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渺一言未发,只沉默着走到谢怀的榻前。
在与莲华的对战中伤了灵府,若不是明朝越当时赶来的及时,谢怀说不定就拉着整座襄州城,跟着莲华一起化为湮灭了。
重伤之际又落入河水,被道心损坏了灵脉,若不是玉尘医术高超,将他从地狱里又拽了回来,只怕早便魂归故里了。
谢怀仍旧昏迷着,二人在旁守着,一直不见他醒来,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
看着骇人。
明朝越就连为他擦拭额角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生怕稍微力大一些就能将他弄死。
他与姜婵,实在是一对苦命的人,身上的伤重叠交错,就没有多少好的地方。
明朝越作为师兄心疼,周自渺可不会心疼。
他兀自上前扇了扇他的脸:“醒醒。”
明朝越一惊,正欲上前,又被周自渺杀气满满的眼神逼退,停在原地皱眉:“前辈?”
周自渺没了耐心:“谢怀,你再不醒来,阿婵若是死了,我也不叫你好活!”
一听这话,也顾不得谢怀,明朝越与桑昭二人几乎从板凳上蹦起。
桑昭吓得浑身颤抖:“你说什么?阿婵怎么了?她怎么了?”
若不是阿婵那边有一堆长辈守着替她救治,她也要到姜婵床榻边照顾她的。
周自渺的话语刺痛了谢怀,竟是让他颤巍巍睁开了眼。
玉鸿的灵力替他稳住了濒临破碎的灵府,替他修复好了炸裂的灵脉,饶是如此,只是睁眼这个动作,也能叫他神魂剧荡,痛不欲生。
谢怀无视这一切,只望着周自渺:“您说什么?”
*
姜婵站在一片烈火焦土之中,肆虐的火焰将无尽的天地吞没,将娇小的她也跟着吞没。
不灭的火焰燎烧她的衣裙,攀上她的血肉,却又不会损害她的身体,只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炙烤的疼痛。
荒芜的天地间,就连呼吸都是带着灰烬的滚烫。
姜婵躺在地上,烈烈的火光在她眼底燃烧,永不熄灭。
她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忍受了多久的苦痛,过往的记忆甚至都在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成为废墟之中的残渣,随风而去。
倏地,不知从何处而来,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她身侧。
为她减缓焦热的灼痛。
逐渐的,风声越来越大,气温也在稳步降低,带着霜雪气息的寒风席卷而来,带着凶猛的情绪,似要将这天地烈火尽数撕咬吞没。
姜婵坐起了身,茫然地望着四周风霜逼近,直到一片冰冷的霜花落在她肩头。
久违的寒冷与冰冷让她恢复瞬间的清明,并带来战栗的愉悦。
不远处,似有人踏着霜雪而来。
风声渐起,霜雪四溢,无穷无尽的烈火在人影逐渐的逼近中,渐渐消退,直至熄灭,被冰雪覆盖,留下一地焦黑的灰烬。
来人走到姜婵面前,温顺地单膝跪下,他伸出手,轻轻触摸了姜婵的脸颊。
只在那瞬间,火焰尽数停息,疼痛不再蔓延,姜婵眼中的火光熄灭,她终于看清了来人。
“谢怀……”
被道心险些带走的记忆与神识尽数回归,姜婵认清了来人。
眉眼精致,乌发飘逸,长眉入鬓,漂亮的如同画中的仙子,双瞳浓稠如墨,望向姜婵时,像要将她吞下的深海。
是谢怀。
是她亲手从铉云宗救出,历经万险,也要将他重新带到人间的谢怀。
一瞬间,寒风肆虐,雪花漫漫,灰败的天地一扫方才的炙热,重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寒凉。
姜婵这才认出,自己身在自己的灵府之中。
风雪依旧,河流依旧,就连尽头处那件破败的木屋,承载了谢怀与她太多记忆与故事的木屋,也依旧伫立在那里。
谢怀没有想到自己如此轻易地就能进入她的灵府。
就像是主人根本就没有对他设防,谢怀只轻轻将头靠过去,抵在姜婵额间,感受着她额上散出的骇人热意,只刚放出神识,便极为顺畅地一路进到了灵府深处。
姜婵的灵府,对于他而言实在过分熟悉,或许是因为神魂之中仍旧存在着上一世的魂魄残渣,它在这里温养,在这里日益强固,所以谢怀在这里,如鱼得水,轻而易举地守护住了,并将它恢复了原样。
如今任务完成,谢怀一心担忧着姜婵的性命,二人动作间也并无逾越,说是神魂双修,却严肃正经地像是在做什么其他再正常不过的事,毫无旖旎。
谢怀见她无恙,体内灵力的暴动也渐渐平复下来,便欲退出灵府。
这时,姜婵倏地睁开了双眼,泪花朦胧,将一双本就澄澈的眼睛点缀地愈发盈盈可怜。
像是觉察到了谢怀的退意,姜婵慌不择路,竟是径直上前,咬住了谢怀的唇瓣。
谢怀一怔,对上那双迷蒙的双眼,见她眼底一片雾气。
唇瓣被姜婵贴着,谢怀艰难开口:“阿婵,你知道我是谁吗?”
