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庄主为了让住客夜间出行更方便,特意在山庄前的石梯点了烛火。
每隔十几阶便有一盏小小的油灯立在灯珠上,远远望去,明明灭灭, 像夜间的引路星。
谢元丞靠着这些光线来辨认路线, 还能靠此估算距离。直到他看见阶梯的星星点点间出现了一束不一样的光线。
叶从意走得小心, 她出门只提了个小灯笼,没带火折子。
径间山风稍微大些, 或者她走路时晃动大点, 灯笼随时都有被吹灭的可能。
她多少有些怕黑,所以担心灯灭。
她也知道谢元丞没有提灯的习惯, 她看不见他,却想让他上山的时候能在一片漆黑中第一眼看见自己。
晚间的山风总是大得怪异,倘若叶从意身形再薄弱一些,灯没被吹灭她人都要先被吹走了。
百来阶石阶,叶从意走得步履维艰。
谢元丞远远看着叶从意提灯的身影,虽走得艰难, 步伐却异常坚定。
他知道向来怕黑的她是特意出来接自己的,一股暖流骤然涌进心间,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
可叶从意提着的灯笼还是灭了。
灯笼质量不太好,她才下完石阶, 灯芯就脱离灯笼罩狠狠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那烛光在阴暗中挣扎几息, 终于灭了。
叶从意看着黑漆漆的山路心里有点发怵。
在摸黑往前走与原路返回的抉择中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她双手抱膝坐在最后一阶石阶上等谢元丞。
林间偶尔有瘆人的鸦叫声,叶从意目不斜视,一眼也不往那边望。
大约在原地坐了一柱香的功夫,叶从意听见杂草间似乎动静。
像爬山人的喘息声。
“谢元丞?”叶从意站起来,“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对方并没有回应。
叶从意忽然就想起来在缙州谢元丞故意尾随吓唬她的那回。但她那回被吓得厉害,谢元丞绝对不会再故技重施了来逗她。
不是谢元丞。
那还能是什么?
叶从意脑海飞速运转。
山林间的活物除了人,就是兽。
而据她所知,山间会模仿人类呼吸声的动物只有一种——蝮蛇。
叶从意神情警惕。
她并不是很怕蛇虫鼠蚁这样的活物,毕竟这种没思想的牲类跟深不可测的人心相比,压根算不上什么。
况且谢元丞曾经教过她该怎么对付这种东西。
身在皇族,就如同笼中禽,时不时便伴随圣驾去猎场放几把风。猎场里带有攻击性的动作数不胜数,为以防万一,谢元丞那时候手把手地教过她该怎么自保。
但眼下稍微有些麻烦,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防身的物件。
要直接离开这里么?
叶从意思量着,可谢元丞没有带照明的东西,黑灯瞎火的若是他经过时没注意,被咬了怎么办?
不能直接走。
她低头四下搜寻,目光锁定在那个已经报废的灯笼上。
她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灯笼重新拾起来拆分,灯笼杆是实木做的,长度约莫三尺,勉强可以拿来防身。
手中有了实物,叶从意胆子也大了些。
她在心中倒数三声,憋着一股劲儿用灯笼杆拨开杂草丛。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看清眼前景象时,叶从意心下仍是一骇。
那蝮蛇长逾七尺,半盘在草丛中作攻击状,吐着信子跟叶从意对视。
叶从意不动声色往后退上两步拉开与那蛇之间的距离。
这蝮蛇似乎通人性,察觉周边只有叶从意一人,便直接朝着叶从意的方向游了一段距离。
叶从意攥紧手中灯笼杆,一刻也不敢大意。
眼神停留在蝮蛇七寸,思索着若这蛇冲过来,自己用手中杆将其一击毙命的可能性有多大。
电光石火之间,蝮蛇已经弓着身体,毒牙暴露在空气中,一副随时准备向叶从意进攻的架势。
叶从意脑海里突然响起谢元丞的声音。
“遇到蛇类尤其不要慌张,冷静下来,不要发出过大动静。蛇是群居动物,只要出现一条,周围就可能存在其它同类。”
“体力足够的话直接跑,往上坡绕着弯跑。”
“如果跑不动,就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
