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建阳是特意托同事帮忙,都是公安局的同事,大家对他的家庭条件多少都知道,在县里无亲无故的,怎么会突然要请人吃饭,还是吃这么贵的烤鸭,里头肯定有猫腻。
在问清楚是谁之后,那个同事笑得一脸揶揄,但最后答应了,而且还帮晁建阳弄到了二楼靠街边,视野开阔的位置。
跟晁建阳说的时候,同事还一副过来人口吻,告诉晁建阳到时候吃烤鸭一定记得动作周到点,多照顾人家女同志,最好能把烤鸭卷好了递到面前,肯定很加分。
晁建阳虽然不喜欢同事过分的热切,但是对这些话却都记了下来。
一定要照顾好余禾,尽量不让她动手。
余禾跟着晁建阳上了位置,服务员甚至还给她们到了茶,一瞅装修跟服务员的素质,余禾的直觉告诉她,这里一定不便宜,很难得在县城里看见一家不错的饭馆,而且还能有二楼。
余禾说要请客,就真的是做好了请客准备的,她就怕不够,所以把私房钱都带上了,万一有什么也能应付不时之需。
没想到竟然真的能用上,她倒不是嫌贵,就是没想到晁建阳会选这么贵的地方,不太符合的他的形象。晁建阳可能没有杨怀成那么细致,但是为人正派,一般的请客他拒绝还来不及,更遑论吃得这么贵。
在余禾觉得奇怪的时候,已经有服务员推着推车过来了,旁边还跟这个戴白色高厨师帽,围着白围裙的厨师。
他拿起刀现场片烤鸭,手起刀落,干净利索,顷刻间一盘烤鸭皮就出来了。现在的人连肉味都少闻,更别提是烤得滋滋冒油的烤鸭了,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动。
不仅是片出来的皮肉,就是鸭架也是能吃的,撒上调料,味道极好。
晁建阳担心余禾不懂得怎么吃,他拒绝了烤鸭师傅的科普,直接自己解释,告诉余禾如何蘸酱,如何卷烤鸭肉,怎么吃比较好吃。
余禾从现代来,怎么可能不懂得吃法,但是作为在赤嵩大队土生土长的村姑余禾,她是不应该知道吃法的,所以余禾微笑着听晁建阳的讲解,时不时附和一句。
晁建阳卷好今天第一份烤鸭之后,就递给了余禾,他给出解释,“请客的人先吃。”
他要是说的别的,余禾肯定会拒绝,但是这个嘛,确实有道理,她接过盘子,拿起卷好的烤鸭咬了一口,余禾点头,“嗯,很好吃。”
这个好吃,主要是因为鸭肉不错。
这边的鸭子估计都是散养的,口感很好,不像现代,基本都是圈养的塑料鸭。至于师傅正不正宗这种话题,余禾觉得她很没有发言权,因为到了现代的时候,每座城市都能有很多烤鸭店,正宗这两个词委实烫口。
反正她吃着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就对了。
所以余禾笑得比刚刚更甜一些,眉眼弯弯,晁建阳觉得自己这次选的地方太对了,估计是戳中了她的喜好。
坐在二楼临街的两个人,完全不知道他们的一颦一笑,悉数展现在过往的路人面前,尤其是俊男美女,有说有笑。
这其中,就包括杨怀成。
他背着军绿色的斜挎包,里面放了好几本小小的书,是他刚从邮局里取出来的。之前在大队,余禾跟他闲聊的时候说她还没看过连环画,杨怀成回到知青点以后,就写信让好友寄了几本过来。
因为两地隔得远,一直到今天才到。
他准备给余禾送去,没想到路上就遇见了,只可惜她身边还有其他人。
杨怀成自晒一笑,定定的看了许久,转身离开。
第41章
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总是在不经意间就遇见惊喜。
际遇也总是大起大落。
杨怀成的挎包里,除了有带给余禾的连环画, 还有一封信,是他家里寄来的。
信里说,局势变动,杨怀成的爷爷奶奶可以重新自由出入,而杨怀成的父母也被调回了北平,这场劫难, 说不定就快要结束了。
不仅是结束,按照信里的口吻,恐怕杨怀成家里至少会回到以前的地位, 甚至更上一层楼。
他可以回去继续完成学业,拿到毕业证,不管是进机关,还是去国企,全都不是问题。
杨怀成的前途一片明朗, 他不用再屈居于这个小地方, 日复一日辛苦劳作。
因为以他家里原来的地位来说,想把他调回城,连一个借口都不必想,自然有人会办妥。
所以, 他真的要走吗?
还是留下来等一等?
