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叶从意跟谢元丞在原地面面相觑。
二人沉默对视着。
叶从意忽然就后悔听谢元丞的话为了这出戏的真实度刻意把叶夫人瞒在鼓里了。
“谢元丞。”她开口。
谢元丞明白她心中所想,轻轻看过去。
叶从意:“我们……”
“啊——”
隔壁营帐忽然传来尖叫。
两人赶紧冲出去。
结果跟同样从对面营帐跑出来的叶夫人撞了个满怀。
叶夫人惊魂未定:“你爹他!他没——”
叶从意赶紧捂住她的嘴。
第四十一章
叶夫人嚎这一嗓子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 引得所有人纷纷侧目。
谢元丞往旁边走了几步,用身躯挡住几乎要抱在一起的叶夫人的叶从意,阻绝向这边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
叶夫人的眼神如同一汪死泉中开始有新鲜涓流注入, 瞬间活了起来。她眼下十分激动, 来不及细想叶从意捂她嘴这个行为的怪异之处,一心想把叶学海没死的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叶从意借着谢元丞身形的遮掩,拼了命地给叶夫人使眼色。
好半晌,叶夫人终于看懂了。
但被叶从意捂着嘴她说不了话, 只能点头回应着。
叶从意这才把手放下。
三人再次隐入营帐。
进了营帐叶夫人多多少少明白这事是叶从意夫妇二人的安排, 虽然不解, 但还是耐心地等待叶从意告诉她真相。
结果等了一会儿,叶从意却并没有率先向她解释, 反而扭头看向谢元丞, 神色担忧地问:“会不会出差错?”
“应当不会。”谢元丞轻轻摇头,“岳父的那个营帐外我派了人把守, 一般人无法接近。只要后日出殡封棺时让岳父在大众面前露个面,就能打消盯着我们的大部分人的疑虑。”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了叶夫人:“岳母,您是不是去动棺椁了?”
叶学海既同意了假死脱身,为了做足样子掩人耳目,谢元丞一早就将准备好的棺椁抬进营帐里。连来替叶学海诊治的老郎中都是趁着夜深人静悄悄过来替他施针封住经脉, 除了能正常呼吸,外观肉眼看起来跟一般亡者无异。
叶夫人既然能发现叶学海没死,那她一定是动了棺椁近距离接触叶学海。
叶夫人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破坏了计划的愧疚感,她没给自己辩解:“是, 我是动了棺椁,想最后再看老叶几眼……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叶从意安抚地拍着她的手, 轻声说:“没有的母亲。”
叶夫人看她。
叶从意:“这件事确实是我跟谢元丞考虑不周,我们不该瞒着您父亲没事这件事。”
叶夫人抽了一只手出来覆在叶从意手背上,但仍有些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脱身。”谢元丞说。
“脱身?”叶夫人还是疑惑,忽而又想起来他们出发蓟州县前几日在叶府的谈话,“你与你岳父都决意远离庙堂了?”
“嗯。”谢元丞点头,“我准备离开京都的风声一旦走漏,无论太后那边愿不愿意她都不会明面上阻拦。但岳父不同,他还有官职在身,若这时候告老乞身,朝廷缺官吏,上面的人毕竟会千方百计设法阻挠,决计不会放他走。”
“你岳父同意了的?”
“做出决议前,我曾与岳父商议过。”
叶夫人恍然大悟:“所以你们故意去缙州作这一出戏?”
谢元丞诚然道:“也不算做戏。”
缙州发生的一切确实是在他与叶从意的意料之外。这通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还差点把叶学海折在里面。现在想起来多少都还有些胆战心惊。
“那是什么?”叶夫人问。
叶从意看了谢元丞一眼,恰巧看见谢元丞也在看她。对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将计就计。”
“原来是这样。”叶夫人点着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那我没打乱你们的计划吧?”
谢元丞说:“从意拦您拦得及时。”
言外之意就是没有。
叶夫人伸手摸心口,呼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顿了顿,继续问,“那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谢元丞悉数告知:“后日出殡,然后将您跟岳父两人送走,我与从意两人留下来处理蓟州剩余的事,之后再回京都接应敏敏跟丰宇。”
由谢元丞说出来的话总是能让人感到安心。叶夫人此刻也没想那么多,想着连叶学海都同意谢元丞的安排了,自己也就选择无条件听从。
她点点头,说:“好,听你们的。”
过了一瞬,又说:“那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叶从意想了一会儿:“倒是有。”
叶夫人:“什么?”
“后日出殡下葬时,劳烦母亲……”话到嘴边,叶从意竟有些说不出口了。
叶夫人好奇道:“要我做什么?”
