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莲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小狼崽趴在碗边,爪爪往胸口一拍,随即张口一颗,一滴血珠掉进了碗里,随即它爪爪推着碗往贺钧剑跟前推了推。
贺钧剑的左手幸亏獓因反应及时,也幸亏他被秦若用那齐国六字刀币上的功德紫气几乎重塑过身体,也才没有直接冻废了手臂,就那一会儿,房檐水都冻成了冰柱。
贺钧剑冻得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眉毛上的霜因为冷气源头消失而化作了滴滴水珠落下,“我是要给她喂下去吗?”
他看着獓因,并没有计较它之前的话,只要能救若若,他义无反顾。
有些情话与诺言说出来像夸大其词,可是只有面临抉择时那一瞬间的毫不犹豫和义无反顾,才能予以诠释。
无论是生命还是爱情,秦若在贺钧剑心里,是唯一的首选。
这一刻,他毫不犹豫接过那朵冰莲义无反顾奔进房间的举动,证明了他的选择。
“是,”獓因有些沮丧的点了点头。
它好像确实有些不分轻重。
明明知道这个男人对那女人而言那么重要,它为什么非要嘴欠那一句。
贺钧剑把碗放在桌子上,坐在床边抱起秦若靠在他怀里,用瓷的调羹舀了半勺的泛着血丝的清水,端过狙、击、枪的手稳稳的执着调羹喂到了秦若嘴边,可是她根本无法张口吞咽。
又试了一次,两滴水珠顺着秦若的唇角滚了出来,贺钧剑把勺子放回碗里,问地上眼巴巴看着他的三只妖兽,道:“这药……如果我喂给她,会影响药效吗?”
獓因下意识的回答,“啊?你这不是在喂吗?”
蜃龟伸爪拍了它一下,它才反应过来,“那,那不影响。”
“走走走,咱们得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说着獓因带着了然的蜃龟和懵懂的小狼崽出了房间。
见它们都走了,贺钧剑回神,看着秦若轻声道:“若若……”剩下的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随即一手端过药碗,看了眼碗里混合着血丝的清水,他仰头抿了一口,低头,附上她苍白的唇,缓缓将药渡了过去。
这次,药一滴也没撒出来。
贺钧剑就这样一口一口的把碗里的药渡给了秦若,最后一口喂完,他抬起身,轻轻亲了下她的额头,良久才起身,“若若,快醒来吧。”
一夜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向来少雨的鸣沙镇难得下这么畅快淋漓的一场雨,第二天,却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昨夜的雨水在地上形成了水洼冲出了道道小水沟,军区里,人人都喜笑颜开,因为昨晚他们做了一夜的好梦。
昨晚,贺钧剑临出门时惦记着秦若的惊慌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迅速洗了澡洗了衣服,他连食堂都没去就往回走,可是紧赶慢赶还是出了事。
今天全体休息不用训练,因为这四十二天他们上了战场几乎都没好好休息,还有负伤的人员,所以今天他们集体休息。
贺钧剑没有去训练场也没有去营区,在家属院里生起煤炉子给秦若熬了用人参参须熬了鸡汤,可是秦若没有醒来也依旧无法吞咽,贺钧剑像昨夜一样如法炮制的抱着她一口一口给她渡了下去。
他坐在床边,没吃没喝但几乎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外面的池塘边,三小只妖兽在聊。
“唉……我觉得这回我真的看错了,她醒来我要是挨揍我也认了,”獓因有些垂头丧气的跟小狼崽和蜃龟抱怨。
“你……”蜃龟道:“你看错什么了?”
“我总觉得吧,那个女人一直在付出,这男人太弱了有些配不上咱们主人,这不是一个不留神就……”獓因挠了挠头,视线看向蜃龟,忽的变得不善起来,“对了,还有你啊,就把那冻死人的冰就那么给他了?”
“反正我和你不一样,这小崽子得她疼爱,我也跟她跟的久,你是有前科的,这次还差点出了大事,你就不会帮帮忙?不会帮着劝劝?没帮忙没劝她,还差点把她男人冻死了,你可真行!”
