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险到什么地步?诸位尊上难道没有办法么?”
冬冬既不害怕也不担心,他原本就是天地间的一缕灵气,若是与他的主人一起回归来处,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平静的说:“大道五十,只有一线生机,这一线生机缥缈无踪,相当于没有,这是天道要我们所有人死,你们说凶险到什么程度?”
一时空气安静到了死寂的地步,绝望和不甘充斥在每个人心中。
在一片寂静中,常松竹反倒比常人更加豁达,她情知在这种话劫难中,他们这些小人物改变不了大局,是死是活还是要看那些“个儿高”的能不能顶住即将崩塌的“天”,若是实在顶不住,那也只能是顺应天命而已,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正这样开导自己,她突然听到身旁一点声音。
是封云清。
他现在神志不清,靠在一颗树干上已经连正眼的力气都没有,却嘴唇微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难为常松竹这时候还有这样充沛的好奇心,她忍不住侧过头去,仔细去听,听清后却愣住了,一时心中十分复杂。
只听封云清低声呢喃道:“我……我不救她……韵莲,我去救、救我们的师弟……”!
第97章
元莲双手结成复杂的法印,双目紧闭,眉头不自觉的锁起。
分明已经用尽了全力,但是她负责启动那个结点仍旧忽明忽暗,无法完全点亮。
于是所有人都能望见天空中那十二个星点,三明九暗,都稳定持续的亮起,彼此之间以光线连接,只有一处“星星”的光闪烁不定,它所牵扯到的纹路也深浅不定,
牵一发动全身,整个法阵也因此无法发挥最大的效果。
元莲一再尝试,最终睁眼开眼,眉头仍旧紧紧锁住:“不行。”
即使是她,此时也难免感到沮丧,不禁抿着嘴唇仔细观察法阵。
元莲的修为排在众仙尊之首,距离神王隔了也就薄薄的一层纸而已,但是此时,除了她之外,包括资历最浅的鹤衍仙尊都完整的描绘出了法阵的纹路,这其实并不符合常理。
几息之后,元莲移开看向天空的视线,看向了道纪神王。
她说:“父亲,这是您的位置。”
是的,元莲现在被安排的方位对应的是与几位神王相同的法纹,所需的灵力与其他九位仙尊所输出的并不是一个等级。
虽然元莲距离神王尊位十分接近,但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一点点的距离较之合道期到仙尊还要难以跨越。
她不明白……或者说不愿意明白,父亲分明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又为什么做这样的安排。
道纪神王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周身散逸的灵气一点点与漆黑的天空融为一体,却始终不曾回答,让元莲心中更加不安。
形势越发危急,域外刮来的罡风已经剧烈的像刀剑一样,扑在人身上,即使是苍海、妙嫦等人,都觉得皮肤刺痛,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元莲的全部真元都用来维持那尚且不能完整的法阵,已经顾不得其他,她的衣衫和头发被刮的凌乱,缕缕青丝散落在脸颊旁,是罕见的狼狈。
苍海看出她心境不稳,劝道:“师妹,静下心来。”
但是元莲完全做不到“心静”,以往再轻易不过的事情,现在却十分困难。
元莲心如乱麻,看着道纪一点点变得虚幻的身影,她开始浑身颤抖。
几位仙尊现在心神相连
,远在北州的鹤衍修为最低,已经有些吃力,他开口道:“贞……不、莲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抵御天劫……”
“闭嘴!”兰御烦躁的声音传来:“蠢货!你当她不知道么!?她是做不到!”
他从相连的神魂中感到了元莲动荡的灵气,心中也着急,却完全帮不上忙,于是变得更加暴躁:“道纪,别卖关子,再这样下去你女儿l要撑不住了!”
其余几位仙尊沉默着观察着,心中都有预感,生死成败恐怕不单单全在元莲能否与他们一同完成法阵。
妙嫦催促着唤道:“师兄……”
而普天之下,除了道纪外,对于天道感应最为灵敏的玄鉴神王此时却已经有些许的了悟,他看了一眼正颤抖挣扎的元莲,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
道纪的身体虚幻的要与天空相融,待到灵气逸散了大半,他便一步步的走向女儿l。
元莲睁大眼睛,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低头看她的神情充斥着怜悯与惋惜。
“好孩子,别哭。”
“不、不。”元莲认为自己没有哭,她从生下来就没有哭过,她将眼睛睁大看着父亲:“这是我的责任。”
道纪温和低沉的道:“没有谁该有这样的责任。”
他伸手捧住爱女的脸庞,拇指摩挲着,像是在帮她拭去腮边不存在的眼泪似的,平静的说:“听着,你该知道我这么做的理由。”
元莲摇了摇头,咬牙道:“那就让我们都死吧,我们本该应劫。”
说着她的手臂放松,当真要取消结印,放任天劫毫无阻拦的投之于神界。
但是道纪握住了她的双手。
那双宽厚有力,从小抱着她长大的手掌稳定而不容抗拒的握住了她的手。
真元从这双手中传递过来,通过元莲点亮了属于神王的、最后一颗光点。
一瞬间,天空光芒大盛,尤胜过白昼,十三颗“星子”彼此相连,组成了一片人造的“天空”。
无论是坠落的星辰、疯狂的魔族还是肆意的魔气罡风都被完完整整的阻挡在“天幕”之外,元莲仿佛听见了来自整个神界庆幸的呼声。
但是这种安全只是暂时的。
这命中注定的大劫之所以
存在,是因为天道自上古以来都是残缺的,凭借一次次天劫来消耗生灵,弥补自身,天道一天不全,这劫难便一天难消。
元莲挣脱不开父亲的手,绝望之下眼中泛起了泪水,她摇头喊道:“我做不到,若你不在,我连这个也做不到!”
