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意故意冷脸看谢元丞,没坚持太久,最终也跟着笑起来。
毕竟身在朝堂中,谢元丞日常中喜怒基本不形于色,哪怕是叶从意也嫌少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精彩的表情。
等两个人笑够了,谈话内容才拉回正轨。
“明日午时押解冯立果出来行刑,只是蓟州县连番遭遇天灾人祸,刑场地龙翻身中变成一片废墟,行刑流程都要从简。”谢元丞用食指沾了沾茶水,在桌面简单上画几笔,向叶从意展示想法。
“流程精简些问题应该不大,”叶从意应着,“匡姑娘的心愿是亲眼看着冯立果在匡员外灵前正法。”
“这个不难。”谢元丞说,“匡姑娘一早便将匡员外的遗骸从缙州转移到蓟州这边了。那届时就劳烦夫人跑一趟,将匡姑娘带到冯立果受刑的地方。冯立果正法后,我即刻安排一队人马护送匡姑娘和颜姑娘前往西域寻医问诊。都是些会武的亲卫,能最大限度保证她们的安全。”
叶从意:“好。”
谢元丞继续交代:“办事扎堆不引人注目,明日处理完冯立果一案后,夜里就得将岳父岳母一道送走。时间确实有点紧,夫人到时候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同二老话别。”
叶从意:“半个时辰足够了。”
“岳父岳母化名一路南下,亦有一队人马暗处随行。昨日我已飞鸽传书到贡城封地,明日二老出发时,贡城同时会派遣暗卫接应,夫人大可放心。”
“你安排向来稳妥,我放心。”叶从意说,“还有其它需要我做的吗?”
“应当没有了。”谢元丞想了想,“对了……还有乔林祖母那里需要给个交代。”
谢元丞当初答应乔林祖母替她找呗罗义初带走死生不明的孙儿,结果乔林在竹林死在罗义初剑下。
尸身总归要得到妥善安置,但白发人送黑发人过于残忍。
谢元丞安排好诸多事宜,唯独这件他不知到时要如何向白发苍苍的乔林祖母开口。
叶从意心思细腻,只一瞬便瞧出谢元丞心中所虑,给他出主意道:“若开不了口便设法瞒着吧。”
谢元丞看她。
叶从意说:“就同老人家说乔林救了京都来的贵人,被破格提拔上去当大官了,再让魏县和松阳县两位县丞平日里多多照看一二……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了打击,瞒着总比说实话的好。”
谢元丞:“好。”
谢元丞:“等我将蓟州事务处理完,至多十日,我们就回京都办剩下的事,到时候就能一齐南下同岳父岳母汇合。”
叶从意靠在谢元丞怀里:“去贡城吗?”
谢元丞说:“贡城是皇兄当年给我划的封地,有能将精兵驻守,我们可以一路南下游玩,晚个几年再去贡城叶不迟。”
“随风漂泊,居无定所么?”叶从意喃喃道,“听起来很不错。”
谢元丞拨开她挡在她眼前的发丝:“也可以置办几所宅院,大隐于市小隐于林,过几年平民百姓的生活。”
“那我要在院子里搭个秋千,再种一院子的葡萄。”叶从意困意上涌,连打了两个呵欠,“再在秋千旁边挖个池子,洒些鱼苗进去养着,到时候我在旁边乘凉荡秋千看你钓鱼……”
这是她与谢元丞这辈子第二回 挨在一起规划者未来,
而且是触手可及的未来。
与谢元丞谈论这些时总是倍感安心,这几天脑子里紧绷着的那个弦得以放松,叶从意说话的声音说来越小,最终抵不过重重困意睡了过去。
谢元丞看着叶从意恬静的睡颜,附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啄,眉眼缠绵缱绻:“依你。”
第四十六章
翌日, 辰时三刻。
谢元丞醒得比叶从意稍早些,但他丝毫没有要起床的迹象,只动作轻微地斜翻个身, 胳膊撑头, 静静待在叶从意身旁看她。
约莫又过了两三刻钟,叶从意才揉着惺忪睡眼悠悠转醒。
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叶从意抵达蓟州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
今日过后,蓟州发生一切事物都将尘埃落定。
祸害蓟,缙两县的罪魁祸首即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叶学海同意乞身疏离朝政, 叶夫人并没有像上辈子一样殒命于此, 而她跟谢元丞也会在不久之后远下江南,远离上辈子给她们带来半生厄运的人和事。
她喜欢同谢元丞一起畅想未来, 有谢元丞在的地方总能特别安心, 于是在交谈中无知无觉睡了过去。
以至于谢元丞是何时将她从聊天的桌案边抱去铺好的氍毹上睡觉的印象荡然无存。
叶从意睁眼的时候看不太清,只觉得有个庞然大物近在咫尺盯着自己, 定睛一瞧才发现是谢元丞,她又将眼睛闭上,问:“醒多久了?”
谢元丞说:“大概三刻钟。”
叶从意睁眼:“哦。”
谢元丞忽然说:“夫人方才说梦话了。”
叶从意翻了个身,学谢元丞撑胳膊的动作,跟他面对着面:“我安寝时从不说梦话。”
谢元丞一脸认真:“真的说了。”
叶从意便问:“那我说了些什么?”