检讨完自己的过失之后,獓因开始算账。
“我……我又主打一个防御,那禁术的反噬又不能代替,我能怎么办?”蜃龟也是满肚子委屈,“我,我也不敢劝啊,她好生气。”
在獓因凶狠的视线里,它解释的语气弱了下去,“好吧,我就想看看,凤凰找了个什么样的配偶。”
老实说蜃龟对贺钧剑是有好感的,因为这个人类给它挖了池塘,可是昨晚那把刀揭破秦若的身份之后,它就有点好奇,秦若这堂堂带着涅槃骨的凤凰找的配偶是什么来历,结果……
就是个普通人,差点给人冻死了。
“你不也是知道她没事才敢多嘴的吗?”蜃龟反问。
禁术反噬确实是要昏迷的,但并没有多大的事,其实连雪魄冰莲都用不上,那个女人也知道分寸,只是把这院子里唯一的普通人给吓着了而已。
獓因被反问的一时语塞,伸爪指了指懒洋洋的趴在旁边晒肚皮的小狼崽,“咱俩啊,都比不上这个小崽子讨人喜欢。”
就昨晚,这个小崽子,吭哧吭哧的扛着五帝钱辟邪剑放回了屋里,还把门口的盆子和衣裳也连拽带拖的收回了房间,虽然擦了一地的泥,但态度是不错的。
贺钧剑出来,把洗的衣裳晒在院子里,看着这三小只,问道:“她还没有醒来,需要去医院吗?”
“她没事,睡一大觉就好了,虽然吐了血,但其实没有多大损伤的。”
獓因这次态度极好,果断解释。
“谢谢你们了,昨晚的事不要紧,你们也是为她好,”贺钧剑笑了下,刚刚他也听见了獓因的话,“我确实比不上若若,但是如果需要,我会用我的命去保护她。”
贺钧剑说着擦了手,“我去食堂找点吃的,麻烦你们帮我看看她。”
“嗯你快去吧,你饿瘦了她醒来又心疼了。”
话唠的獓因一个不注意又把心里的想法秃噜出来了,贺钧剑笑了下,端起搪瓷缸子出了门。
路上遇上几个军嫂跟贺钧剑打招呼,活跃的唐二妮道:“团长,秦嫂子呢?今天到她给俺们上课啦。”
“她这几天不舒服,你们先调整一下,等她好了给大家再上。”
贺钧剑和气的答应着,赵政委却风风火火的迎了上来,“快快快跟我走,首长在办公室里等你等了两个小时了!”
第七十四章
“哪个首长来指导工作来了?”
贺钧剑心下一沉, 并没有多高兴,他的小姑娘昏迷不醒,好不容易凑上这个假期能看着她, 结果来得哪门子首长呀。
“北□□立军区的华首长, ”赵政委一把拽贺钧剑, “赶紧走吧我的团长, 人都等着呢还寻思啥。”
华鸿英来干什么的?
贺钧剑心下一动, 想起了大年初三那次他见若若的情景,任由赵政委拉着他往前走去。
到了营区办公房,贺钧剑一手端着空的搪瓷缸子一手整了整常服的衣领, 戴正了帽子,高声道:“报告。”
“进来。”
贺钧剑推开门, 华鸿英端着个白色蓝边的搪瓷茶缸子在喝茶, 见他进来, 放下茶杯道:“坐。”
贺钧剑坐在了椅子上, 两腿分开背挺得笔直, “首长, 您是来视察指导工作的吗?”
“不是,我是为私事来的。”
华鸿英轻笑了下,“放松, 别这么紧张。”
越见他这样贺钧剑越是紧绷, 但还是道:“有什么事您直说吧。”
“你小子机灵得很,能不知道我为了什么事?”
华鸿英看着紧绷的贺钧剑不仅不恼反而轻松一笑,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我那点事儿不是被你小子早就翻了个底朝天么。”
贺钧剑心下一动, 直直的看着他,“那首长是想干什么?”
“是认女儿来的, 还是看外甥女来的?”
贺钧剑一句话,说的可谓是十分不客气。
他从医院里出来恢复自由之后,他就去托人打听了华鸿英的事,他的小姑娘的身世他都清楚,那么能让华鸿英大惊失色的桃花眼,到底出自谁,他得弄清楚。
结果这一查,就查出了华鸿英的家事。
华鸿英祖籍在鲁城,是铁板钉钉的地主家的大少爷,他爹作为一个地主老财,一个老婆不能体现地主老爷的威风,于是讨了十二房小妾,加上华鸿英的母亲正室太太,后院女眷就有十三人。
华老爷的三房姨太太姓孔是个梨园里的戏子,据说是戏曲大才子孔尚任的重孙女,是唱《桃花扇》的名角儿。
这个三姨太虽说是梨园里出来的戏子,但据说是从小被拐子拍花子卖去了梨园,后来找到了娘家,确实姓孔。
她亲兄长正是民国时期银行的行长孔述宗,两家开始走动之后,三姨太有了这个靠山,在华家比正室太太也不遑多让,为了联络与娘家的感情,接了自己哥哥的女儿来华家小住,那孔家二小姐彼时才十岁,按伦理要叫大她几岁的华鸿英一声表哥。
第二年,九一八事变开始,全国武装抗日力量崛起,十五岁的华鸿英偷跑出家门参军去了,而孔二小姐则留在了华家,因为这里相对于沪城而言尚算安全。
这一留就是十四年,期间鲁城也被战火殃及的时候,孔二小姐跟着华家逃难,路上走散了,她却再次遇上已经凭借军功成了团长的华鸿英。
