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失笑,踮起脚尖在他唇角亲了一下,非寂讶异地看向她,便听到她说:“我觉着你或许想要这个。”
非寂的喉结滚了滚:“我想要的……不止这个。”
流景顿了顿,突然生出一分局促。
“本想在你神魂上打下烙印,好在你转世之后立刻找到你,可又怕这么做会影响你的命数,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顺其自然,”非寂一手抱着小逢生,一手给她整了整衣领,整理好后手指停在上头突然不动了,“只是这样一来,我应该是找不到你了,所以凡事还得靠你自己……”
“我会回来找你。”流景坚定道。
“你一介凡人,如何来找我?”非寂失笑,“我只求你少吃苦少受罪,平顺度过一生便好,其他的不用心急,我们只等着就是。”
流景扯了一下唇角,低头看向他怀中的孩子:“她怎么总是睡觉。”
“这点估计是随你。”非寂也看过去,一向淡漠的眼眸沁着温柔。
流景小心翼翼摸摸小逢生的脸,突然有些惆怅:“下次再见,她应该已经长成大孩子了。”
仙魔两族的幼崽期虽然长,可大几十年之后,也得有个十几岁的样子了。
“你们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非寂宽慰。
流景笑笑,回眸便看到轮回的大门在眼前开启,她沉默一瞬,抬头望向冥域幽深的天空:“我这几日时常梦到与天道对话,她似已知晓当初死在天谴中的人不是我,但也没有再找我算账的意思,或许是原谅我了吧。”
“定然是原谅了。”非寂低声道。
流景无声扬唇,一只脚迈进了轮回的大门。
光晕渐渐将她的身影掩盖,她回过头时,只隐约看到非寂抱着孩子站在忘川上,模样说不出的可怜与孤单。
她的心口突然有些抽疼,这种熟悉又陌生的痛意让她眉头紧皱,忍不住对光晕外的人喊一声:“说不定下次见面,我的情丝便长好了!”
外头的非寂也不知听到没有,只温柔地朝她摆手。
忘川已许久没有迎来如此圣洁矜贵的神魂,送走流景后许久,上空仍飘着无数魂灵和记忆团,非寂抱着孩子站了许久,到最后随手捞了一个记忆团捏开,便看到熟悉的寝房里,熟悉的黑蛇缠着熟悉的人,一起躺在塌陷的床上。
“杀吧杀吧,给我个痛快。”熟悉的人生无可恋地说,黑蛇却缠得更紧了些。
记忆团消散,非寂无奈地笑了一声。
入忘川时还是一家三口,再出来便只剩父女二人了,非寂自认还算平静,可每个人对上他时,都格外的小心翼翼,连舍迦那只兔子都学会了强忍悲痛,故意在他面前说说笑笑。
“没什么可难过的,”非寂淡淡开口,“她过几十年就回来了。”
“是,帝君说得是。”他们时常这样附和他。
非寂懒得解释,索性不搭理他们了,只管专心照顾自家闺女。
舍迦又回了幽冥宫的小破院生活,宫里人不知他曾是天界的人,只以为是之前遇到了什么麻烦,才时隔这么久回来。
除了凭空出现一位小阎君,少了一个喜欢胡说八道的冥妃娘娘,幽冥宫的一切都仿佛跟从前没有不同,只是偶尔会有人突然感慨宫里太过无聊,不像那位还在的时候,每天都有好戏可看。
当然,每次有人提及,便会有其他人立刻阻止,知道内情的,是怕勾起帝君的伤心回忆,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那位是得罪了帝君,才永远消失在幽冥宫里。渐渐的,便没人敢提了,仿佛关于流景的所有,都成了这个宫里不能提的秘密。
宫里那些闲言碎语,非寂也听过一些,但他懒得去管,便随他们去了。冬去春来,花谢花开,不知不觉便是一年,小逢生一周岁了。
冥域皇族一向有给子嗣办一岁生辰宴的规矩,孩子越受重视,生辰宴便越盛大。非寂因为当年是从非启的一岁生辰之后彻底遭到厌弃,所以对这个日子没什么好感,但思来想去,还是给逢生办了冥域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生辰宴。
生辰宴这日,三界五族都送了极为贵重的生辰礼,除了仙族是信使前来,其他几族皆是族长亲自前来,就连不太适应冥域气候的人皇也来了。
不听跟随父亲前来赴宴,看到是非寂独自一人抱着孩子出来,便偷偷溜到了舍迦身边:“仙尊呢?”
