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瞻鼎好笑道:“之前甩麻烦甩得飞快,这时候怎么又积极起来了?”
林岁晚笑得实诚,答道:“收了霍师兄这么一箱子银元宝,售后服务总归还是要尽心尽力一点才好嘛,不然以后这生意可就做不长久了!”
韩瞻鼎心想你还有这种远见呢,倒也没觉得有多奇怪,只提醒她道:“你之前还承诺说要尽心尽力地替我当好火器后勤呢,可别因为我没给你银子,就被排到后边去了啊。”
林岁晚不乐意了,不高兴道:“我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吗?!从北疆带来的两百斤的火药都被我填充成火雷了,一共有五十来颗,都交到了卫师姐手里,我担心五十来颗不够你炸,就又托耿师兄帮忙找了硝石、木炭、硫磺,花了小半个月的功夫,又新提纯配制了二百多斤颗粒火药出来,如今就只差填充了。”
林岁晚踩着竹榻站了起来,插着腰立在韩瞻鼎面前,玉白的手颇有义气地拍了拍韩瞻鼎的肩膀,十分豪爽道:“韩哥哥,你这是要打算去炸哪儿呢?二百多斤要是还不够,我今晚不睡觉,还能再给你赶制个十多斤出来!”
近在咫尺的少女谈吐时呼出的气息带着几分独特的香甜味道。
韩瞻鼎背脊僵硬,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压住胸腔内乱窜的心。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这些时日带着人四处剿匪,也不单单只是为了练兵,与平昌毗邻的丘水县如今被当地的三个大家族联合把控,他们倒是没什么野心,杨二虎被杀后还派人来平昌打探过消息,我带着兵在丘水附近剿匪演练过几回,那三个家族为首之人已经有了求和之意。”
林岁晚听明白了,说白了还是当初朝廷不作为的锅。
如今北疆欲插手幽州之事,玄甲军更是震慑人心,没了主心骨不得不联合自保的大家族自然而然地也就动摇了。
毕竟也不都是杨二虎这类目光短浅之辈,原本也就没有称王称霸之心,若是能投靠在北疆羽翼之下,他们自然也是愿意的。
林岁晚遗憾道:“那我这火雷岂不是派不上用场了。”
韩瞻鼎想到了细作传来的消息,抬手揉了揉林岁晚的头发,目露感激道:“怎么会呢,已经派上大用场了。”
林岁晚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瞻鼎拉着林岁晚一起坐在竹榻上,平淡解释道:“北疆传来消息,半个月前,北狄大军攻占了凉州固远、平池二城,北疆趁机出兵,攻占了科察、安山等地,双方博弈,北疆因为有了晚晚研制出来的火雷,倒是打得十分顺利。”
林岁晚惊讶道:“北狄终于动手了!”
林岁晚在心里算了算的时间,这离大结局可就不远了。
林岁晚担忧道:“北狄狼子野心,凉州驻军能拦得住么,如今是不是快打到京城了?”
韩瞻鼎安抚道:“倒也不至于,田善拓丞相与凉州都指挥使薛崇光有旧交,提前去信警醒过后,薛崇光对北狄早有防备,应该勉强还能再抵挡些时候。”
父王书信来说,北疆如今借火雷之威,掏空北狄老巢不在话下。
可惜薛崇光此人虽有忠肝义胆,但能力实在平平,怕是抵挡不了北狄多久,北疆到时候注定要分兵南下。
韩瞻鼎琢磨着得尽快以平和的方式拿下丘水才好,丘水再往西南方向便是临川府城,临川府城再过去则是代州。
北狄若是攻下凉州,再想要南下攻打盛京时,则必定要经过代州。
军师果然大才,初时只觉得他老人家太过跳脱,如今才发现这步步都是算计。
林岁晚没想这么多,她也没那个脑子想太多,只琢磨着北狄若是一时打不到京城,那自家那个女主姐姐和她那皇帝cp应该暂时也就不用国破自焚了,啧,难不成这大结局要被改写了。
林岁晚一时也说不上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韩瞻鼎见她一脸纠结,捏了捏她的脸,笑得好不夸张道:“哎哟,可真是难得啊,你这是在操什么心呢?”
林岁晚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我就不能操心吗?我忧国忧民不行吗!”
你个无知的凡人!你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吗?延续大旻国祚,没错!我就是你韩家老祖宗找来拯救韩氏江山的!
韩瞻鼎被小奶猫挠了一爪子,举手投降道:“好好好,忧国忧民的林小娘子,劳烦您再组装填充五十多颗火雷出来,等在下明日劝降了丘水,便要举兵攻打临川府了,有了火雷助阵,也能少死一些人不是。”
林岁晚笑了起来,接着又担忧问道:“真要打啊,临川不能也劝降么?”
