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间大厅中,发现所有的灵物都像陷入了狂乱之中的疯子,周灵,你当时的模样,其实跟他们也很像。”
“那一刻,我突然又想起了陶玉说的话。灵物的修行,只不过是蒙着眼睛在绝路上越走越远。”
周灵想起那时自己心中那些阴暗的恶念,茫然地看着白狰道:“为何我也会这样呢?我不是有龙吗?我……和这个世界中的灵物有什么关系?我为何会走向疯狂?”
她越说越感到发自心底的恐惧,若是有一天,周灵不再是周灵自己,而是陷入无尽混沌和狂热的一具躯壳,即便□□还存在,她还能算是活着吗?
白狰不忍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艰难道:“周灵,你也汲取了大量的灵气啊。”
是啊,此时的她早已算不得凡人,即便没有龙卵提供的力量,周灵也算得上修为不凡。
她喃喃道:“人类得到的根本不是神的的恩赐。”
“是诅咒。”
在青池山高高的主峰上,凌云此时正在殿后的卧房中辗转反侧。
他不住地喘息着,意识之中全是混乱和碎片的记忆。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还是数百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灵物,是坐上玄清门掌门之位最为年轻的、最为顺利的灵物。一时间他又觉得凌海和赤练仙子仍然活着,正在外面的殿中等着他,一个吵吵闹闹地要他将肉芙蓉石赠给他,一个忧心忡忡地说着什么。
凌云被折磨地几乎想要丧失尊严地哀嚎,事实上他也真的这样做了。
他像只丧家犬一般不住地嚎叫着,什么玄清门,什么孕器,在他疯狂的意识中都荡然无存。
凌云此时只是一个可怜的想要从痛苦中逃脱的老人。
最后,赤练仙子的身影占据了他意识中最大的那一块儿,那时候她看上去仍然十分美丽,分辨不出年龄,只是脸上的忧色让她显得有些憔悴。
她口中不断说着什么,可凌云的记忆中,画面与声音分裂成了两个部分,在一段长时间的静音后,赤练仙子的声音才姗姗来迟的出现。
“凌云,我现在将肉芙蓉石给你,这是玄清门中只有掌门才能拥有的信物,但你不要以为这是什么宝物,若是你轻易的借用了它的力量,恐怕会加速你的毁灭。”
那时候的凌云还太过年轻,将母亲的担忧统统看成懦弱的表现,他心中十分不耐,强忍着挥袖而去的冲动反驳道:“修仙,求长生,求大道,若是畏惧毁灭,又为何要走这条荆棘路?不如自废修为,做个凡人罢了。”
“你有这个心也是好事。”赤练仙子的口型早就已经对不上这句话了,凌云只能别别扭扭地继续回忆着,“可此界有谁真正获得了长生?你是聪明人,我只希望有一天,你能放下执念,凌云,坦然的面对最后,会比较体面。”
这场对话自然是不欢而散的,这是赤练仙子最后一次以掌门的身份与凌云交谈,而后她便开始避世,躲进了荒芜的望月山之中。
蠢得与凌云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凌海一直坚定地认为他们的母亲是为了避刚刚当上掌门的凌云的锋芒才出走的,凌云不屑与任何人辩解,更何况赤练仙子这懦夫行为让他万分不齿,即便所有人都觉得是他逼得自己的母亲退走望月山又如何呢?
他以她为耻!
他厌恶她很多很多年了!
可直到今天,直到此刻,那个宁折不弯、意气风发的凌云,终于承认年轻的自己已经死去,留下的只有一具被疯狂所主宰的躯壳。
他努力的修行,努力的想要重塑肉/体,甚至想用肉芙蓉石将自己的意识洗涤干净,将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疯狂从自己的脑海中清理干净。越是不愿意面对毁灭,越是要向天挣命,就越是加速自己的灭亡。
一切都是徒劳。
凌云撕心裂肺的大叫着,身上狂乱的灵气将整个后殿毁得分辨不出原貌。
娘!娘啊!我早该听你的!