“什么?”舍迦正在吩咐宫人行事,闻言没反应过来。
不听:“流景呀。”
因为宫里莫名其妙的流言,舍迦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愣了许久的神后才笑道:“她……闭关呢。”
“今天这样的大日子她会闭关?你糊弄谁呢?”不听嘁了一声,“她是不是怕被人发现阳羲和流景是一个人,所以不敢露面?”
“嗯……对,她不敢露面。”舍迦微笑道。
不听得意扬唇:“她在哪,我去找她。”
“今日是逢生的生辰宴,你提前离席怎么行。”舍迦转移话题。
不听一想也是,那可是仙尊的孩子,她必须要把面子给足。
“放心吧,我会从头坐到尾的,谁要敢找茬,我就把人叉出去!”她斗志昂扬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舍迦哭笑不得,心想如今帝君已重回巅峰,冥域的势力也愈发壮大,这世上还有谁敢在他的席面上找茬?
他摇了摇头,突然对上非寂的视线,才意识到自己和不听的对话被他听到了。舍迦喉结动了动,遥遥对非寂行了一礼,非寂视线错开,仿佛一切如常。
宴会办了三天三夜才停歇,结束后的幽冥宫每个人都有气无力,透着一股狂欢之后的空虚与疲惫。非寂抱着逢生坐在水榭里赏月,突然听到一声压抑的抽泣。
“哭什么,小心被帝君听见。”狸奴紧张地小声说。
舍迦哽咽:“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非寂伸手戳了一下逢生的小脸,逢生不解地握住他的手指。
“想娘亲了?”非寂问。
逢生一脸不解。
“知道你想娘亲了,”非寂扬唇,“可你得再等等,我没在她神魂上留下印记,没办法现在就将她寻回来,只能等她这一世过完,主动回我们身边……她应该会回来吧,听说凡人最重视成婚生子之类的事,万一她在凡间有了喜欢的人,再生一个喜欢的孩子。”
非寂突然闭嘴,半晌面色阴沉道,“她连情丝都没有,成什么婚,生什么子,不可能的,她想都别想。”
“可凡间的盲婚哑嫁多了,即便不喜欢,也不代表不能相守到白头……她还想跟别人相守到白头,若我知道那人是谁,我就将他全家神魂都掐碎。”
“仔细算来,她也该出生了,我们现在就去寻她吧,轮回一世,前尘皆断,但她的灵骨还在,你又是汲取她的灵力而生,说不定你的血可以做引子,把她提前找回来,凡人又如何,凡人就不能跟我们生活了?大不了我们养她到老,给她送终,再迎她回来。”
逢生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非寂眼睛越来越亮,捏着逢生胖乎乎的脸安抚:“只需一滴血,不会疼的,你忍一忍……”
话没说完,天边突然降下一道祥瑞之光,将整个冥域都照得亮如白昼。
除了冥域,还有天界、凡间,皆被这股强烈的祥瑞之光照亮,舍迦本来正躲在小破院里伤心,看到祥瑞之光后微微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
“天道又选了新仙尊吗……”
他愣神许久,反应过来后赶紧去找非寂,结果一出门便遇上了。
“帝君,天道选了新仙尊,她抛弃我们仙尊了,我们仙尊以后回来该如何自处,只能卑微地做冥域的皇后吗?”舍迦焦急地问。
非寂直接把孩子递给他:“没有新仙尊,做冥域的皇后也不会卑微。”
说罢,他转身就走。
“去哪啊!”舍迦问。
“找她!”