韩瞻鼎摊手道:“临川府那位叛军首领原本是临川守备,为人高傲狂妄,如今自称宏武帝君,可见其志向不小,估计是劝降不了的。”
林岁晚闻言,叹气道:“也是因为咱们人太少,还有就是韩哥哥你年岁不大,要是王爷带着玄甲军亲临城下,那狗屁帝君说不定都不用劝,直接就降了。”
林岁晚说的虽是实话,可却无意间戳到了韩瞻鼎那叛逆又敏感的自尊心。
原本凤眼飞扬的少年眼皮耷拉了下来,瞥了一脸遗憾的少女一眼,语气幽幽道:“晚晚,我真想快点长大啊!”
林岁晚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安慰道:“韩哥哥,在同龄人之中,你其实已经很厉害了,真的!你又聪明,又有魄力,还有谋略,跟你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个废物!”
林岁晚夸得有理有据,可韩瞻鼎却还是颓唐道:“是吗?但我还是想快些长大,长成能顶天立地的儿郎,然后将自己喜欢和在意的一切,都紧紧地握在手里。”
韩瞻鼎说这话的时候,凤眼直勾勾地看着林岁晚,漆黑深邃的眼眸像是要将人给吸进去似的。
林岁晚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却又被她扭头忽略了过去,只剩下满心的沧桑,这半大不大的少男实在太难搞了!比不上自己老爹就比不上呗,有什么好颓废的。
我就比不上我祖父,也比不上我大哥和二哥,但你看我难过了吗?我没有,我一点都没有,我可认命了!
第93章
凉州战事以八百里加急传入了京城, 本就毫无作为的朝廷更加混乱不堪。
早朝会上,王太后自皇帝掌权之后,再一次垂帘听政。
韩瞻遹面色铁青地坐在龙椅上, 看着龙椅侧后方垂挂着的珠帘愤愤不平,那滋味就像是刚学会独立行走的残障人士, 突然又被人抽走了拐杖一样,当真是憋闷又屈辱。
国祚将倾,不愿于儿子争锋的王太后难得又强势了一回,不理会生闷气的皇帝,径直询问道:“北狄犯边,凉州已连失两城八县,政事堂首相张攸卧病不起, 梁王又雄踞泗水,内忧外患,不知田次相可有何高见?”
这么一大堆烂摊子想要收拾起来可不容易。
田善拓心头发苦, 神色肃穆,谨慎却敷衍道:“北狄来势汹汹,袁崇光恐怕是独木难支,当及早增援才好, 再有承恩公性子过于谨慎,三十万禁军被耽误于泗水也并非长久之计。”
田善拓为人老奸巨猾,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这话看似什么都说了,可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摆明了是不愿出头, 也不肯担责的态度。
王太后心头怒意横生,透过珠帘扫了人头济济的朝堂一眼, 只觉得疲惫不堪。
增援?派谁去增援?英国公?京师营指挥使?兴昌侯?这些人也就比自家那个草包兄长强上一些罢了,跟梁王打打还成,当真要对上北狄大军,胜负估计也是难说。
王太后认得清现实,也正因为如此,她同样也迟迟不敢作决断。
天顺帝韩瞻遹无半点威仪地歪靠在龙椅上,他神情淡漠地看着群臣束手无策,看着自己母亲犹豫不决,那眼底竟然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
英国公张籍等将领穿着明光铠甲昂首立在殿内,个个身姿挺拔,眉眼锋利,犹如即将出窍的利器一般。
能臣良将在侧,上位者却偏偏不会、不愿、也不敢派遣任用!
田善拓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忠义正直又不谈恋权势之人,这要是换成赵拙言那厮在此,怕是早就怒发冲冠,直接将这对母子给架空软禁,当个吉祥物摆着了!
田善拓闭了闭眼,再次开口道:“启禀圣上,启禀太后娘娘,若北狄攻占凉州,再经代州,便可直取京师,战事刻不容缓啊!”
王太后闻言心头一颤,逼问道:“田次相莫要再说这些冠冕堂皇之话,如今你为群臣之首,该如何谋划调度,你总得要拿出个章程来才行!”
田善拓心想我拿出来的章程,您和圣上当真就会采纳么?
可事到如今也做不得壁上观,田善拓躬身行礼,慎重又诚恳道:“承恩公领兵太过谨慎保守,恳请圣上将其换下,任英国公张籍为平叛大将军,统领三十万禁军,擒拿梁王等逆贼!”
田善拓将上回的关于泗水的建议又重复了一遍,大约是有北狄之事顶在前头,韩瞻遹这回竟然没有发火,也没有立即反对。
田善拓并不意外,又继续道:“北狄五十万铁骑战力不可小觑,乎延也先更是天生将才,能败北狄大军者非玄甲军莫属,能败乎延也先者非燕王莫属,恳请圣上下旨,任燕王为征北元帅,命其总揽幽、代、凉三州之军事,再将京师营十万大军派往代州,同样由燕王负责指挥调度。”
“……”
朝堂上静默了许久。
韩瞻遹惊得坐直了身子,一巴掌拍在龙椅扶手上,咬牙道:“总揽幽、代、凉三州,再算上北疆,如此一来整个大旻有将近三分之一便都落入了燕王之手!田善拓,你这当的到底是朕的丞相,还是燕王叔的军师啊?!”