他留下了悔恨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凌云终于获得了片刻的清醒。
他从一片瓦砾中挣扎着爬了起来,从十万大山回来后,凌云便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他用最后残存的意识交代门中众人,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踏入主峰一步,就这样,哪怕凌云将主峰几乎拆成了废墟,此时他的四周仍是静悄悄的。
这偌大的,高耸入云的山峰中,只有他一人的喘息之声。
他不能放弃,即便此前从未有人试过,即便一切都只存在于他的设想之中,只要有一丝希望,凌云都不想死。
要再完善一下他的计划,在十万大山中让孕器逃走了,也没有从悟虚和净水身上得到什么好处,确实让凌云很恼火。
他脑中盘算着,颤颤巍巍地来到了宛若废墟的主峰中,一个毫发未损的角落。这里放着他从净水那里诓来的冥海珍珠,凌云要再感受一下上面的气息,想一想办法。
凌云吃力地打开了他寄放在玄清门最为安全之地中的一个小匣子。
可是,匣子中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第七十六章
婉莹担忧地从碧泉峰上眺望着主峰的方向, 虽然那里被重重法阵所包裹,教人无法轻易窥探到上头的情景,可她还是感到了深深地不安。
脱离十万大山那场令人想想都后怕的争斗回到青池山上后, 婉莹一直在等待着凌云将她召唤至主峰上,等待她的可能是她那越发多疑的师父的诸多揣测, 为此她还私下与萼茵一起对好了口供, 以防凌云分别与她们谈话。
可是凌云却一直没有找过她,甚至在回到门中的那一天起,便下令不经召唤不得擅入主峰, 至今为止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天,凌云一直一个人待在主峰,悄无声息。
这样的他让人更为担忧了, 特别是婉莹也许久没有联系上如一了。她的传音灵器一直没有带回如一的回信,婉莹问了长月和门中的其他弟子们,除非是凌云私底下交代了如一什么,在明面上,如一没有接到任何门中的任务,可他也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被人目击出现在青池山上了。
上一次婉莹看到他,还是周灵从门中逃走的那一天。
“师父还在担心掌门吗?”萼茵在婉莹身旁担心地问道
“没有,刚刚我在想着我师兄,我已经许久没有在门中看到过他了,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 是师父交代了他什么任务吗?”婉莹皱眉, 有些不自信的说道, “可我又觉得不太像, 总觉得师兄身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师父,那我们?”
萼茵的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她自上次从十万大山中归来后,便一直惦记着山中的悟虚夫妇,他们看上去那样自由自在,没有仙门的束缚,也没有复杂的人际交往,简简单单一家三口住在美如画的小山谷中,这让背负了巨大包袱的萼茵羡慕极了。
既然已经有了这个念头,面对着自己师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萼茵便坦然地跟婉莹提出了归隐山林的期望,可婉莹虽然被所描绘的生活所打动,却一直下不了决定。
婉莹到底不比萼茵,她拥有的更多,想要放弃也就更加艰难。
这次萼茵又隐晦地提到了这件事,婉莹想起阴晴不定的凌云,和猜不透想法的如一,还有门中对后天灵物的种种排斥,咬了咬牙,正要下定决心带着萼茵一块儿从门中隐退,忽然却听到主峰方向传来一阵巨响,凌云的声音像是一道响雷,瞬间传遍了整个青池山。
“九大长老,婉莹,长月还有菁英弟子们,速速前来主峰,吾有要事要宣布!”
婉莹心中咯噔一声,突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凌云召唤了这么多人,唯独却没有提到最受他爱重的徒儿如一?
她心转电念,抓着萼茵的手慎重嘱咐道:“你立刻下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这边没事会去找你,要是我一直没来找你,你回十万大山里去。”
说罢她不由分说地从自己的法囊中掏出了无数灵石法宝塞给了萼茵,用力的一推她道:“快走!”
萼茵深深地看了师父一眼,点头便带着东西走了。
婉莹深吸一口气,转身施展法诀,来到了主峰之上。
可眼前的一切让婉莹大吃一惊,主峰上那曾经恢弘庞大的建筑群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凌云披头散发,跌坐在唯一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抱着一个空荡荡匣子,他看上去完全没有了之前那超凡脱俗的味道,脸上的皮肉松弛下来,像一个失魂落魄的凡人。
这让婉莹犹豫着不敢上前,她站在这里,凌云也没有给她一个眼神,仍是抱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匣子,待到长月与其他的菁英弟子们也迟疑地落在地上,他才缓缓地抬头看了一眼他们。
长月呆站在原地,看看凌云又看看婉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悄声对婉莹说:“掌门这是怎么了?”
婉莹无奈摇头,心想你问我我问谁。两个仙女谁也不敢先上前与凌云搭话,一心想着等长老到齐了一块儿。其余的菁英弟子是地位修为都不如她们,更不敢轻举妄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着实是难熬,终于长老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婉莹这才敢与为首的镇川长老一起上前。
此时在山上的长老仍然只有三人,为首的镇川毫不在意主峰上这堆瓦砾废墟,带着婉莹径直走向凌云,质问道:“掌门为何这般?”
凌云抬头,眯了眯眼睛,仿佛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谁一般,半响,才开口道:“我召唤你们前来,是因为有一件要事要宣布。我要将我的徒弟,如一,逐出玄清门,并且但凡我门中弟子,见之必杀,不死不休!”
“你疯了吗?如一是玄清门中最为优秀的下一辈弟子,他犯了什么错,你不但要将他逐出门,还要下追杀令?”
