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一片温润的明亮。
谢怀手持一柄灯笼,并未再走进,只将画着狸花猫图案的花灯放在她腿边,后退两步,温声道:“后半夜恐会下雨,回屋吧。”
姜婵并未答话,也没有瞧他,只盯着花灯出神。
“我有点明白你当年的执念了。”
夜风吹拂,将姜婵的声音拉扯得虚幻。
听她声音苦闷,谢怀坐在她不远的地方,问她:“何意?”
“那时,我叫了你的名字,你便记住了我。你说谢枕流这个名讳并不属于你,只我喊得谢怀,才让你心中得以平静。”
姜婵眼神飘远:“如今我也有了一点同感,众人皆知郁晞是我,但我心中总是空落落的……”
姜婵的下颚抵住膝盖,望着飞鸿剑派辉煌的夜景,眼底一片寂寥:“它们不属于我,郁晞受宠,明亮,与我是不一样的,我是姜婵,也只会是姜婵。”
谢怀并未答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边。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不一样的。”
他转过头,深深望着姜婵,眼底漫漫深刻的眷恋:“谢枕流是世间对他的期许与要求,但郁晞只是一个思念。”
姜婵一顿,转过头来望他,她读不懂谢怀眼中的深情,只觉得他的双眼在暖灯的照耀下尤显温和。
“无论是你哥哥,你师父,还是这门派中的众人,他们都不会苛求你,你愿意做郁晞也好,守着姜婵的身份也罢,他们都不会多说什么,只要你安好,他们便都能安心。”
“不必对自己的身份过多介怀,无论你选择的道路是什么,大家对你的深爱都不会改变。”
姜婵自小情感内敛,谢怀这番话说的直白又大胆,听进耳中胸腔内一时心如惊雷。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轻声问道:“真的吗?你也是一样?”
许久未听见回答,姜婵又好奇地抬头看去,只见谢怀满脸温柔笑意望着自己。
“一样。”
姜婵没有反应,只是移开视线,小声控诉:“骗子。”
若不是为了报恩,你才不会待在我身边呢。
更遑论喜欢。
第66章
后半夜, 果真如谢怀说的一样,雷声可怖。
骤雨如瀑,姜婵听着雨声, 睡得并不安稳。
醒来时, 雨尚未停歇, 浓云堆积, 显得天色黑洞洞的。
许是昨夜吹了风,姜婵头疼的厉害。
推开房门时, 郁冶谢怀二人就守在外屋,也不知等了多久。
姜婵哑声:“什么时辰了?”
“还早。”见她声音不对,郁冶上前忧心道, “昨夜休息的不好吗?可是病了?”
姜婵摇头:“没事, 不要紧。”
过了一夜, 想必师父他们都已经到了妖域, 不能再耽搁, 姜婵抬眸望向郁冶。
“我该走了。”
郁冶听闻, 正欲着急说话, 便被姜婵眼神示意挡下。
“我知晓你担忧,”思及昨夜谢怀对她说的,姜婵将话在自己脑中滚练数遍, “只是这一趟凶险, 不单单是我, 更是修仙界。”
此番前去是为了灭妖神的,无论成功与否,天下皆会大乱, 得要留几位大能坐镇,一股脑地都跟着她去妖域, 算怎么回事?
