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妩只是笑了笑,并未表态,依旧每日优哉游哉,比从前还要明媚肆意。坤宁宫那边,她每天依然过去,容皇后对此事从来不提,依然如从前一般待她如初,每日可口的点心和滋补的汤水依旧,没有给她任何压力。
至于容世子夫人病逝,隆重发丧的事情,在太子对东宫消息的封锁,以及吕嬷嬷对琉璃玲珑她们几个丫头的特意嘱咐下,郦妩还全然不知。
一直到八月十五中秋宫宴,郦妩才从众人闲聊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以至于宫宴上,筵席中,郦妩望着那个白衣萧索,身单影只的男子,一时间恍然若梦,呆呆地朝他看着。
察觉到身旁凝视过来的不可忽视的视线,郦妩立即转眸,却瞥见太子扭过头正望向谢云兰和小侯爷韩旭那边。
谢云兰如今腹部已显,面上带着慈母的柔光,又被韩旭小心呵护,夫妇俩伉俪情深,惹人艳羡。
郦妩心里少有地生出羡慕和酸楚,又见太子一直望向那边,心头更是觉得烦闷。
恰好筵席过半,众人已可以随意走动,她便起身离席,去了后花园,没有带侍女,只想一个人散散心。
中秋月圆,人却惆怅。
郦妩仰头望着头顶圆月出神,身后忽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妩。”
郦妩皱眉,缓缓转身。
月色下,树影中,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容貌与萧衍有几分相似——是萧诀。
郦妩眉头微皱。
太子妃无子便是一罪,再跟外男私会,被发现又是一罪。
不过她如今倒是无所谓了,只淡淡问道:“你有什么事?”
“你别担心,我吩咐了人守着,这里暂时无人会来。”萧诀看着她,神色认真,慢慢道:“我没有皇位要继承,我可以不需要子嗣。阿妩,我还是那句话:我会一直等你。”
从前只会莽撞的少年,如今考虑事情倒是周全了。郦妩有些意外。听到萧诀的承诺,她更是笑了起来。
看啊,她的一生就是如此戏剧。
从前倾慕之人,无缘在一起。现在算是有机会了,她却早已经变了心。
如今心动之人,却时时惦念着别的女子,每年都要送别人生辰礼,甚至连刚刚在筵席上都要盯着对方瞧。
倒是这个从来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少年,对她许了无比深情的重诺。
郦妩对着萧诀,第一次笑容明媚,语气柔和地开口:“萧诀,谢谢你啊……”
却见面前的萧诀眼睛忽然一瞪。
接着郦妩的手便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温热大手扣住,不顾萧诀惊诧的眼神,径直将郦妩拽走。
郦妩看到突然出现的太子,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惊诧,脸上还维持着刚刚对着萧诀时那副明媚的笑容。
月色朦胧,后花园内树影憧憧。萧衍一路将郦妩拽到无人的地方,在一棵树下才停住脚步。
夜风拂过,空气中有馥郁的酒香传开,是从太子身上飘来的。
郦妩微微仰头,看着面前被柔和月光笼罩,却依然一脸冷峻,一身凛冽气势的太子。不由地想起上一年的中秋宫宴,她刚刚被选为太子妃,满心困惑。
彼时,也是在这后花园里,她问他为何要选自己为太子妃。
那时候她哪里想到他们二人会纠缠至深,到如今这种让人痛彻心扉的局面啊。
太子既然喜欢别的女子,既然是迫于圣命娶了她作太子妃,那为何要一直来招惹于她,让她一颗心控制不住地沦陷呢?