因身形紧贴,密不可分,每说一字,便不自觉地勾勒着她双唇的软绵。
姜婵明明已经清醒了,但或许又还没有。
谢怀的霜雪令她止不住地战栗,寒凉气息就快要将她淹没,她却仍觉得不够,想要更多。
她疯了吗。
姜婵茫然地想着,又闭上了双眼,自暴自弃地想着。
那便干脆疯到底吧。
她张唇,一口咬在谢怀的脖颈,下了死力,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将体内的躁动发泄出来。
二人呼吸交缠,像是比方才不灭的火焰更要炙热滚烫。
却再无痛意,只剩下一地的酥麻。
“谢怀……”
含糊不清的声音在耳侧传来。
姜婵搂紧了他,带着些许哭腔道:“你是我的谢怀……”
谢怀呼吸一滞,眼底晦暗滔天。
第62章
千鹤岛阴云密布, 隐雷滚滚。
天际被遮蔽的干净,整座岛上压抑阴森,充斥着不安的氛围。
作为千鹤岛的主人, 周自渺的心情完全可以通过天气洞察。
玉鸿瞥了眼外头滚滚雷云, 雷电翻腾汹涌, 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
气氛压抑, 旁人尚且好过,桑昭修为低弱, 加之方才才将司泺的魂魄赶出,本就羸弱。
厚重的威压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脸色越发的白。
明朝越觉察到,皱了皱眉, 正欲开口:“前辈……”
倏地, 一阵草木之灵轰轰烈烈的席卷天地。
青色的灵力自姜婵的房间传出, 浓烈滔天, 一举驱散岛中低沉氛围。
千鹤岛上花草鸟兽觉察至这股灵力, 一改痛苦模样, 活力起来。
姜婵年幼喜花, 更偏爱那些繁密艳丽的花。
周自渺为她围着海岸,种了密密麻麻的木槿。
此前岛中气压低沉,木槿开的恹恹, 一副死相。
如今此番灵力蔓延, 扫过花丛时, 霎时开的艳烈,一株株一簇簇的,热烈又欢欣。
雷云被迫消散, 天地重又明朗。
一瞬间,千鹤岛百花齐放, 缤纷烂漫,远比先前更要夺目炫彩。
觉察到那股熟悉的灵力,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桑昭没心没肺,更是不懂这些,她只知道如今心口中的烦闷减缓了许多,她叹气道:“这是谁的灵力,盛放的这样欢腾。”
屋内一阵可怕的死寂。
司悯倒是兀自开怀:“不是挺值得高兴的吗,这难道不是说明阿婵有救了?”
周自渺没说话,面沉如水,掌中杯盏握的愈发用力,丝丝裂痕在杯中蔓延。
*
区别于外头的一片盎然,屋内气温高的炙热。
谢怀额角发汗,濡湿了发际,汗珠顺着下颚滚落时,更是濡湿了姜婵本就湿润的衣襟。
屋内属于姜婵的草木灵力如同化作了实体,变成一片沉溺的海,将谢怀溺毙。
他挣扎着保持清醒,微微拉开姜婵,拉开二人的距离,望着她那双雾蒙蒙的双眼,哑声:“阿婵…你还清醒吗?”
姜婵可以犯错,他不可以。若是姜婵被道心迷惑了神智,那他无论如何也是无法继续下去的。
体内道心在一点点与灵脉融合,散发出的滚烫热意险些要将她蒸发。谢怀的神魂还留在她灵府之内,催发的阵阵浪潮一点一点蚕食她的清明。
她想纾解,想释放,奈何天真懵懂,不知如何是好。
姜婵只能越来越用力地抱紧谢怀,抱紧她曾经心中的唯一。
她嗓子也跟着发哑,带着浓烈化不开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