只有她已经是神王,才可稳定住法阵形成完整的天幕,但是她若是真的能做到,又怎么可能看着道纪去做原本该自己承担的事呢?
道纪始终抓着她的手,平稳道:“你能做到,晓莲,为父知道,你马上就能做到了。”
元莲心中不详的预感像是海浪一样翻涌,她拼命摇头:“不、我不要!”
道纪不为所动,他冷静的一点点将自身的气息与那虚无缥缈的天道融为一体,眼睛却始终注视着自己的女儿l。
这一刻,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几位兄姐最后的样子。
他想,都说天道无情,实际上却如此狡猾。
祂让他的哥哥姐姐创造了生灵,让他们为之付出了心血,最后又付出了性命。
当年所有的疑惑、不解如今都有了答案。
冥冥之中,他也有了孩子,以那样轻率又无知的心态诞育了她,从那么一丁点大,费尽心血养到如今。
只这一个,就足以让他心甘情愿的赴死,兄姐面对那样多的“孩子”,又该如何舍得眼睁睁看他们去死呢?
道纪脸上的皱纹一点点展平,胡须消散在空气中,花白的头发、眉毛一点点变得乌黑,因年迈不可避免有些佝偻的身姿恢复了挺拔。
在元莲面前的父亲,已经变回了她出生时第一次睁眼看到的那个有些轻浮冷漠的俊美青年。
元莲有些恍惚,耳畔似乎听到那清冷的声音:
“竟是个玉仙呢……”
但实际上,道纪现在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侧头与一旁神情复杂多少有些叹息的苍海对视了一眼,又重新注视着元莲。
父女二人对视,元莲的眼泪从她与父亲相似的眼眸中滑落在脸上。
这个从小缺少情丝,无爱无痕,无悲无愁的孩子,学会哭了。
道纪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连灵气都不能维持,失去了神王的灵力,天空中的法阵重新残缺,一切灾难卷土而来
,大地上重新响起哀嚎。
是时候了。
青年俯下身去,轻轻在女儿l额角落下一个带着怜悯爱惜的吻。
随后,没有声势浩大的形势,道纪像是从来便应该这样一般,悄无声息的消散在了天地中。
回到了他许久之前便该回归的地方,回到了他兄长姐姐们的魂归之处。
元莲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从来没有过的尖锐情绪将她淹没,她想要尖叫,想要呐喊,但是实际上她的喉咙像是被缝上了似的,只能微弱的发出一点细微的嘶声。
父亲轻吻过的额角像是火烧一样,悲伤的利刃如同漩涡,几乎要将整个五脏六腑搅碎,却让她叫了叫不出来,几乎窒息。
像是过了好长时间,但是实际只过了短短的一瞬,元莲眼眶中的泪一下子全都落了下来,颗颗打在了无上天宫晶莹的瓦砖上,听在元莲耳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不、这不是泪水落地的声音。
是她体内灵基乃至气海一并破碎的声音。
碎片在极短的时间内盘旋绞磨,化作一片混沌海,似静非静,似动非动,就这样停留在她的腹中。
苍海抿紧了嘴唇,看着元莲在极度的痛苦中,终于突破了最后一层壁垒,完成了她多年来的心愿。
“晓莲……”
元莲紧紧闭着眼睛,依旧挡不住泪水涌出,她一点点跪坐在地上,一只手紧紧的捂住胸口,那种痛苦让她不像想外界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然而成就尊位之后,她一瞬间暴涨的神识一时无法控制,当即如波浪一般蔓延出去。
神王的神识远比仙尊广阔,以不周山为中心无边无际的蔓延出去。
天道虽补全,可之前粉碎的天幕仍是缺损的,一切灾难仍在继续。
她耳边充斥的哀嚎和呐喊,她的眼中看到了焦土遍地,尸横遍野。
普通城镇或是小宗门伤亡惨重,修士死去散去的灵力化作星点,被贪婪的天地吸收,大宗门如万仪宗等也摇摇欲坠,无数人入魔或是死去。
每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去,都有亿万的生灵化作养料散于空中。
就像她的父亲……
就像她的父亲。
……
停顿了片刻,空中的法阵重新完整,明亮的更胜以往,繁复的纹路织成了湛蓝的天空。
或许数日,或许数月乃至数年,这崭新的天幕将会稳固下来,如同过往的数十万年,灵气循环,完整而独立,不需要任何阵法,永久的高悬于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