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姝临窗而坐,以手支额,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悠然的秋风。
昨日用晚膳时,温九说过,过了这两日便不再去承乾宫了,至于云芝,那丫头性子向来不是一个能静下来的主儿,等她回来,她需得提醒云芝,乐明宫外危机四伏,随时都会撞见巡监司与凤仪宫的人,万一引得这些人寻云芝的麻烦,她该如何救云芝。
晌午还晴空万里,到了下午,天色又开始转阴,阵阵冷瑟的秋风吹动着廊檐下的灯笼,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云芝的声音:“小姐,小姐奴婢回来了!”
云芝气喘吁吁的站在蔚姝跟前:“小姐,你猜奴婢方才听到什么了?”
蔚姝见她额上都是汗,笑道:“你缓口气再说。”
“不能缓。”云芝摆摆手,续道:“奴婢方才回来时,听见往承乾宫送药膳的两个医女说,要多备些药材,明日陛下与各宫娘娘们要去城外的山上秋猎,此次去秋猎的还有朝中的文武百官,小姐是陛下的药引子,应当也要一同前往。”
蔚姝垂下眼睫:“我知道了。”
宫中每年都会举行春猎与秋猎,舅舅在世时,想着带她一同前往热闹热闹,但被外祖父拦住了,猎场危机四伏,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是以,外祖父要隔绝一切于她有害的事情。
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到今日这个困境。
蔚姝眼睫颤了颤,忍住眸底欲落不落的泪珠。
云芝蹲在蔚姝脚边,笑看着她:“小姐,我们能跟着陛下去猎场乃是好事啊。”
蔚姝回过神,怔了一下:“怎么说?”
云芝附在蔚姝耳边,压低声音道:“明日去猎场,温九定然也在,我们不如就趁秋猎的机会,让温九带我们离开长安城,我们乔装一番,躲到南硕去,如此一来,掌印的手就算再长,也伸不到南硕国。”
逃、逃走?
蔚姝诧异的眨了眨眼,转头看向云芝,刚想说话,又想起殿中还站着勺红,她抬眼看向勺红,勺红垂首低眉,安静的站在一旁,对她与云芝的窃窃私语仿若未闻。
她道:“勺红,你先在外面候着罢。”
勺红颔首:“是。”
支走勺红,蔚姝才道:“你容我再想想。”
她恨谢秉安,想他身败名裂,想他死无葬身之地,即便她对付不了他,可也有燕王与皇后,能亲眼看到谢狗死,她即便下黄泉也无憾。
云芝急切道:“小姐,你就别犹豫了,上次错过寒清寺,这次再错过就没机会了,我们根本对付不了掌印,与其留在宫里白白丢了性命,不如与温九一起逃去南硕,小姐就算不想想你自己,也要想一想温九和董婆婆,小姐愿意看着温九成日里待在承乾宫仰人鼻息,愿意看着董婆婆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待在荆州吗?”
蔚姝转头看向风声萧萧的窗外,静默一息:“等温九回来,我问问他。”
夜幕漆黑,冷冷秋风刮过耳际,带起呼啸的凉意。
蔚姝手执灯笼走去后院罩房,戌时廉公公便来了,取完血后便告知她明日跟随陛下前往猎场的事。云芝说她方才看见温九回来去了罩房,她在寝殿等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便想去罩房寻他,问一问他趁着秋猎逃离长安城的事。
踏进后院,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散着微黄的亮光,驱散了院中浓墨的黑暗。
罩房门半开,屋里灼光灼灼。
蔚姝走上前,将灯笼搁在台沿上,抬手轻叩屋门:“温九,我进来了。”
里面传来熟悉清冷的声音:“嗯。”
只浅浅一声,竟是让蔚姝的心猛地跳动了几下,她轻抿唇畔,推开半开的门扇走进去,温九站在桌前,正用帕子擦拭手上的水渍,他的手指根根修长如竹,甚是好看。
蔚姝走进罩房,耸了耸鼻尖,闻到一丝极淡的血腥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温九说的话给气到了。
“娘娘是狗鼻子吗?”
“你、你才是狗鼻子。”
蔚姝杏眸愠怒,瞪了他一眼:“我只是闻到有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反应过来,她几步走到温九面前,上下打量他:“你莫不是受伤了?”
谢秉安避开那双担忧的杏眸,垂下眼道:“方才去取了些血,是以,身上沾了些血腥味。”
原来如此。
蔚姝转身坐在椅上,给她和温九各斟了一杯茶:“明日要去秋猎,你知道吗?”
“知道。”
谢秉安将帕子丢进水盆,看了眼染着淡淡血迹的水帕,眸底划过冷冽的厌恶,若不是怕小姑娘等急了,他就该在巡监司收拾干净再回来。
鼻息间的血腥味还未散去,那股令人厌恶的味道让男人身上蒙上了一层阴翳,蔚姝察觉到温九身上的气息不大对劲,她觑了眼温九,见他眉峰轻蹙,覆着许久未见的冰霜寒意,心里突的一跳。
他莫不是在承乾宫受气了?
想到这些,蔚姝前一刻还犹豫不定的心在这一刻下定决心。
罩房里静的出奇。
蔚姝捧起茶盏喝了一口,手指紧张的扣在一起,想着该从哪里说起。
谢秉安见蔚姝许久不言,掀起眼皮看她,便见她捧着茶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像是在酝酿什么。
谢秉安:……
他道:“娘娘有事?”