郁冶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修仙界与妖域之间绵延了数百年的战火终于要来到结局,无论是输是赢,就算是为了飞鸿剑派,他也理应留下来镇守。
只是……
姜婵惊呼一声。
她被郁冶狠狠按在怀中,像是隐忍多年的情感终于在此刻混乱不堪的惶恐下爆发,双臂死死箍着姜婵,却又不忍她受痛,眨眼间就松了力道。
姜婵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刚想推开,滚烫气息倾泻与她耳后,她动作一滞,又没再挣扎。
没人知道姜婵此番前去结果如何,虽说秾华道心的克制摆在眼前,但妖神毕竟活了上百年,姜婵而今不到双十年岁,难说会出现什么意外。
众人对她,都带着一股无法选择的悲情与渴望,渴望她能从妖域胜利归来。
尤其是郁冶。
年幼的他已经失去过妹妹一次,无法承受第二次了。
他掌心微颤,想要摸一摸姜婵的发顶,却又胆怯,只可怜地悬停在半空,好似这样就能满足。
呼出的气息滚烫炙热,像是下一秒就要凝成热泪,掉落下来。
“……善自珍重。”
千千万万的叮嘱与思绪,兜兜转转只化作这简单的四字。
千钧之重的四字。
姜婵眼睑微垂,郁冶的情绪过于浓重,要将她淹没。
她安静地将脸埋进郁冶怀中,轻“嗯”了一声。
谢怀带着姜婵御剑疾驰,姜婵站在他身后,清点着郁冶塞进她怀中的各类宝器。
天阶的灵丹,极品的仙草,还有他重新领悟出来的剑谱。
简直掏空了大半个剑派的藏宝。
姜婵神情安静,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只许久之后,谢怀才听得她浅淡的声音。
“也许你说得对。”
谢怀回身望了她一眼。
见姜婵重又恢复了平静,也不知她所赞同的是什么。
是众人对她平安的祈盼,还是他的真心。
*
妖域位于极北之境,远离修仙界的这一路,本该愈来愈清净,周自渺也是这么与她说的,他们会一路杀过沿途的妖祟,为姜婵省些气力。
然而这一路,妖孽横行。
二人干脆弃了剑,一路杀进了妖域中心。
愈往深处去,二人心中愈发沉重。
“定是出事了……”
谢怀的喃喃自语传进姜婵耳中,她并未说什么,只是动作更加凌厉迅速。
就这样拼杀了一会儿,数量非但不减少,反倒越堆越多。
就算是当年的妖潮之乱,也没有如此可怖的数量。
“太慢了。”
血流成河,姜婵手中的不问饮饱了血,在她手中沉甸甸的,刀刃被打磨地愈发锋利,正是激烈的时候,姜婵反倒停了下来。
谢怀回身望她,见她神色阴鹜。
再在这里耗下去,天黑前都别想与师父他们会面。
姜婵反手将不问掷下,窄刀的刀刃径直劈穿地面,徒留三分刀面于地面之上,可见用力之深。
“玄灵阵法,开!”
姜婵体内的纯净道心力量顺着指尖流泻至不问,在刀身内坍缩,顷刻爆炸,爆发出一阵可怖的至纯之力,席卷天地。
灵力引发的风暴轰轰烈烈,司泺最怕道心之力,妖域的喽啰更不必说,阵法一开,瞬息之间便杀了个干净,一片空荡。
这还是当初在千鹤岛修行,周自渺教予她的杀招。
不问插得深,拔出时,力竭的姜婵身形晃了晃,谢怀上前揽住她:“这招蛮横,周前辈不是说不可随意使用吗。”
“没有随意,”姜婵稳了稳,感受到失去的灵力又迅速充盈回来,“不能再在路上耽误时间了。”
知她虽是变无表情的样子,但心下一定焦急。谢怀也不再啰嗦,揽着她的身子便使了招移行身法。
铉云宗的招式最是迅捷,遥遥看见那抹急速靠近的亮光,便晓得是谁来了。
“来了来了前辈!”
还未靠近,便听得一声惊喜呼喊,随之便是人影扑向二人。
姜婵看到来人,并未阻止,任由他将自己抱得紧紧。
许久未见,闻涿消瘦了许多,又或许是接连几日守在这里,眼下青黑一片,说话间也混乱不清。
“阿婵你们终于来了,再不来我也不知该如何了。”
姜婵抬眼望去,望见闻涿身后是一片可怖的深渊,
深渊之中,不断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不安的邪祟气息,而在虚空之上,一张硕大无比的阵法密密麻麻笼罩住了正片空洞。
阵法由无数缕灵力丝组成,缠绕交错之间所形成的每一处连接处,都幻化出一柄柄灵剑,在空中嗡鸣颤抖,蓄势待发,数万把利刃,皆是整整齐齐朝向深渊。
好似下一秒出现什么,都会被虚空之上的灵剑斩杀。
“这不是……”姜婵眉眼微皱,“是你家的阵法?”
“是。”
闻涿嗅到她身上的气息,终于是微微冷静了下来,唇瓣却仍是颤抖的。
“是我爹所创的,万剑行兵。”
闻涿一生娇宠,还是头一次亲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