是的,她沦陷了。
郦妩不傻,通过这一回她已经彻底意识到了自己对太子的感情。
她喜欢他,就像从前喜欢子瑜哥哥一样。
她就是变心了,就是控制不住心动了,就是这么一个移情别恋,不够专一的女人。
可她喜欢谁,那都是自己的事。
若对方也同样爱自己,她自然向他奔赴。
若对方不爱自己,她也只会将爱恋悄悄藏起来,默默祝福。
就像过去她对子瑜哥哥那样,写了那么多倾慕的话语,抄录了那么多关于情情.爱爱的诗句……却没有一个送出去,全都藏在自己的小匣子里。
唯一做得最出格的,也仅有那次隐忍不住的私下倾诉,以及私下在家人面前闹了一番……
郦妩心里思绪翻飞的时候,萧衍黑眸沉沉,静静看了她半晌,忽地欺身上前,欲要吻她。
郦妩伸手抵住那靠过来的宽阔胸膛。
她心里有怨,有气,眼里却并无泪。反而笑得漫不经心,娇娇娆娆,美目微乜:“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是看到你心爱的女子坐在别人旁边,你心里难受了?”
萧衍垂眸看向郦妩。
已经过完了十八岁,且尝过男女之欢的姑娘,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带着些微青涩,而是犹如彻底长开的花朵,眉眼间透着风情与媚色,顾盼时摄魂夺魄,勾人心弦,真正地成为了一代妖姬。
偏偏她还笑得没心没肺,红唇微启,语气轻佻地问他:看到你心爱的女子坐在别人旁边,你心里难受了?
那不是他心爱的女子,她才是。
只有她才是他一直无法宣之于口,深爱数年的女子。
他不说话,只又上前一步,将她按在树干上,低头疯狂地去亲她。
“你发什么疯?”郦妩使劲地捶打他,他却不管不顾。郦妩挣扎不脱,只能咬了他一口,终于被放开,她气恼地道:“你疯啦?”
萧衍抬手摸了一下唇上刺痛的伤口,面带苦笑:“我是疯了。”
他隐忍了许久,陪她演戏,看她对别的男人痴迷。
他早就疯了,为她而疯。
郦妩气极反笑:“殿下就算再喜欢谢云兰,就算再吃醋生气,也没有找我来发疯的道理。我就算是您的太子妃,我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是你发泄自己情绪的木偶。”
“我没有喜欢谢云兰,从来都没有。”萧衍看着她,神色认真地开口:“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他认栽了,认命了,就算是从此被她拒绝,被她远离,他也还是要讲出来。
连萧诀都一而再、再而三,屡败屡战,从不歇止。连萧诀都能得到她的笑容和一声谢意……他凭什么不能?
猝不及防的表白,让郦妩蓦地睁大了眼睛。她怔怔地看着萧衍,茫然地问道:“殿下你……是不是喝醉了?”
不然就是受了谢云兰的刺激,开始说胡话了?
她心里甚至渐渐升起恼意,就算是如此,也不该来戏耍她!
“我没有喝醉。”萧衍伸手捧起她的脸,目光直视她的眼睛,从来都淡然沉静的眼底,此刻含满了深情:“央央,我爱你,一直都爱你。”
郦妩掰开他的手,满脸的不可思议与不可置信,一直明媚含笑的眼睛,也开始渐渐湿润,“殿下爱我?殿下一直都爱我,还要送谢云兰生辰礼……而我的生辰,你连个瓶子都不送……”
郦妩说着,眼泪又开始从眼眶滚落。
萧衍替她擦去泪水,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我有送你生辰礼。三年来的三朵玉雕海棠,你有收到吗?那就是我送你的生辰礼。谢云兰的生辰礼都是李遥在库房挑的,你的生辰礼,都是我自己雕的。”
郦妩眼睫轻轻一眨,还未开口,一颗豆大的泪珠又顺着眼角滚落。
萧衍低头去吻她的眼角,在她耳边低喃:“央央,是我对不住你……我不知你这样介意谢云兰的生辰礼……以后不送了,再也不会送了。”
他一直奉先贤为圭臬,以君子自居之。说出口的承诺,就要兑现。可如今,他只想做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我也不想放你出宫,从来都不想。”
郦妩被他紧紧拥住,整个人还呈茫然无措的状态。
太子喜欢她。这个消息,简直不亚于那日她得知自己不易有孕的消息一样,震得她整个人都麻木了。
对了,不易有孕。
郦妩一想到这里,哭得更加不能自抑。“可是就算不是谢云兰……殿下将来还是会有别的女人。而我、我如今不易有孕……”
“不会有别的女人。”萧衍抱住她,沉声道:“我只爱你一人,此生也只会有你一人。如果我们没有子嗣,这个东宫太子的位置,不要也罢。”
“你、你说什么?”郦妩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未来储君位置,人人争破了头,说不要就不要?!