舍迦抱着孩子不明所以,半晌才想到祥瑞之光的第二种可能……
“仙尊……仙尊……”他又哭又笑,怀里的逢生看到他冒出的兔耳朵,好奇地伸手捏了一下。
手感真好,小娃娃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睡觉去了。
非寂朝着光亮之处疾驰而去,接连赶了三天三夜的路,终于出现在一处山明水秀的荒野里。
小小婴孩正坐在比磨盘还大的叶子上,身上裹着花瓣制成的衣裳,正悠闲地喝着仙露。天道果然还是偏爱她,她想转世轮回养一养身体,天道却不愿她受凡人的七情六欲生离死别之苦,索性让她如上一世般天生地养、自由无拘。
非寂眼角微微泛红,刚要上前,便被藤蔓拦住了去路。
他顿了一下,抬头望向平静的苍穹,突然懂了天道的意思。
“我……不会再来打扰她,直到她向我而来。”非寂哑声道。
藤蔓退去,非寂又深深看了婴孩一眼,便直接转身离开。
他按照约定,没有再主动去找她,也没有派人去探查她的消息,可还是时不时听到有关她的一切,倒不是三界对这位仙尊转世多感兴趣,而是因为——
皮。
太皮了。
上一世的流景早早被南府拘在了天界,所以没展现混世魔王的一面,而如今有仙妖魔三族庇护的她再无顾忌,从会走路开始就学会了闯祸,时不时就要捅出个篓子来。
那些吃了亏的人不敢找她麻烦,只能拐弯抹角找到冥域,每当这个时候,非寂就会派狸奴去查,若是流景的错,便赔偿,若是那些人的错,就杀无赦,渐渐的到后来,敢来告家长的只剩下没错的人了,非寂索性看到人来便直接赔偿。
“她还不如你懂事。”又一次处理完她惹下的麻烦,非寂伸手戳了戳还是婴孩模样的小逢生。
逢生一脸懵懂,啊呜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一年又一年,流景在无形的庇护中过得快活又自在,可人一旦得意久了,便容易出点岔子,比如一时不察,被人丢进了冥域。
“什么鬼地方,下的雨跟毒水一样,还总有奇形怪状的东西来找茬,必须得想办法尽快离开了。”
她解决掉第五波觊觎她周身灵力的家伙,漫无目的地在鬼市上闲逛,逛了一会儿正觉无聊时,一个长了猫耳的壮汉突然带着一行鬼卒出现,在布满陈血的墙上贴告示。
流景不感兴趣正要离开,猫耳壮汉突然高喊:“帝君身患重病,需至纯灵力救治,能为帝君治病者赏灵石三千,上阶灵药三千。”
流景继续慢悠悠往前走。
“还、还有赏毛茸茸兔子一只!”猫耳壮汉的声音突然抬高。
流景猛然停下脚步,一脸新奇地看向他。
“再、再来一只重达两百斤的狸花猫……”猫耳壮汉试探。
流景倒吸一口冷气:“真的?”
“真的!”壮汉立刻点头,“来吗?”
流景沉思片刻,一脸坚定地点头:“来!”
壮汉严肃点头,转身就默默擦了一把汗。他拍了拍手,一辆豪华马车突然踏破虚空出现在空地上,三两个鬼卒打开车门,一脸恭敬地对她示意。
“这马车……未免太奢华了。”流景默默咽了下口水,当即跳了上去。
“快走快走!”壮汉催促,生怕她改变主意。
流景也看出了他的心急,有点怀疑是不是陷阱,但……毛茸茸的兔子,两百斤的大狸花猫,她实在很难拒绝。
马车在路上飞驰,很快便出现在一座巨大的宫殿前,单是宫门就有几丈高,两侧的巨大蛇雕垂首俯视,巨大的压迫感几乎叫人抬不起头来。
流景盯着雕像看了许久,忍不住问前面引路的人:“我要是能治好你们帝君,这俩雕像能送我吗?”
“好。”
流景一愣:“……好?”
“嗯,送你。”壮汉头也不回地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