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再想别的办法,我就不信钟家没有其他的事儿了。”
无论外界风雨如何,方如箫依旧不忘初心想从钟家手中分权分产业,在这点上,林岁也挺佩服他。
“等等,材料你留一留,我再看看,说不定能挖出什么转机。”
林岁说。
“行。”
方如箫很信任这位小外甥女,想都没想,“看呗,反正我也不需要了。”
等他离开后,林岁又迅速和钟意汇合,并且拨通江知行的电话,紧急开一个三人小会。
“我可能收集到钟家新的罪证了。”
林岁说。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她还没来得及详细分析,只把大概内容转述给他们两个,随后问,“你们对这件事情有了解吗?”
因为事情发生在十六年前,钟意那个时候才两岁,对此毫无印象,只回想了一下后说:“似乎有听过高权提过,十六年前,钟强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他贱卖了一片土地给他,是不是就是这一块?”
“很有可能。”
林岁沉吟道,“那他们比我们想得搭上线的时间还要早。”
江知行则沉默了许久,忽然像是感叹般道:“十六年了啊。”
林岁察觉出他情绪不对,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都十六年了,我还以为相关材料早就没有了,那件事情没有闹大,时间又早,我连相关人员都找不到。”
江知行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怅然的艰涩。
林岁很少看他有这种状态。
他往常连悲伤都是平静的,这种艰难的,像是齿轮卡住的凝滞感,让她隐隐有种不妙的念头。
“当年,昌平路园区土地突然被莫名其妙的理由征收,所有企业一夜之间关停,许多在职员工被迫下岗。”
“我妈妈也是其中的一员。”
江知行说,“在那之前,老板已经拖欠了她半年的工资,在那之后,征收走土地的那方也没有给她任何补偿款。”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冬天。
那年他刚过十岁。
父亲在他出生那年就离世了,母亲带着他独自长大。
他对母亲的印象一直是一个女强人的形象,声音洪亮,精神百倍,对外有点凶悍,对内却又很温柔。
她每天上班,工作,还以身作则地教育他,人要靠着自己的双手挣钱,好日子就在后头了。
直到那个冬天来临。
在接到下岗通知的同时,母亲江兰查出来了癌症。
后来他回想起来,其实那个时候只是中期,不是完全不能治。
可是她刚失业,维持温饱已经是极限,还哪里有治疗费啊?
江知行看着她对着诊断报告发呆,踮脚凑过去,看到上面的结论,十分惶恐地问:“妈妈,你会死吗?”
他已经上学了,理解了基础知识,知道癌症是绝症,得了就会九死一生。
“不会的。”
江兰迅速把诊断报告揉了,扔进垃圾桶里。
她将江知行拥入怀,摸着他的脑袋,“别瞎想成不?妈妈哪儿舍得死啊,妈妈还要陪着知行长大,陪着你变老呢。”
第五十五章
“可是她骗我。”
江知行垂下眼, 声音在夜晚里显得悠远怅然,“妈妈居然也会说谎。”
有人说,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 而是一生的潮湿。
时至今日,江知行觉得自己依旧没有走出那片泥泞,潮湿的雨道。
他至今清楚地记得, 十六年前那天, 他放学回家, 妈妈并不在家。
他在家里等了很久, 等到天都黑了, 妈妈还没回来。
后来他才知道,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江兰在即将拆除的前公司楼顶跳楼自杀了。
江知行那时候十岁, 对生死已经有了基本概念。
他痛苦又震惊,不知道妈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即便是生了重病, 也不需要采取这么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才对。
他听着左邻右舍感叹、议论她的懦弱无能,想反驳妈妈不是这样的人,却没有任何能说出口的理由。
可他还是不觉得妈妈是失去理智, 崩溃下采取的冲动自杀。
因为她甚至为自己安排好了未来。
她从前最好的朋友在事故没两天后就及时赶来, 帮忙料理了后事, 还收养了江知行。
养母和养父对他很好,没有让他改名,没有强制改口, 也没有强迫他按照他们想要的人生方向生长。
等江知行长到十六岁时,在生日那天, 他收到了养母给自己的两封信。
“以前觉得你还小, 所以没想告诉你。但是你现在长大了,从法律上讲, 十六岁是都得自己承担责任的年纪了,所以这一切,我们觉得也有必要告诉你真相。”
养母语气温柔,掩盖着压抑的悲伤,“这是你妈妈生前留给你的。你先考虑好,要不要打开看。”
江知行几乎没有犹豫,就打开了信。
第一封信像是一封复印件,阐述了江兰死前那段时间的所有心路历程,以及真相披露。
江兰一开始当然不想死。
她还有儿子要养大,她的生命才刚开始三分之一,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凋零。
于是她去向前公司声讨自己的工资,又想办法找到有关部门,想要回自己的赔偿款。有了这笔钱,她再找人借一点,至少有个治病的保障。
但她奔波许久,依旧两头空空。
土地被强制征收,企业被定性,老板也被以莫名其妙地理由查了,拿不出一分钱。
而上访得到的回复,是说她之前所工作的地方本就不正规,无法得到相应赔偿。
不正规?
