀晃晃脑袋,想把它们从中甩离出去,突然之间,火光大作,被她淡忘的脸庞清晰起来。
燕某的脸,在她眼中总是有些朦胧的脸清晰了起来,和脑海里那个走入要人命光阵的少年重合了起来。
“晏琼池……”
“晏琼池死了,我这是在梦里。”
玉雀垂下手,正视那团火,对自己说。
那团火越升越高,玉雀的眼中只能看到他一人,像是隔着川流不息的冥水河看自己爱人的蟹女,他们遥遥相望,但已经天人永隔。
是了,晏琼池已经死了。
现在只不过是在梦里,梦里……
铃和木剑脱手掉落在地,玉雀于严肃的超生颂祝中望向了晏琼池,在古奥的咒语里,在旋转的人群中,只看得到他。
“好久不见,晏琼池。”
玉雀无声地落泪,竭力克制自己的悲伤。
往生咒还在颂祝着,像是为盘亘在梦中的晏琼池送别……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第168章 【梦中的黄金乡19】
◎龙神大人,这人编排你◎
自仇家庄一事过后, 两人的相处变得和谐又疏远,一路向北而去,路过城镇一边摆摊一边打听哪里有奇闻异事, 燕某负责记录,玉雀负责解决。
两人配合得默契。
有时候燕某也会给玉雀当托, 用他那浮夸的演技将围观的人骗来, 增加生意。
行路上的起居也是往常那样,若是能找到驿站就住, 找不到便是露宿野外, 燕某很会照顾人,仇家庄一事后, 他更是鞍前马后的对待玉雀, 成天道长长道长短的。
玉雀还是同以前那样对他,甚至更刻意地保持了距离, 但她自己不知道, 她会无意识地看着燕某许久, 就像是在看什么人。
凡是旅途都有尽头, 两人相伴而行,渐渐到达了燕某的目的地。
两人起了一个大早赶路,在一棵叫悲苦树的槐树下分开,悲苦树后是悲苦山谷, 穿过这山谷,便是玉雀不知道的北洲城镇。
玉雀无意去往北洲。
“我要继续往北洲去了。”
燕某抓着肩上的笼箱的带子, 对玉雀说, “道长此后去往何方呢?”
“啊, 对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从前襟里掏出来一张钱庄的卡, 说:“这是我所有的润笔费,一共是五十万。”
“跟着道长这些天还是很开心的,这些经历足够我写完我的话本啦。”
燕某垂下眼睛,颇为遗憾似的,“那么……就此别过,道长,后会有期。”
玉雀看着他的脸,点点头,道:”后会有期。”
他把承诺好的五十万交给了玉雀,而后笑着挥手,转身——渐渐地从玉雀的视野走入无人的山谷。
玉雀看着燕某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山谷之中,卯足了力气喊了一句:“晏琼池!”
她的声音在山谷之中回荡。
而远远那头的燕某也像是感应到了,回身,朝她挥了挥手——再见!
玉雀沉默地也举起手挥了挥。
就要分别了。
天地间再不见你。
难得梦中还能再重逢,此去一别,你还会入梦来么?
多遗憾……
那么,在这分别的时刻,是该说点什么的。
该让你知道……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情意。
不是答应过他的么?
你从来不吝啬对情爱的表达,而我如此的怯懦和迟钝,总是假装看不见,如今——该说出来,叫你知道,叫我的心也明白——
玉雀看着前方再无一人的山谷,又忍不住呼唤:“晏琼池——”
这声呼唤惊起了山谷之中的鸟雀,而后归于平静,没有人回应了。
玉雀久久地望着燕某离去的方向,苦笑一下,终究还是晚了么?
去路重重,来路已失,回首一场空。
三生渺渺,因缘无踪。
玉雀久久地伫立,掩去眼底的神色,准备掉头离去时,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燕某从树后探出了头,他招手笑嘻嘻地问:“你叫我?”
玉雀惊愕地回头,看他背着手从山谷里向她走来,鬼鬼祟祟的,到了跟前,两人竟又不说话了。
“这个……给你。”
燕某挠了挠头,把身后藏着的东西递到她面前。是一束鲜红的凌霜花。
“我方才看见山谷里长了好些花,觉得和道长很相配,于是……我妄想着道长没有走,回来了,还好,道长没有离开。”
玉雀拿着花,看着他窘窘的模样。
风可真大,吹起青丝,吹起衣摆,撕扯鲜红如血的凌霜花花瓣一同卷去远方。
“晏琼池。”
玉雀开口了。
“什么?”
燕某没听清楚。
“晏琼池。”
“啊,这个……晏琼池只是……我叫燕某啦,我娘说……啊,道长你……你怎么了?”
拿着花的玉雀眼底有亮晶晶的水光,颊边的碎发狂舞,像是随时会碎掉的水晶,抬眼直直地盯着他,固执地喊他:“晏琼池。”
燕某垂下手,轻轻地也念她的名字:“阙儿。”
凌霜花被抛卷到一旁,两个年轻人怀着悲痛心酸拥抱在一起。
玉雀的后脑被托住压在他的肩上,她闭上眼,才要落泪,不想有什么温热的水先一步顺着她的脖颈滑落。
“为什么?”
长久的拥抱后,玉雀用沙哑的声音问。
“什么?”
“为什么把你的神躯给我?”
这一直都是她想问的话,“你难道不想完成你一直以来的夙愿么?”
“当然想。”晏琼池说:“那日情况那么危机,我万不能牺牲你来成就我的夙愿,我知道,小龙主会为我完成的夙愿,我苟活于世不过是为自己的私心,但你不同,你必须活下去。”
“……”
确实,那一日确实是死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