“劳烦母亲,”叶从意默了一瞬,“哭大声点。”
*
选定下葬的那天很快就到了,虽然不过短短两日不到,可这两日对于叶夫人来说可谓是无比煎熬。自上次叶从意说了“哭大声点”这句话,叶夫人简直发挥毕生的演技,日日都要去人群里转一圈卖力挤眼泪。
挤到最后眼睛都干到流不出一滴泪水,她就悄悄沾了茶水往眼上抹,一边抹一边干嚎。
不可谓不伤心欲绝。
入乡随俗,丧仪按照蓟州县历年来的传承举办,受过叶学海照拂的蓟州百姓都自愿前来帮忙。丧服是由松阳县丞请人连夜加工赶制出来的,虽粗糙,但至少能用得上。
出殡那日不到卯时就开始封棺。
叶学海一早就被谢元丞安排人转移了出去。叶从意和叶夫人两人被蓟州专门操办丧仪的风水先生留下来,跟在他后面绕着棺椁转上七七四十九圈后才让抬棺匠抬着棺椁出门。
长子没到,嫡孙没有,捧灵位的人变成叶从意。谢元丞半搀着她,跟着殡葬队五步一跪地往山上走。
叶夫人还是负责哭。
她沉浸在情绪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路都走不稳了,冬芷就上去扶她。
昨夜刚下过雨,山路泥泞难行,到下葬地点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
叶从意身上披着的白色麻布从腰部以下都沾满泥印,谢元丞也没好到哪儿去。
一早挖好的坑由于下雨的原因盛了过脚踝的水,跟着来帮忙的百姓担心寓意不好,砍了竹子七手八脚往外舀水。
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棺椁终于下葬。
棺椁下葬的时候,站在旁边的人都被风水师赶去一边,抬棺匠喊着号子同时撒手,把棺椁安安稳稳地放进坑里。
与此同时。
爆竹声由远及近。
众人不约而同看过去。
叶从意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
她们安排的出殡流程里,并没有放爆竹这一出。
这时,一道男声随着爆竹声落而响起。
“叶大人一生忠君为民,葬仪可不该这样草率。”
第四十二章
众人动作齐齐一顿, 同时往说话声的方向看过去,叶夫人连半倚半靠在冬芷怀里,连挤出来的眼泪都忘了擦。
叶从意眉头紧锁打量来人。
她敢保证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记忆中都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敌还是友?
叶从意在心里思忖。
“诸位不必惊恐, 在下并无恶意。”少年的语气有些微微上扬,应该是个性使然,想爽朗一笑,但旋即反应过来这个场合不太合适, 于是硬生生憋回去, 话音逐渐沉重。
“在下常年游历在边塞诸国, 最近几日才回到大渊经历。途经此地听闻叶大人事迹,为大渊损失这样一名爱民如子的好官员感到惋惜, 所以不请自来, 唐突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众人的方向靠近,神态自若, 丝毫看不出任何撒谎的痕迹。
但谢元丞仍旧留了个心眼,不动声色的往斜前方迈半步,半个身子挡在叶从意面前。
叶从意倒是信了三分,目光始终跟随着那人。
他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从他随身佩戴的物件入眼观察,不难看出是特意换的。他没带随从, 连方才的爆竹都是亲自放的,因为他腰间还别着个火折子。
抬棺匠一路从扎营的地方把棺椁抬上山,刚把肩上担着的重量卸下,此刻累得弯腰扶膝大喘气, 其中一个半抬着头调整呼吸看向那人,语气中挟裹着几分不满:“你敬仰叶大人为他感到惋惜, 却跑来他安息之地捣乱放爆竹算怎么一回事?”
那人不解:“捣乱?在下没有捣乱的意思。”
抬棺匠说:“临安郡西北六县来,向来只有在年节,寿诞和婚仪的时候才会点爆竹来图个热闹,沾喜气。今日叶大人出殡,你却跑来大肆放爆竹,这不是捣乱是什么?”
蓟州县,缙州县,魏县以及松阳县都隶属临安郡西北六县。
那人说他常年游历在边塞诸国,各地风俗不同,对于丧仪的操办自然大相径庭。他反应过来后脸上僵硬一瞬,有些歉疚地说:“是在下考虑不周了。但在下绝非故意来给诸位添不痛快的……”
叶夫人本就是在演戏,见不得人摆出这么一副内疚的神情,更何况这少年年岁瞧起来比叶从意也差不到哪儿去,又生的丰神俊朗,顿时母爱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