江兰都在这工作十年了,还能不了解吗?
这分明只是想赶人的借口!!
在维权的路上,江兰听到了无数人的规劝。
“别争啦,不会给你的。”
“这片地早被卖给人家了,流程正规合同齐全,你再来也不会有用的。”
“认命吧,咱们争不过的。”
“咱们是什么人啊,斗得过人家吗?”
失业的不止她一个,家里困难的也不止她一个。
数百个家庭遭受风险,上千名劳动者流离失所,江兰在这个过程中遇见了很多和她一样的人。
时代的洪流里,每个人都是一粒被冲来冲去的沙,渺小得无能为力。
在奔波的过程中,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被医生一遍遍提醒,再不接受治疗就晚了。
晚了也没办法啊。
江兰无奈地想,她没有钱治啊。
在维权的过程中,江兰渐渐知道了这一场变故的缘由,也了解到了自己对面的是怎么样的对手。
这些无耻之徒,为了一己私利,牺牲了上千人,将他们推到了火坑里去。
得知真相,很多人迫于压力,放弃了。
可江兰想,自己都要死了,难道还怕他们吗?
她继续上访,甚至直接找上了钟氏集团质问。
当时事业才起步的钟董事长,好好地接待了她,甚至满口答应她会给赔偿的要求。
只是每隔几天,他那边就翻脸了,说是将他们的谈话录音了,掌握了江兰敲诈勒索的证据。如果她还要纠缠下去,他们会直接送她去吃牢饭,到时候不仅她有案底,她的孩子也同样会有。
江兰不怕死。
但她还真怕江知行的未来,因为她而毁了。
彼时病情逐渐发展至晚期,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支撑不住,头上又悬着钟家给自己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的江兰走投无路,选择了一条最鱼死网破的做法。
她没有证据,只有自己的一条命。
所以她只能用自己的死化成证据,去做点什么,希望看到这封遗书的人,能够因为她的死而震动,彻查钟氏集团及其背后势力。
“但是最终,你妈妈还是没有成功。”
看着江知行看完第一封信,养母说,“这一封信的原版,当时就被拿走了,之后应该已经销毁了。”
“她的死像在大海里扔下了一颗石子,只有一秒的波澜就被悄无声息地压掉,做成了因为失业压力太大想不开而选择自杀的假象。”
她万分凄凉地笑了一下,带着眼泪,“你妈妈她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没有把信直接交给我,因为知道我一定会阻拦她的行为,所以选择了邮寄的方式。等我收到信的时候,她已经离世了。”
“她的想法确实很单纯,像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也总是觉得她太傻,没想到她都出社会这么久了还没变。”
养母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实际上眼泪已经盛满了眼眶。
江兰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和最佩服的理想主义者。
她抹了下眼泪,轻轻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我想你可能心里也怨过她为什么要抛下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