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的温润夫君复明了,放在谁身上都是很开心的事情,江颂月却没有半点喜悦。
她嘴角压平,声音低迷:“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是复明,还是从未瞎过。
钱双瑛发现她语气不对,细致观察了下她,小心翼翼问:“到底怎么啦?缘宝阁出了问题?”
江颂月重重叹气,乏力地趴伏在桌上,遮挡住脸,闷闷道:“他骗我。”
“谁?”钱双瑛稍停顿后,反应过来了,“闻人惊阙?他骗了你什么?”
江颂月嫁入国公府之后,钱双瑛家里开始给她说亲,两人许久未这样谈心了,她有点跟不上江颂月的思路。
可闻人惊阙能在什么事情上骗江颂月呢?
结合眼下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钱双瑛怀疑起闻人惊阙的眼睛。
她代入到江颂月的身份里想了一下,骇得直起鸡皮疙瘩。
——最亲密无间的枕边人,你以为他看不见,实际上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闻人惊阙的盲眼,从头到尾都是假的,那么他看着江颂月细心照顾他,被他痴迷,甚至是主动亲密,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又是如何看待对他掏心掏肺的江老夫人?
钱双瑛想起贺笳生与曾经教江颂月作诗的那位夫子。
“他为什么要骗我啊?”江颂月抬起头,满面迷茫,“是因为我没有爹娘护着,他觉得我好欺负、骗一骗没关系吗?”
贺笳生是这样。
周千秤父子是这样。
那些辱骂她攀高枝的百姓也是这样。
守着万贯家财,平白得到县主之名,可本质上,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没有弟兄撑腰的姑娘。
倒是有个祖母,年过半百,不知道哪日就魂归西天了。
于是所有人都能欺辱她,有的是打着亲戚的幌子觊觎她的家财,有的从她这里骗得了好处,却打心眼里看不起她,路人也能看她的笑话,随口嘲讽几句。
她能怎么办呢?
她自己无知才会上当受骗,而且人家没有烧杀劫掠,不过是口头上说几句话。难道连几句闲话都无法容忍吗?
一旦她较真,对方就会说:“看啊,江家那个十五岁就拿刀砍人的小疯子又发疯病了!”
“人家对太后有救命之恩,人家是县主,惹不起。”
“没爹没娘,难怪长成这泼妇样!”
诸如此类的恶语不胜枚举。
说到底,不就是看她祖母年迈,欺负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吗?
可闻人惊阙不该是这样的。
人在情绪低落时,常不经意地将事情往极端处想。
就像此时的江颂月,理智告诉她,这事是有内情的,或许有辅国公的手笔。
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在她对闻人惊阙逐步靠近、主动亲密时,他是否在心中鄙夷,暗嘲没娘的姑娘就是好骗?
又或许,在江老夫人为保护他冲上去时,他在想:老东西真碍事。
这种想法一出,江颂月情绪几近崩溃。
“他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说完最后这句,眼泪破睫而出,江颂月捂着脸崩溃大哭。
时至今日,回想过去,她发现其实闻人惊阙有意无意露了许多马脚,可每一件都被他遮掩过去了。
她没法想象闻人惊阙一次次成功欺骗过她时,心里是如何看待她的。
又或许,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另一个贺笳生。
他在暗处肆意戏耍自己,与别人笑吟吟地点评着自己的丑态。
可为什么要带上祖母一个老人家呢?
许是哭声惊动了内室的江老夫人,里面传出一声细响,江颂月压抑的哭声一滞,立刻强迫自己停住。
她用衣袖胡乱抹着脸,仓惶遮住泪水,跌撞着去了内室。
到了内室,见江老夫人静静躺着,她放了心,出来时眼圈通红,脸上因为用力擦泪留下些许红痕,模样很是凄惨。
钱双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沉寂了会儿,她道:“你去找他问清楚,或许其中有误会呢?”
“我不想见他。”
江颂月在闻人惊阙面前出尽了丑态,万一闻人惊阙就是在戏耍她呢?
他只需要简单地提一句两人私下相处的亲密,就能将她击得一败涂地。
她没勇气去面对。
钱双瑛琢磨了会儿,问:“那这门亲事你还要不要?”
“不要!”这话触动了江颂月心头,她面色苍白,神情惊恐,“我不要!”
“那你昨日让人接他回来做什么?”