田善拓心道果然如此,之前说自己乃梁王一派,此时又将自己划归进了燕王阵营,田善拓不做辩驳,只问心无愧道:“臣乃朝廷命官,所言种种,皆是为了大旻,为了百姓,还请圣上和太后娘娘明鉴。”
在其位,谋其政,田善拓此人虽爱左右逢源,可眼光谋略却是极好的,眼下他所提的建议,便是能抵御北狄,保住大旻江山最有效的法子!
可惜他只是个替人打工的臣子,最后拍板的权利却并不在他手上。
皇帝戒备藩王胜过戒备北狄!
太后顾虑太多,左右不定。
最终结果,英国公张籍倒是成功换下了承恩公王勉之。
但北狄之事,皇帝和太后都不愿重用燕王,只下旨命玄甲军抵御北狄,可幽、代、凉三州之军权,以及京师营援军却不肯托付出去。
这种只想要马儿跑,却不想给马儿吃草的行为,无疑是在白日做梦!
英国公张籍领了虎符,出宫时匆匆追上了田善拓,他愁眉不展,低声道:“田兄,陛下命我半个月内拿下逆贼,再挥师北上,既要抵御北狄,还要防备燕王手里的玄甲军……”
英国公张籍嘴巴里就跟含了黄连一样,苦得话都说不下去了。
田善拓瞥了一眼跟自己差不多年岁的老伙计一眼,拍了拍他老当益壮的臂膀,叹气道:“哎,别想那么多了,你尽力将梁王拿下就好,至于北狄与燕王,呵,你觉得这两方势力是朝廷能左右得了的吗?”
能立在皇极殿上的人都是三品以上,能做到三品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真要有蠢货的话,那就只能是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皇帝了。
太平年月皇帝不作为倒是无所谓,国家运行自有律法支撑,可如今内有天灾人祸,外有强敌入侵,皇帝却依旧毫无主见,行事更是本末倒置,这实在是让众大臣心寒,对大旻皇权更是完全失去了信心。
暗地里,世家勋贵纷纷在谋求后路,悄悄将子嗣送往江南,以至于北狄还远在凉州呢,盛京城却已经乱象横生。
*
离着盛京近千里远外,霍长安将纺纱作坊建在了北城门附近一座被查抄了的赌坊里,房屋和宅院都是现成,只用稍微改造修整一下就可以招人开工了。
立式纺纱机造了十六架,两名女工换班摇的话,从日出到日落可以不停歇地转。
刘芳草等无家可归的女子都得到了妥善安置,也找到了谋生的活计,暂时也没人再想去跳河了。
林岁晚这两日都呆在纺纱作坊里头,指导女工们使用和维护纺纱机。
霍长安虽然总揽了纺纱作坊的一切事宜,可却不方便直接去管理那些女工,因此特意请了一名女管事。
说起来也是巧了。
那名应聘的女管事姓马,闺名平湘,二十四、五的年纪,正是马平川的长姐。
马平湘能在逆境中忍辱负重,护好父母弟妹,可见是个隐忍坚韧之人。
林岁晚跟她只见过两回,就很快成了朋友。
作坊管事房内,马平湘坐在楠木桌案后头,正细细整理着这几日的花费支出。
林岁晚坐在她对面,托着腮自顾自想着心事,手里拿着一块绿豆糕也没顾得上吃。
马平湘放下笔,玩笑道:“奇了,你之前磨缠着要吃我做的冰糖绿豆糕,给你做好了,怎么还没胃口吃了?”
林岁晚回过神来,连忙咬了一口,道:“谁说的,我可有胃口了!”
马平湘神色了然,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一般,温柔宽慰道:“你放心好了,林二公子悍勇无双,必然不会有事的,说起来还是我家那弟弟更容易丧命一些,我都没焦急呢,你又在担忧什么?”
林岁晚闻言忧愁道:“我听耿师兄他们说,临川府城城楼高大,天灾之前守备驻军便有近千人,攻城不比打野,那可是要拿人命去填的,也不知道韩哥哥他们现在打得怎么样了?当初离开北疆时,上官提学点了卫师姐为营正,韩哥哥不过是总揽全局的文职罢了,论功夫深浅,他连虎贲榜前一百都上不去,结果却非要逞能,跑去当什么前锋。”
马平湘听她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面上惊奇不已,眨眼揶揄道:“晚晚妹妹,说了半天,你原来不是在替你二哥担忧呢?”
林岁晚面上莫名其妙,语气却傲然道:“我二哥可是虎贲榜第一,祖父说以我二哥的本事,能在千人战阵中随意冲杀,并全身而退,我担忧他做什么?”
马平湘一脸无语,干笑道:“呵,不做什么,不过韩公子出身显赫,即便是上了战场,肯定也是稳坐主帅之位,且轮不到他亲自冲杀呢,你担忧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