蔚姝眨了眨眼睛,低声软糯的“嗯”了声,抬起映着银烛灯火的杏眸看向他:“温九,我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谢秉安端起茶盏轻呷,好整以暇的看她:“说来听听。”
蔚姝道:“我们借这次秋猎的机会逃吧。”
谢秉安皱眉,唇角抿着一丝冷锐:“娘娘再说一遍。”
蔚姝以为他没听清,续道:“我们趁秋猎的时机逃离长安城,这次再不逃,我怕就没机会了。”
谢秉安:……
他捏紧茶盏,问:“娘娘就不想找谢秉安报仇吗?”
蔚姝叹气,摇摇头:“以我的能力想进巡监司都是一件难事,更别提找谢狗报仇了,左右有燕王与皇后联盟对付谢狗,也用不上我,我们还是逃得远远的,免得再白白送了性命。”
谢秉安险些被气笑,他放下茶盏,漆黑的眸底藏着幽深难辨的沉色:“娘娘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了。”
蔚姝看着温九,杏眸里沁着淡淡的雾气:“我们欺瞒陛下的事一旦被揭露,便是死罪,我不敢想这一天到来会怎样,与其成日里担惊受怕的活着,不如早早逃离的好,你为我做了太多的事,多到我已无以为报,我不能再把你往火坑里推,不能让你像外祖父与舅舅的下场一样。”
温九为了她,甘愿净身入宫当太监。
为了她,将蔚家与国公府送上死路,如今又为了她,做下欺瞒陛下的死罪,在云芝走后,她想了许久,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仇恨,再拉上温九的性命。
第40章
谢秉安搭下眼帘, 指腹在盏边碾磨。
寂静的罩房里响起蔚姝薄颤的娇软声:“温九,你答应了吗?”
谢秉安:“嗯。”
蔚姝走后,东冶从拐角走进来, 看了眼步入前院的纤细身子, 心里忍不住啧啧两声。
蔚小姐真勇啊。
也就是主子惯着蔚小姐,若换做旁人,不等那人开口就死在主子跟前了。
东冶换一盆干净的水,觑了眼把玩着茶盏的主子, 低声道:“主子, 水换好了。”
谢秉安起身走过去,双手浸在温水中, 水波荡漾在深邃无波的凤眸里, 遮不住氤氲在眼底的戾气。
小姑娘想逃了。
该由着她。
还是该将她关起来, 囚着她。
东冶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心底还是不由的佩服蔚小姐。
见主子洗净手, 东冶递上干净的帕子,谢秉安擦拭着每一根手指,问道:“董婆婆在荆州安置的如何?还有杨家的事查的怎样了?”
东冶道:“潘史派去的人途径荆州,去董婆婆的住处看过, 她老人家一切安好,就是想念蔚小姐,成日里嘴里念叨着蔚小姐的名字, 杨家的事……”他顿了下:“我们的人回信说, 在淮南一带查到秦雷的踪迹, 如果真的是他,那他三年前是在炸死, 故意躲避朝廷追查。”
谢秉安眉峰微皱,将帕子递给东冶:“秘密行事,切莫打草惊蛇。”
东冶道:“是。”
他想了想,续道:“主子,您说秦雷若是活着,那他背后之人会是谁?”
谢秉安看向窗牖外飘摇的灯笼,眸底浸着森寒的冷意:“淮南是沈禾的地界,沈禾是燕王的亲舅舅,你说他背后之人是谁?”
东冶一震:“是燕王!”
翌日一早,承乾宫的轿撵停在乐明宫的寝殿外。
蔚姝今日穿了一件金丝海棠花的栀子色衣裙,臂弯处挽着淡色的披帛,梳着简单的百合髻,明澈的杏眸沁着秋日晨曦的清凉,她看了眼站在轿撵边的温九,穿着藏蓝色的太监服,脸上罩着黑色面具,她轻提裙摆走下台阶,笑颜如花:“温九。”
温九垂眸,避开蔚姝盛满笑意的眼睛:“娘娘,时辰不早了,该上轿了。”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却有种格外的疏离感。
蔚姝坐上轿撵,看向温九,有些不解:“温九,你嗓子怎么了?”
听着有些怪怪的。
温九道:“昨晚着凉,嗓子有些不舒服。”
蔚姝了然,难怪听着和平常不太一样。
轿撵停在宫外,蔚姝在云芝的搀扶下刚走下轿撵,东冶便来到跟前:“娘娘,主子吩咐,让您坐他的马车。”
蔚姝:……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马车,最前面是皇帝的马车,后面是谢狗的,与当初去寒清寺的顺序是一样的,想到在巡监司谢狗对她做的事,蔚姝就恨得牙痒痒。
她忍着愤怒,问道:“东公公,我能否独自乘坐一辆马车?”
东冶面上笑着,眼神却是瞟了一眼边上站着的温九:“主子说了,娘娘若是不去,就——”
“我去!”
蔚姝赶紧止住东冶的话,生怕他当着温九的面说出谢狗用他要挟她的事,她看了眼站在轿撵边上的温九,唇畔轻抿,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东冶走去掌印的马车。
车帘掀开,入目便是谢秉安那张极其讨人厌的面具!
想到这张面具贴着她的肌肤带起的凉意,和面具下的唇带给她的颤栗,蔚姝就恨不得在他脸上踹上几脚,对上谢秉安看过来的凤目,蔚姝朝他冷哼一声,轻提裙摆坐在左侧坐榻上,小脸上明目张胆的显着三个字:别理我!
“几日不见,娘娘脾气见长。”
谢秉安翻过一页书卷,唇角扯着兴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