“掌门,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你若拿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恐怕难以服众,如果他不是欺师灭祖,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听了凌云的这番惊人之言,镇川还未说话,另外两位长老便忍不住出声反驳,凌云在位已经有数百年之久,他是玄清门历代掌门中最年轻的掌门,因此目前也是历代掌门中在位时间最久的掌门,在他刚刚上位时,他曾经也做了许多实事,可随着他的年岁愈大,凌云的性格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了,九长老的空缺已久,他以门中下一辈弟子还未长成为由迟迟不补位,长老们私下里都有不满,又见他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凌云,已经老糊涂了!恐怕不堪担任这掌门之位了!
长老们出言顶撞,凌云不仅不恼,还哈得一声笑出了声,他盯着镇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一监守自盗,为一己私欲,偷走门中至宝冥海珍珠,你们说,这样的孽徒,该不该杀?”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均是一惊,霎那间,所有的视线立刻聚集到了凌云怀中那个空匣子上。
冥海珍珠地位非凡,若是如一真的做出这种行为,与欺师灭祖确实也没有多大区别了。
婉莹环视四周,见凌云说出如一监守自盗后,长老们立即闭口不言,她心下焦急,不管如一在外对旁人如何,对待自己这个师妹他不可谓不尽心,这种时候若是自己不替他说话,她实在觉得有些良心不安。
她只得硬着头皮朝凌云拱手道:“师父!这冥海珍珠虽然是师兄亲自从无极宗带回来的,可也未必是他偷的啊,还请师父查清事实真相后再……”
剩下的话,在凌云忽然暴起的攻击之下,全部又被婉莹吞了下去。众目睽睽之下,她毫无防备地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凌云出手如闪电一般,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一击之下,几乎将婉莹毙于当场。
长老们视若无睹,菁英弟子们不敢动作,长月见状,只能自己上前查看婉莹的情况,见她面若金纸,晓得她恐怕伤得很重,连忙从随身法囊中掏出急救的灵药,借着给她喂药的姿势,恶狠狠地斥道:“闭上你的嘴吧,瞧不清状况吗,待会连你也被你师父打死了,我看谁还能替你师兄说话,我是不会说的。”
凌云暴怒中失去了理智,一击之下,见婉莹瞬间没了声息,心中也有些后悔,已经没了一个徒弟,剩下这个虽然平时对她多加挑剔,到底还是比如一懂事听话多了,还是得留下来。
因此他倒也清醒了一点,浆糊般的脑袋想了一会儿,示意长老们不要担心:“如一没了,不还有婉莹吗,她一向乖巧懂事,我这掌门给她做又有何妨?”
原本长月还颇有同门情义地在给婉莹擦拭嘴边鲜血,忽闻此言,气得恨不得从婉莹口中将方才喂给她的那灵药抠出来,恨恨地瞪着一脸难以置信的婉莹骂道:“你还给如一求什么情呢?掌门都要传位给你了!”
三位长老闻言也是一愣,其中一位刚想反驳什么,便镇川拦了下来。
镇川淡然地看着凌云道:“既然掌门已经决定好了,那便这样吧。”
“可婉莹乃是后天灵物!”
到底镇川还是没拦住,长老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凌云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嘿嘿笑道:“你啊,还不知道天都要变了,还在想着什么先天后天的,孺子不可教也。”
说罢,不待众人再说什么,凌云挥挥手道:“好了,我累了,就这样吧,长月,你把今日之日传令下去吧。”
从头到尾,他也没有多看婉莹一眼,直到离开主峰,婉莹仍然不能理解凌云今天的举动。
她捂着胸口和衣躺在床上,茫然地想了很久。
师父,是不是已经疯了?还有,师父真是要将掌门给她做吗?那她还要与萼茵一起归隐吗?
凌云疯没疯,旁人实在不敢瞎猜,周灵此时到觉得自己现在着实是头疼。
只因她休息好,恢复了精神后,便拿出了那根从如一头上摘下来的发带,请求白狰使用秘术追查一下如一的下落。
这大猫明着也没有拒绝,十分顺从听话地按照周灵的要求施展了秘术,又化作兽型让周灵上了他的背。
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只除了一点,白狰全程都没有再主动与周灵说过一句话,只专注地、沉默地追踪着面前的血雾,偶尔言简意赅地回答几句周灵的提问。
他们一路顺着血雾又回头往南走,直到再次来到海边,大海的气息掩盖了如一的痕迹,白狰不得不停下来修整时,周灵才逮到机会。
她崩溃地薅住白狰的猫头,盯着他的眼睛凑近了问道:“你这究竟是在闹什么别扭呢?”
第七十七章
白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别扭什么, 只是看到周灵从怀中掏出如一的浅金色的发带时,抑制不住地有些不舒服,这种情感此前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过, 因此整个行程中他都在思考这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