虽然只有一年相处时间,但青梅竹马的玩伴到底一见面就认出来了。
当时华鸿英二十一岁,是战功赫赫的团长,孔二小姐十六岁,是逃难遇上的孤苦难民。
华鸿英救了昔日的表妹,二人短暂相逢,却再次别离。
孔二小姐随难民一起被送去革命根据地之后,军队里传出了一个消息,年少有为的华团长其实早有媳妇儿,是他表妹,见过的人都说那团长夫人一双桃花眼美得很。
那年头,各个领导中一夫多妻的多的是,也有人看上华鸿英这个小伙子,要给他介绍个老婆,可是他拒绝了,只说自己不能对不起家里的媳妇儿。
等一九四五年鬼子投降的时候,华家已经没人了,三姨太死了,华老爷子在逃难途中也死了,华家只有孔二小姐逃过了一劫在革、命根据地安稳了下来,孔家好像忘记了这个二小姐的存在,孔二小姐也不在意,对外之称自己是华家的养女。两人再次见面,是华鸿英按照约定的去延州接她,那时候,华旅长二十九岁,单身未婚,孔二小姐二十四岁,芳龄未嫁。
两人自由恋爱成了夫妻,把家就安在了延州,人都以为孔二小姐是华家的童养媳,见她和华旅长恩爱甜蜜,纷纷艳羡不已,要说唯一的不足,就是结婚五年了还没孩子。
这也怪不了他们,华鸿英跟着贺老爷子东征西战,打完了援越抗法战争,又上了朝国战场打老美,好不容易小夫妻团聚,一九五五年初,华鸿英又二次赴越抗美,走之前,妻子孔淑仪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可是等他一年后回来,得到的却是妻子认回了娘家跟着出了国的消息。
华鸿英了解自己的妻子,不是贪慕富贵的人,何况最艰难的日子都过过来了,怎么可能大着肚子不要他了。
他各种打听,最后只打听到那位算是他岳父的孔先生,得了重病要出国医治,带着女儿出了国。
可是孔述宗有两个女儿,华鸿英的妻子孔淑仪是二女儿,到底带了哪个出国,华鸿英的人也没有打听出结果,最后他找上自己的老领导贺元帅,才打听到,他的妻子确实是被孔述宗带出国去了。
但是这个消息没有提及小孩子,华鸿英恨死了孔家,他虽然没见妻子的面但他知道一定不是妻子主动离开的,之后疯狂针对孔家留下的人,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最后整得孔家的留下的人仓皇出国。
他以为他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无缘出世,却没想到几十年后,在北疆乌城的旅馆里,他看到了一双十分像他妻子的桃花眼。
贺钧剑问他是找女儿还是找外甥女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从孔二小姐失踪之后,华鸿英就离开了秦省调到燕城,再到北疆,人都只当他打仗伤了身体才一直不结婚,只听说他有个妹妹早些年在他打仗的时候失踪了,延州根据地的老熟人当然也不会背后对领导的私事说三道四,所以几乎再无人知道他曾经有个童养媳的妻子。
“这我说了不算,只要若若好好的,当我女儿当我外甥女甚至当个陌生人都行,”华鸿英眼中遗憾的伤痛之色一闪而过,“只是你小子得知道,你虽然是我老首长的孙子,但是敢对她不好,我就一枪崩了你!”
从秦若这里得到消息,他从燕城离开后连夜去了凌阳县,他抓了当年给他妻子接生的医生问出了真相,一九五五年五月最后一天,怀孕七个月的妻子被强行催产生下了孩子就被孔家带走了。
孔述宗得了肾病,需要换肾才能活命,而孔二小姐孔淑仪,是孔家唯一合适的人,不论是配型的合适度还是情感上的亲疏,她这个没在孔家长大的二小姐就是被牺牲的最佳人选。
华鸿英那时候虽然已经是旅长了,但是战争年代又不像后世里那么官民分明,他去打仗的间隙,他的妻子就被所谓的娘家人带走了,这是华鸿英一辈子的伤痛。
他去了凌阳县的县医院,去了清河村,打听了女儿的成长轨迹,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名字才叫秦弱,若字还是那孩子自己改的。
站在秦家门口,华鸿英感觉内心两个人在拉扯他,一个人跟他说,姚大翠收养了若若,他恨不得跪地磕头谢她收养之恩,另一个人跟他说,他们那么磋磨若若,他该把这家子豺狼全部杀了。
可是最后想起与那孩子的一面之缘,他忍住了,他不能犯纪律,他要稳住自己的权力为自己的女儿做后盾,哪怕已经太迟了,但是只要活着一天,他就保护她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