“一切可利用的工具……”叶从意喃喃自语,再次握紧手中灯笼杆。
“慌乱中要找到蛇的七寸其实很难,但那没关系,夫人只需要盯住它的腹部,然后狠狠一击。”记忆中的谢元丞从身后握住她的手,带动她手中剑,精准无误地劈向面前的稻草垛,“就是这样,棍棒和刀剑都是差不多的用法。”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蝮蛇步步逼近。
叶从意继续往后退,直到脚后跟碰到身后台阶,她飞速偏头看一眼身后路况。
就在这时,蝮蛇果断发起攻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空跃起,张着血盆大口朝叶从意扑了过来。
叶从意错身一闪,躲过蝮蛇攻击。
同时奋力抡起灯笼杆直击蝮蛇腹部。
那蝮蛇到底只是畜生,比不得人类心思活络。
反应不及被叶从意打了个正着,甩出两米远,又因为惯力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滑行一小段后直接瘫软在地,抽搐两下便安静了下来。
叶从意原地观察了会儿,确定着这蛇是真的没了动静之后,准备用灯笼杆将它从路上挑走。
结果才将将靠近,蝮蛇的头又突然立了起来。
叶从意没做心理准备,被吓后退好几步。
她没注意看路,踩到一颗圆溜溜的石子,脚下一崴失去重心往后摔去。
在身体往后倒的瞬间,叶从意甚至都预想到自己摔个狗吃屎的狼狈样,也做好往后几日柱着拐行动的准备了。
但谢元丞永远来得这么及时,在她落地之前将她捞进怀中打横抱起。
口中还不忘调侃几句:“为夫不过下山半日,夫人就思念至此,如此急不可耐竟直接投怀送抱了么?”
叶从意没接他话,心思专注在蛇上:“前面有蛇。”
谢元丞立即收了调笑的心思,凝目望叶从意指的方向看过去。看了一会儿,谢元丞才说:“夫人身手敏捷,那蛇已经死了。”
“死了?”叶从意疑惑道,“可我方才分明还看见它动了。”
“那或许是……”谢元丞想了个比较贴近的词来形容,“回光返照吧?”
叶从意看他一眼,想着谢元丞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在外奔波了半日,担心累着他,便说:“先放我下来吧。”
谢元丞却道:“为夫不过才离开半日,夫人便连亲近也不让为夫亲近了吗?”
叶从意:“……”
谢元丞低落道:“早就听闻山间精怪甚多,莫不是在为夫离开的这段时间,夫人被什么男狐狸精勾了心魄,不准备要为夫了?”
叶从意:“……话本子看多了?”
谢元丞继续说:“可为夫十分喜爱夫人,若是夫人也十分喜爱那男狐狸精……那为夫也可以为了夫人妥协一番。”
叶从意便问:“夫君准备如何妥协?”
谢元丞似乎做了很大的让步,说:“最多我做大,他做小。每逢初一十五,夫人可以去他那里用晚膳,其余时间都得来陪我。”
叶从意佯装思考:“可依照话本子里写的,初一十五是国主去国母那处用膳和安歇呢,你既要做大,怎么还把初一十五移花接木给旁人了?”
谢元丞想反驳。
叶从意又说:“再说了,既然我都找男狐狸精了,只找一个怎么够呢。”
谢元丞皱着眉问:“那夫人准备找几个?”
叶从意认真掰手指:“少说也要四五个,初一十五去小狐狸精住处,初二到十四去找什么白虎精,狸猫精,牡丹花精……但毕竟辅城王是正宫,下半月就专宠你一人吧。”
谢元丞腾出一手握住叶从意手指,不满地说:“不行,太多了。”
叶从意跟他讲道理:“一国之主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不过才找四五个小妖精,如何能算多?”
谢元丞说:“四五个人与我争宠,如何不算多?如何算专宠为夫一人?”
叶从意点点头:“有道理,那夫君说应当如何?”
谢元丞:“什么花精虎精狐狸精统统不要了,打入冷宫。”
叶从意摇头:“那可不行。”
谢元丞疑惑:“为什么不行?”
叶从意说:“他们名字好听,为妻舍不得。”
谢元丞:“叫什么?”
叶从意清了清嗓子,神色正经地说:“谢元丞。”
谢元丞挑眉:“都叫谢元丞?”
“嗯。”叶从意理所当然地说,“我只喜欢谢元丞。”
要命。
叶从意一本正经地说起情话来简直要命。
谢元丞喉结上下滚动,同样一脸正经:“那勉强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