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然指的是凝珑。
当然,凝理也留给旁人别的选择:“谁去谁留,各自随意。”
大家面面相觑,良久,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好”。
他们体内都被凝理下了操控蛊,凝理说得好听,若他们真敢独自乘船,估计脚还没离地,人就已经没了命。
山体滑坡,无一百姓伤亡,但冠怀生与凝珑却被困在山里不知所踪。外面,治山将士与衙门一帮人不分昼夜地找,却迟迟没有找到。
夜里雨水渐小,直到次日,暴雨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小周山原本一片青绿,如今部分山体滑坡,洪水朝下流泄去,整个山脉只剩下黑灰二色。
令人看不到一点希望。
想是被阵势压晕了,凝珑窝在一处狭窄的洞穴晕了一夜。脚边是一洼水,她活动着筋骨,确认身上只有擦伤后,把身挪了挪,往水洼那处照了照。
衣衫残破,鬓发沾泥,脸庞发黑,看起来像个叫花子。
凝珑想撕下一片衣襟擦一擦脸,可尽管她的衣裳飘着泥巴,她仍不愿撕自己的衣裳。
她就不该穿一身好衣裳来!这衣裳贵得很呢,如今陪冠怀生演戏,可是下了血本!
再一瞥眼,见有块蟹青的布料压在一块石头下。凝珑头脑尚还发懵,来不及想这布料是谁身上的,直接爽快一撕。
“刺啦——”
布片子稳稳落在她手里,她赶紧蘸了几滴雨水,把脸和手擦干净。
冠怀生忽然觉得胸前有些凉。有股风穿破他的衣裳,直往他胸膛飘。
他翻了翻身,却发现翻不动。有块大石头压着他半面衣裳,大石头挡住了他的全部视线。
徒手自然推不动,冠怀生艰难握起手边的长剑,抵在沉石一侧,借力慢慢移动。
他渐渐清醒了,垂眸一看——
好啊,这滑坡把他胸前的一片衣襟都揪走了!原本能遮住胸肌的蟹青里衣,现在被揪得破破烂烂。他胸前直接空出一道长条,好巧不巧,没了布料,他的胸肌直接袒露在风里。
这滑坡未免有些不厚道,令他很难堪。
“轰——”
这块沉石终于滚到一旁,吓得凝珑手一松,那片来源未知的蟹青布料直接落到了水里。
“啊!啊!啊!”
这是她看清身侧男人后的反应。
“啊?啊——”
这是他看清那片布料去向后的反应。
俩人大眼瞪小眼,她的惊呼声高,他的惊呼声低,交织在一起,一同震飞了歇在枝头上的麻雀。
冠怀生瞠目结舌:“你倒真是从不亏待自己。都这时候了,要擦脸还得撕别人的衣裳。”
凝珑自知理亏,可嘴上仍继续埋怨:“呸,谁稀罕你的布料!贴在你身前的衣裳,我拿来擦脸擦手,我还觉得埋汰呢!”
说话时,眼睛总不由自主地往他胸前瞟。
他那身银盔甲不知所踪,被砸得只剩下一身贴身里衣与长裤。脸上沾了些土有些黑,最白的却是那抢眼的胸肌,配上他震惊的神情,格外滑稽,又带着一股原始的魅力。
形象很糙,可在凝珑心里,仿佛冠怀生就该是这般模样。
她那个小哑巴,穿着粗布麻衣,干粗活时脸上抹得像花猫。汗珠流淌进每寸肌肉里,以为他心也糙,却不知只要她瞥去一眼,他立即会听话臣服。
冠怀生想事已至此,干脆把里衣脱了,把肌肉虬结的上身爽利地展示给她看。
凝珑回过神,又骂他不要脸。
“我看你还是冷得不够彻底,”她嘟囔道,“就该把你的衣裳都撕了,让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冠怀生利落地把脸抹干净,迈步朝她走来。
那件破烂的蟹青里衣搭在他的臂弯,他狡猾地拍了拍里衣上的灰尘。
那力道,仿佛是在拍她的臀。
凝珑忽觉自己好像唤醒了一头野兽,瑟缩地往洞穴里躲,“你……你为甚这样看着我。”
那是一道极具侵略性的眼神。
她把他当狼犬来调.\养,以为她还待在闺阁里,能用她那一套降服他。
可她忘了,如今二人身处山野。
山野本就是狼犬的地盘,吞噬、掠夺、撕咬,她喜欢那套野性,可没有想过,一旦把兽的野性唤起,她便无法脱身。
冠怀生走得慢条斯理,仿佛是一条优雅的野豹。
洞前雨水聚成一团,嘀嗒、嘀嗒地低落。
又一滴雨水滑落,他摁住她的裙摆,只要他弯下指节,她的裙摆便会被撕得粉碎。
她终于感受到他的危险,在这么孤立无援的时候。
冠怀生攥紧她的裙摆,“你饿不饿?”
他是在宣告,他饿了。
第67章 突变
◎糟了!◎
落在她眼里, 只看到他挑逗着她的裙摆。她的裙摆本不算干净,可在他手里却化作一股芦苇荡里悄悄袭来的风,看不见,摸不着, 偏偏顺着小腿肚往里窜。
她问:“你想做什么?”
