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参精手中的燧蟊
安蒲茫茫然抬头:“终结了吗?”
九蘅点点头:“等阿梁这些尚活着的人完全变成参树,你的复仇,就终结了。”
安蒲露出惶惑的神气:“一切都终结了……那么我……算是什么呢?我不再是灵参了,只能害人,不能救人了。我该去哪里?”
九蘅道:“我怎么知道?你手上有无辜者的人命,或许我该取了你的性命。可是……”她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少年模样的参精,“我下不了手。你想去哪里随意吧,只是不要再害人了。否则我不会放过的。”
他的眼神越发空洞:“我……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找复容。你说,他那么善良,如果知道了我做的事,会厌恶我的吧?”一滴清滴顺颊滑落,跌在发黄的宣纸上。忽然抬眼看着九蘅,目光霎时灼亮,将眼中残泪映得有如星光:“你说,如果我尽量挽回,复容会不会原谅我?”
九蘅道:“他那样的人……你既回头是岸,他自会在岸上等你。”
安蒲脸上露出神往的光采,仿佛真的看到了站在岸上、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来的复容。再深深看一眼画,将它卷起来仔细收进怀中,然后开始解挂在腰间的一个香囊,抖落出一个冰透的小丸。
九蘅眯眼看去:“那是什么?”
安蒲面带微笑,仿佛在说一个珍贵的宝贝:“这还是风狸送给我的,是用玄冰封住的一只飞虫。这飞虫来自西域,翅翼自带妖火,叫作……”
“燧蟊。”九蘅呆呆地接话。
“方姑娘果然见多识广。风狸说,这个东西可以杀死我。那时我还想,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总算是没有扔掉,今日……终要派上用场了。”
九蘅恍然回神:“你要干什么?”
安蒲站起来认认真真施了一礼:“我要去做一件事,让复容再见我时少生一些气。”
说罢就向着镇子的方向折返回去,脚步不疾不徐。九蘅想追上去,却觉得疲惫异常,走了几步就拖不动脚步。两日夜没合眼本也算不了什么,可是心中某处的崩塌让她一时间无法承受,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干。索性任他走掉,自己找了棵树倚着慢慢坐下,将脸埋在臂弯,昏昏沉沉,一团乱麻。
杀人草种。
黑月瞳。
燧蟊。
黎存之。
樊池正在天宝镇深夜的空街上负着手来回踱步,心中越来越不安。他知道安蒲唯一的武器参种对于白泽碎魄寄生者不起作用。所以他才允许九蘅离开自己的视线去追安蒲。
然而她不过是在视野中消失不多久,他就着急起来。顿了一下足,拔腿就想跟去。忽然站住了。
街道尽头的黑暗里缓步走来一个绿衣的身影。是安蒲。却没有看到九蘅的影子。
他脸色一变:“她呢?”
安蒲平平地看着他,答道:“她没事,在那边呢。”他指了一下身后的夜幕中隐隐的山形。
樊池的疑心不减,蹙眉盯着他:“你自己过来干什么?”
“给你一样东西。”安蒲说。
樊池迷惑了:“给我?什么东西?”
安蒲闲闲问道:“你身上有伤吧?”
樊池不知他为何忽出此问,没有回答,只警惕地打量着他。
安蒲解释道:“你别多心,我并非有意刺探你的隐私。我是灵参,能自然而然感应到他人身上的病气。”
樊池知道参精有这么个本事,可是仍然不解:“一点小伤而已。你问这个做什么?”
安蒲低了一下睫,浅色的唇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我想做一点复容喜欢的事。”
樊池已经完全听不懂这只参在说什么了。
却忽然看到了蓝色的光从安蒲左手冒出。樊池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那不是光,是蓝色火苗。火苗迅速沿着安蒲的手臂蔓延上去。
参最怕是的火!
樊池抬手便朝地上击去,地上残雪瞬间被击起一片霜雾,劈头朝安蒲扑盖过去。这时他根本没有去想安蒲是不是罪该问死,只知道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烧死在面前。
然而那重泼的雪雾也没能压住蓝火的分毫势头,碰到蓝火瞬间化为雾气。樊池看到雾气间隙里一只翅翼带火的飞虫绕着安蒲飞动,片刻之间,安蒲的衣服头发全都在燃烧了。
“燧蟊!”樊池惊呼出声的同时,也知道自己救不了安蒲了。燧蟊之火是妖火,无法扑灭,只能由着所燃之物燃尽为止。樊池震惊地看着身焰蓝色火团中的安蒲,说不出话来。
第186章 我们招财在哪里
燧蟊之火何其之烈,片刻之间参精的身形已灰飞烟灭,轻烟散去前,一粒玉白珠子从中兀然出现,直冲着发呆的樊池扑面而来,他还没回过神来,那珠子已隐没在口唇之间。
是灵参之丹。樊池想。
他没能思考更多,没有一息间隙让他去揣摩安蒲为什么这么做,对这突然的赐予应心怀怎样的感激。
因为下一瞬,那顺喉而下的参丹已经发挥了霸道的效力,如同在他体内燃起白炽的焰,席卷四肢百骸,将他的意识卷入烈焰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转。睁眼看到淡蓝天空映入视野。他翻身坐起,不远处叭嗒一声。转眼看去,原来是阿梁。阿梁站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樊池发现自己仍在原地,就躺在了石板路上,再看看安蒲原先站的那个地方,只余了地上一个焦痕。
阿梁看他神色紧张,结结巴巴解释道:“昨天晚上你晕在这里了,我想把你拖回屋子里,可是你身上烫得像冒火,我不敢碰你。”
樊池“唔”了一声。忽然意识到天已亮了。他到底晕了多久?急忙问阿梁:“九蘅呢?”