“你不信?”萧衍看着她,然后又拉着她往前走,“那你跟我来。”
他步伐迈得极大,仿佛急不可耐,郦妩几乎跟不上他,踉踉跄跄地被他拽着往前走。两人一路回了东宫书房,萧衍拿了一样物事,又在夜色下带着郦妩一路往御书房方向而去。
沿途宫人见此情况,纷纷弯腰行礼或跪伏在地,避让在道旁。
*
御书房内,嘉文帝刚刚从筵席下来,便来了御书房。最近事多,他忙得不可开交。
萧衍带着郦妩经过宫人通禀以后,进了御书房,将手中的物事递了上去,放在嘉文帝面前的桌案上。
嘉文帝放下手中朱笔,抬头瞥了那物事一眼,瞳孔微微一缩。
“景行,你这是何意?”嘉文帝满脸诧异地看向萧衍,“怎么连太子玺印都拿来了。”
闻言,郦妩也震惊地看向萧衍。
萧衍却神色平静,慢慢道:“请父皇收回太子玺印以及儿臣的皇太子之位。”
郦妩吓了一跳,连忙伏地而跪,“陛下,这万万不可。”
萧衍却将她扶起,面色平静地对嘉文帝道:“儿臣心意已决,请父皇收回成命。”
“殿下,不要——”郦妩急得快哭了,拽住萧衍的衣袖,对他不住摇头:“殿下不要……我信你,信你就是了。”
她既然爱他,又怎舍得他从高处跌落?她也不需要他这样证明自己。
嘉文帝皱眉看着他们二人你来我往,最终才看向萧衍,语重心长地开口:“景行,这太子妃是你自己选的,如今你们这是要闹什么?别说气话,朕自你出生就册立你为太子,就表明了朕的态度。这太子之位,非你莫属。”
“这太子妃是你自己选的”郦妩因这句话而微微愣住。
萧衍却慢慢开口:“父皇对儿臣看重,儿臣十分感激。奈何儿臣今后不想纳侧妃良娣,太子妃又恐无子嗣,不想因此而惹来骚乱,特此请父皇收回太子之位。”
嘉文帝诧异地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自你十二岁起,朕就将你当储君培养,这些年你所作的政事政绩,令人刮目相看,太傅也赞不绝口,众臣也大多并无置喙……如今的子嗣问题,朕也曾问过徐院判。徐院判说只是不易,并不是不能。你们急什么?”
“太子册立和废除,并非儿戏,你们且先回去,朕心中自有定论。”嘉文帝说罢,起身将太子玺印拿起,走过来,继续塞回萧衍的手中,皱眉扫了他和郦妩一眼,“……与其在这里和朕闹,不如回去想想怎么给朕弄个皇孙出来。”
他说完又额外多瞧了郦妩一眼。
这女子着实生得太艳了些。都说红颜祸水,如今还差点成了“绝代”佳人。一向沉稳的太子,居然还为她闹出不要太子之位的荒唐之举。这着实是“不爱江山爱美人”。
萧衍和郦妩被嘉文帝派近身太监送了出来。
郦妩窘得脸色微红,侧过头看向萧衍,忍不住问道:“当初是殿下你选我做太子妃的?”
“是。”萧衍如今反而不急了,牵着她慢慢地往前走。“我说过,我喜欢你,从三年前就喜欢。选太子妃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自己曾经顾虑太多,什么都不敢说。”
他说罢,又侧过头看向郦妩:“若是当不了太子妃,你还愿意跟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