“夫人说……”谢元丞似乎在回想,“说你变成了一只老鼠, 还不小心把我要穿的褂子咬破了,为了补偿要在我生辰的时候给我做件新的。”
他说的煞有其事,若不是细微表情漏出端倪,叶从意几乎要信以为真。
“你生辰还有大半年呢, ”叶从意觑他,“现在就开始想方设法讨要生辰礼, 真是诡计多端。”
“夫人想赖账,却说我诡计多端。”谢元丞眉头一皱,“可就算梦话那也是亲口从夫人嘴里说出来的,金口玉言,没得反悔。”
叶从意无语凝噎。
她该收回先前说九百金难缠的话,谢元丞一旦耍起无赖,堪比十个九百金。
“夫人不作声我就当你答应了。”谢元丞乘胜追击。
叶从意说:“还早着呢,再看吧。”
谢元丞目的达到,不再就此事多言,伸手替叶从意掖掖被子后径直起身。他从简易桁架上抓过衣裳,背对叶从意边穿边说,“我带人去牢狱提冯立果,时辰还早,夫人再睡会儿,用过早膳巳时六刻去找匡姑娘一齐出发也来得及,我在县衙门前等你。”
“你也记得用膳。”叶从意在谢元丞离开前交代了一句。
白天有日光透过营帐缝隙直射进来,十分晃眼。
叶从意说完便将被褥扯过头顶闷头盖上,连谢元丞回的话都没听清。
谢元丞走后她又睡了个回笼觉,一觉睡到巳时三刻意识才逐渐清醒。
冬芷就是在这个时候端着早膳进来的。
她将白粥和咸菜放在桌上,轻声唤道:“大姑娘,起床洗漱用膳啦,这粥刚出锅还热乎着。”末了补充一句,“王爷特意吩咐这个时辰给你送来的。”
叶从意漱着口,含糊问了句:“谢元丞吃过了吗?”
冬芷收了托盘,说:“王爷走得急,没来得及喝粥。”
叶从意听到一半,眉头就皱起来了。
冬芷继续说:“但走前揣了几个馍边走边啃。”
叶从意想象着那场景:谢元丞一手掐着几个白面馍馍,一边步履如风地赶路,一边猛的往嘴里塞早膳。
画面感十足。
想到这,皱起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
*
用过早膳叶从意带着冬芷去找匡兰月,正巧碰上颜酉扶着匡兰月从营帐出来。
老郎中这几日准时准刻地来来替她施针压制体内毒素,看起来却效果甚微。匡兰月煞白着一张脸,走路时身形摇晃,哪怕有颜酉的搀扶,还依旧一副随时可能被风刮跑的模样,
怀中还抱着个酒坛大小的陶瓷罐。
注意到叶从意投向陶瓷罐的眼神,匡兰月扯扯嘴角,轻声解释道:“这是我爹的骨灰。谢大人答应带冯立果去我爹灵前问斩,我思来想去觉得终归还是麻烦了些。本来就已经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了,所以我让颜姑娘昨日陪我去将我爹的骨灰取了回来,带他看完冯立果下场,我们就要启程去西域了。”
叶从意问颜酉:“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颜酉抖了抖身后背着的两个包袱:“一早就收拾好了。”
“只有这点?”叶从意有些不放心。
“嗯。”颜酉颔首,说,“轻装上阵,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
眼看叶从意眉头又要蹙起来,颜酉连忙说道:“还有银票。出门在外有钱才好办事儿嘛,这不刚好,匡兰月她啥都没有,就是钱多。路上缺啥直接就置办上了。不用担心。”
颜酉平时虽然看起来不怎么着调,在正事上从不含糊。叶从意见她把出行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准备的诸多交代都留在心中,只道:“一路顺利。”
颜酉点头。
“匡姑娘解毒之后,记得传信给我们报个平安。”
匡兰月也点头。
“路上若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找随行的人帮忙,他们都是谢元丞亲卫,办事可靠的。”
颜酉和匡兰月一起点头。
“还有……”叶从意尽可能地想其它需要交代的事情,顿了半晌发现该说的都已经说得差不多。
冬芷见她家姑娘“还有”了好一会也没说出下一句,道:“三位姑娘诶,时辰不早了,有什么话咱们待会儿上了马车在路上说也不迟。再在这里磨蹭一阵,就要耽搁砍那狗贼头的好时机了。”
颜酉上下打量冬芷一眼,笑道:“看着一柔柔弱弱小姑娘,怎么脑袋里净装些砍啊杀啊。瞧起来竟比匡兰月还要多上几分迫不及待。”
冬芷努努嘴:“我那是路见不平,摇旗呐喊相助。”
叶从意指尖在冬芷额间轻轻一点:“离京这段时日,个子没见长,胆子倒长了不少。”
四人在谈笑间上马车。
颠簸一阵,赶在午时三刻前到了县衙。
谢元丞负手站在衙门等人,远远看见载着叶从意的马车就跨步上前。
颜酉率先跳出来,接着扶匡兰月,冬芷紧随其后。
颠簸的路程虽然不长,叶从意晕车的习惯却照旧。她刚从马车里探出一只手,谢元丞就将手递上去。
叶从意指尖碰到谢元丞手的瞬间不易察觉的一顿。熟悉触感传来,察觉到来人是谢元丞,叶从意直接将手搭上去。
颜酉见状,酸溜溜的来了句:“有个好夫君就是不一样哈。”
“……”
周围气氛突然凝固,谁都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