阿梁说:“昨晚姐姐不是去追参精了吗?一直没有回来啊。”
樊池的脸色发白了,猛地跳起来,朝着那片山林奔去,心中焦灼得几乎再烧起来。一夜未归……是出事了吗?!
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她。九蘅就在森林的边缘,倚着一棵树席地而坐,脸埋在臂弯里,好像睡着了。他想直扑过去,又怕吓到她,跑近了又放慢脚步走近,手扶上她的肩,轻唤一声:“九蘅?”
她懵懵懂懂抬起头来,眼神迷蒙,一脸睡糊涂的样子,含混应道:“嗯……”
他一颗心落回腔中,单膝跪地,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唔……蜜蜂精,你干嘛?”她迷糊地问。
“混蛋……怎么在这里睡了?”
“我就是想坐着歇会儿,不小心就睡着啦。”她趴在他肩上揉着眼睛。
他直起身来时,方才眼中失控的恐慌已然收起,将她拉了起来:“就不能回去睡吗?你是不是想给林子里的狼群送晚饭?”
她抿着嘴站起,因为蜷坐太久,腿都麻了,扶着树道:“等等!我站一会儿……”
他睨她一眼,蹲下身去替她揉着膝盖,轻声道:“安蒲……昨晚去找我了,他以燧蟊自燃,把参丹送了我。”
默然一阵,听头顶上飘来轻轻的一句:“燧蟊……你猜到了吧?是黎存之。”她的声音小小的,低低的,带着不知有多深的失望。
他的手顿了一下,答道:“我猜到了。”
其实她也猜到了,只是一定要听安蒲说出来才死心,所以格外急切地要追上他问一问。
黎存之……黎存之啊。那个温润清雅的黎存之,文质彬彬的黎存之,救过她性命的黎存之。对她特别温柔的黎存之。
将那果实化毒物的妖术教给安蒲,又送了他燧蟊。
经由卢少奶奶之手,烧死了优昙婆罗的燧蟊。
还有,安蒲自从得到风狸的传授,眼瞳也会变成黑月的形状。
黎存之就是黑月的源头吗?
九蘅脑中浪涛翻涌,神情变得呆呆的。忽觉手上暖意传来,茫茫然转眼看去,是樊池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他默默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一直以来他对黎存之毒舌不断,逮住机会就冷嘲热讽,为了将那个在她眼里颇完美的形象毁一毁,简直不遗余力。这时窥到了黎存之真正可怕的一面时,他反而不说话了,生怕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他担忧又安静的神气,让她惶惑如受惊鸟儿般的心智慢慢收起凌乱的羽,找到一个可以栖息的枝头。小声地问:“他是乌泽吗?”
樊池说:“现在看来很有可能。”
“是他……是他杀了进宝吗?”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把她往怀中轻轻一拉拥住,手覆上她的后脑勺,沉声道:“我会抓住他的。你放心,我一定会。”
九蘅以为自己要很久才能消化这个惊恸的信息,可是很快发现并没有时间哀悼信任的崩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樊池:“招财呢?”
他一怔:“对了,昨晚它没有跟你一起拦截安蒲吗?”
“没有。”她说,“安蒲被红绦套住后,是我自己追上的,一直没有看到招财。它没有回客栈去吗?”
樊池不确定。他被安蒲喂了参丹后就昏倒了,再醒来时就来山林找她,也没有看到招财。
虽然招财经常独自外出打食彻夜不归,但这一次他们心中忽然不安起来。
接下来一日夜里,他们往返于镇子和山林,一声声唤着“招财”,苦苦寻找而无果。第二天天亮以后,不安终于被验证。他们在深林里发现了招财的尸体。
第187章 从最弱小者下手
九蘅眼前一片模糊昏暗,听到樊池喑哑的声音在耳边说:“与杀死进宝的,是同一个凶手。”
招财的咽喉有细而深的裂口,被极锐利的凶器一下切断了气管,在它倒卧的地方洇了一片凝固的血。凶手仿佛在黑暗中出现,站在大猫的近身身侧,一招致命。
可是,怎么可能?招财的敏锐无人能及,什么杀手有本事离它那么近而一击得手?
自看到招财的尸体的一刻起九蘅的头脑就是混沌的了,一遍遍抚着它失去光泽的皮毛,企图将巨兽唤醒,盼着它能站起来,还是那个柔软温暖的大猫。
不知何时伏在它的背上睡着了。再醒来时,樊池已将它掩埋,让它长眠在北地的林海深处。樊池抱起昏昏沉沉的她往山下走时,她失智一般道:“等一下,别把招财丢在这里,带它一起……”
“九蘅。”他沉静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猛地惊醒一般,抬头看着他。
“九蘅,”他说,“我们要赶紧回京城,阿步和银山有危险。”
她猛地打了个哆嗦,突然明白过来。
先是进宝,后是招财。
黎存之,在收割白泽碎魄的宿主!
从最弱小的碎魄宿主下手,无耻。无耻!
她如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清醒了过来。一跃从他手上跳了下来。心脏虽然千疮百孔,这时也必须继续跳动。
九蘅和樊池以极冷静的语气分析了当下的情势。
这次天宝镇的参变事件虽然几个月前就发生了,但仿佛是事先安排好了,偏偏在拥有驭树异能的进宝被害、他们对“树妖”格外敏感的时候曝出来,引得他们二话不说就过来了。失去进宝的他们心神大乱,做事会极不冷静,这一点,怕是也被人算到了。
来到这片难以捉摸的北地深林,让招财落单,进而加害。
参变事件在先,进宝遇害在后。假如真的是为了呼应进宝遇害的事,那么说明在几个月前,那个人就在计划谋杀进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