江颂月哑然。
对啊,她为什么要让闻人惊阙回来?当街把他丢下,从此一刀两断不就好了?
钱双瑛瞧着她的神色,想起上回表姐与表姐夫吵架后,也是这样的,边哭边恼怒地说,再也不要见那王八蛋。
但凡有人为表姐夫说情,她就开始发脾气哭闹。
一副生死不见的绝情模样,结果表姐夫登门求了三日,两人就挽着手回家去了。
钱双瑛没怎么接触过闻人惊阙,但觉得他没理由戏耍江颂月,可他为什么要骗人呢?
揣测了会儿,她想不明白,放弃思考,劝说道:“反正你也不想要他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先把心里的火气发出来再说。”
见江颂月似有触动,她精神一震,继续说下去,“若他是个恶人,就算要一刀两断,也得先出了气,不然咱们多憋屈?”
“若其中有误会,那也是他骗人在前,本就该赔礼认错、承受你的怒火。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该先教训他一顿。”
江颂月当她要说出什么警世名句,一听这话,颓丧地将脸埋在手臂中,道:“不要,我再也不要与他见面。”
钱双瑛见她一脸消沉,被激起了劲儿,“别看我没成亲,但我知道的绝不比你少。我跟你说,你以前就是对他太好了,他才这样。男人都贱的慌。就拿我表姐夫说,前些日子,他嫌我表姐管的严,把我表姐气回了娘家,又低声下气来接。”
“我就知道他狗改不了吃屎,与我表姐说,只要他一不耐烦,就当他不存在,管他去死呢!你猜怎么着?没两天,他就坐立不安地问我表姐怎么不理他了。”
“男人这东西,你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钱双瑛越说越气,无需江颂月附和,气愤填膺道:“要我说,他怎么对你,你就怎么还回去。他能低声下气地回来认错,勉强赏他一个眼神也成,他若是不能低头,哪来的滚哪去!”
江颂月眼中水光涟涟,勉强回了些精神。
钱双瑛再接再厉,“退一万步来说,万一他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避着他不再见面,不正合了他的意?”
“你一蹶不振,他屁事儿没有,没两天,就能左手搂着高门美娇娘,右手抱着孩子,平步青云……”
“你呢?你肚子里没孩子还好,就怕现在已经留了种,到时候,你的娃娃看着亲爹哄别的娃,你这做娘的只会窝囊地哭哭啼啼……”
江颂月收了泪,被泪渍浸红的面颊上湿漉漉的,眼神却越发凶狠。
她确定自己肚子里没娃,可钱双瑛描述的情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王八蛋!
他凭什么!
没错,就算是分开,她也要先把这口恶气出掉。
她要让闻人惊阙颜面尽失,让他身败名裂!
江颂月擦干眼泪,扬声吩咐:“来人!去把小侯爷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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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了闻人惊阙半天,见江颂月振作起来,钱双瑛与她辞别。
离开时经过水榭,远远看见让江颂月伤心的罪魁祸首,挺拔地立在映着积雪红梅之后,俊美逼人。
才背着人破口大骂过,骤然看见,钱双瑛心虚得眼神发飘,直想扭头躲藏起来。
藏是不能藏的,太有此地无银的嫌疑。
她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走出两步,见身边送行的侍婢躲躲藏藏,不由得气恼:“是他骗了你家县主,不是你家县主理亏,给我打起精神来!”
侍婢在她的呵斥下抬高脖子。
“钱姑娘。”走近后,闻人惊阙客气问好。
钱双瑛梗着脖子,迟疑了下,还是规矩还了礼。
“月萝可还生气?”
钱双瑛在心里默念“伸手不打笑脸人”,说道:“不算多生气,就是有点杀人的冲动。”
闻人惊阙:“……”
话说得很直,这是真闺中密友。
停顿了下,他佯装听不出其中意思,问:“可否劳烦姑娘帮在下传个话?”
“不好吧……咳咳……”钱双瑛忽然咳了起来,捂着喉咙低声道,“小女感染风寒,喉咙肿痛,说不出话、话了——”
闻人惊阙再度凝噎。
懂了,他被委婉拒绝了。
不好强人所难,客套几句,他侧身让人离开。
钱双瑛走得很快,出府门时正好撞见收到口信赶来的陶宿锦。
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不等坐稳,就急声催促:“快走!快!”
就在钱双瑛的马车消失在街道上时,闻人惊阙见到了陶宿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