总不能都到这等紧要关头了, 他还想做那种事吧?
冠怀生没回话, 把头低着,继续摩挲她的裙摆。她也不再说话, 垂下打量着眸子,细细盯他。
冠怀生把腿弯起,硬茬的头发时不时往她的身上扎一下。她看到他的脖侧亘着一条蓝血管, 弯弯绕绕, 若隐若现。
不免想起他曾试过用蓝丝带蒙住她的眼, 但这蓝色看得总不比红色带劲, 所以后来都换成了红色。
再回过神,就见冠怀生已经把她脚踝处的擦伤包扎好了。
“你要是饿的话, 我就去猎只野兔或抓条鲫鱼,再摘些野果,吃顿烤肉饭。”他接着刚才未说尽的话继续说道。
凝珑心虚地抹了把脸,“你要包扎不会直接说啊?又是脱衣服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冠怀生把她的裙摆放下, “那衣裳漏风,漏的地方还是不该漏的, 多不雅观。反正正值夏日, 不穿衣裳也不冷,干脆就脱了。至于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可没想到那事上, 定是你想歪了。”
凝珑无理自辩, 只是不理他。
山洪尚未过去, 待在原地是最安全的。这危险时候别说是野兔或是鲫鱼,就是连个爬虫或虾米都难找。
但这一出毕竟是个计,冠怀生既然要说去做饭,就自有他的手段把食材取来。
凝珑捡了些柴火,简单把山洞收拾一番。
往凹石上垫一块野草垫,算作床榻。再削几根木棍支在火堆旁,当烧烤架子。最后在四周找了找,把凌乱的铠甲与破布烂衣捡来,当作吃住用具与被褥。
做完许多零碎事后,凝珑满意地打量这个“温馨”山洞。面上不由透露几分得意,心想自己好歹还是有几分能力的吧!
这时她尚沉浸在自满里,不曾察觉到危险正在悄悄逼近。
*
山体滑坡,一整座山的地势都变了几变。沿着乌桕树林往南走,走到尽头会看到一条河。
治山站在河边等待冠怀生的到来。听见脚步声逼近,治山转过身,虽不知冠怀生为甚光着上身,却仍一脸沉重:“岑夫人死了。”
冠怀生手指一松,一捆鲫鱼掉在地上。
治山把腰躬得更深:“凝理提前安排一辆马车送岑夫人与凝玥出境乘船离去,但行至半路,岑夫人硬是要独自下车去山里取些衣物,人没拦住。刚来到山里,洪水就顺坡而下,把她冲走,最后淹死了。”
冠怀生把鲫鱼捡起,拿帕子擦了擦沾在鱼身上的泥土。
他的指节紧紧扣着捆鱼绳,指节攒得“咯咯”作响,吓得鱼都不敢再胡乱甩尾蹦跳。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尸身呢?”
“找到时,尸身已经泡发肿胀,身体各处都胀了气,鼓鼓的。属下不敢耽误,连夜将夫人下葬,就葬在凝检旁边。”
捆鱼绳把他的指腹勒出一条深深的印,很快那印里就冒出点点血珠,顺着绳节,滴在了鱼尾上。
冠怀生把鱼往水里涮了涮。水面漾起一层血花,很快就被冲走,消失不见。
有些人命亦如这血花,来去匆匆,出乎意料。
“做得很好。”
这夸奖的话非但没让治山放松,反倒令他心里更紧张。
不怕人发疯,就怕死一般得冷静。
治山犹豫问道:“那这个消息……”
“先瞒着。”冠怀生沉声说,“等凝理回了虫瘴山,等时机正好,再把这消息散布到他那里。不过想瞒也瞒不住,那是他的娘,娘遇害,当儿子的一日两日不曾发现,但等他处理好这里的事,到时定会察觉。”
说罢接来治山递来的两件干净衣裳。一件捎给凝珑,他把另一件衣袍穿在了身上。之后转身欲走,刚抬起脚,忽而想起还有几件事没交代。
“虫瘴山里不仅有毒瘴气,还有他们研制出来的各种病毒瘟疫。这些毒对他们无效,但对我们确实一杀一个准。你往京里寄去一封快信,让陛下知晓现状。再与几个待在虫瘴山里的卧底取得联系,让他们在我方攻山前,务必把各种解毒药方送过来。”
治山说是,借此又说起私事:“京城来信,王爷自开了春就一直卧病在榻,病情始终不见好。御医和大夫都说,怕是寿限将至,让世子提早做好准备。”
所谓准备,是心里要清楚家里老人将走,也是要做好备棺椁、行白事的准备。
冠怀生幼时把娘送走,又刚把苏嬷嬷送去不久,再把凝家两位长辈送走,如今该准备送自家的长辈了。
他说知道了。到底于心不忍,让治山给嗣王府寄一封信,嘱咐嗣王把身体照顾好,旁的事不必操心。
*
冠怀生回程的脚步迈得无比沉重,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充满着不想面对凝珑的刻意。
有些人心肠不算顶顶的好,但也不算是十成十的坏人。人就复杂在这里,看那凝检与岑氏虽然心里刻薄自私,但却把凝珑精心照料了十几年。这对夫妻还达不到君子论迹不论心的程度,但一个上了贼船手染鲜血,一个死得莫名其妙,令人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