总之, 因为受到家里来信的喜悦, 在看见余禾跟晁建阳相谈甚欢的场景时,荡然无存。
但他是个极为理智的人, 不会因为一面之词,或者偶然的一幕, 就产生误会,有什么事,总要当面说清楚。
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却是另一回事。
杨怀成清楚的知道晁建阳喜欢余禾,神女或许无意,但襄王必定有心。
一想到这里,他就是再理性,也不禁心绪翻涌。
杨怀成没有出现在余禾面前,虽然是偶然撞见,可何春花的事情本来就麻烦,至少等这边的事情完全结束了,他才好问她。
面得给她施加压力,或是烦心。
杨怀成最终把寄来的连环画交给了住招待所的何春花,托她转交,其他的事一字不提。
何春花不是一个擅长掩饰的人,从何春花招待他的神态举止,杨怀成敏锐的察觉到不会,但他没有试探,也没有揭开,如常的回去。
等到晚上逛完新华书店之后,余禾才回到招待所。
一进房间就看见何春花的脸色不大好,她关心的问道:“娘,你不舒服吗?”
何春花扶住脑袋,只想摇头,叫她说什么才好呢,“你啊你,再不做个决断,我迟早有一天得因为亏了良心吓死。”
余禾察觉到何春花话里有话,她很快就猜到了原因,“今天杨怀成来过了?”
何春花还坐在椅子那呢,她指了指桌上一沓连环画,“可不,给你送小人书来了。”
换成往常,余禾应该惊呼一声,迫不及待的打开看连环画。
可是今天,她刚和晁建阳出去回来,尽管她心里清楚,知道自己不喜欢晁建阳,中午的饭也是她发觉不对,自己悄悄付了钱,后面也跟晁建阳说清楚了自己不喜欢她,但回到家里看着这些连环画,总觉得不得劲。
这种复杂的心情类似于出轨回家被对象撞了个正着,结果对象什么也没说,就是静静的看着她,比直接指责还要难受。
余禾神情复杂,拿起一本翻了翻,这些连环画色彩特别鲜艳,而且很有年代特色,什么《一往无前的人》、《第一线上》……
她都还没看,就觉得书名和字体颜色一样红。
除了封面事彩色的之外,翻开里面全是黑白的,给余禾的感觉有点像实体漫画。
可能是因为新奇,倒觉得蛮有意思。
她唇角微微上扬,自然而然的露出一个浅笑,眉毛舒展,是极为放松的表情。
余禾把连环画合上,心里却想,杨怀成确实是一个很体贴的人,聊天时随口的一句话都会记住,甚至惦记许久。
这样宁静的时刻没有持续太久,从第二天余三贵他们再次进城找到他们开始,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
何家人早早叮嘱了,只要余家其他人出现,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们,他们会赶过来把关,免得余家人看见就何春花跟余禾,会花言巧语骗人。
经过上次商谈,余家人倒是认清了现实,没再说些题外话,他们把凑到的三百多块钱摊在桌面上,挑明了说只能凑到这么多,就算借也借不满五百。
剩下的钱,能不能打欠条?
吴贵兰跟何田对视了一眼,老夫妻俩都清楚,余三贵说的估计是真的。
大家都是农民,怎么可能不知道固定收入就年底分钱的时候有,最多偶尔悄悄去公社或者县城卖点鸡蛋跟农货。
但是打欠条嘛,还真不一定有威慑力,至少对余家这种一而再再而三不做人的家庭来说,很难有信服力,光是拘留所里的王爱花就是未知数。
王爱花这个老太婆生性刻薄,大家都是亲家,谁也瞒不了谁。
为了以防万一,何田主动把余三贵扶起来,“我不是难为你们,可你们说出来的话从来就没做到的,打欠条可以,但要写明了,如果不能按时还钱,你们家的房子就是春花的了。”
“这……”连余成龙都慌了。
可在国人骨子里的认知,房子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不到家破人亡不能卖唯一的房子,而田地则是农民做梦也想拥有的,是根。
现在要把安身立命的本钱作为抵押,任谁都会犹豫。
因为这意味着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不能按时还钱,那么将来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何田似乎看出了余三贵他们的顾虑,又添了句,“如果你们能用房子做抵押,欠的钱可以分三年还。”
也就是一年还五六十块,余家人咬咬牙就能坚持过来,毕竟余成龙有工作,余秀兰又到了出嫁的年纪,还能有彩礼补贴。
这么一算,确实是笔不错的买卖。
当然,最终的决定权在余三贵身上,他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想到全家把钱都凑了,房子只要能把钱还了,就还是自己家的,余三贵握拳捶了捶桌子,面色凝重,做出了决定,“成。”
有余三贵这个字,事情就算成了。
由识文断字的余禾写了欠条,又写明了抵押的事情,然后余家的四个人挨个签字按手印。
看着这一幕,吴贵兰松了口气,老脸上的神情如释重负。
而何春花拿着刚出炉的欠条跟钱,只觉得从里到外,一阵舒畅,这辈子都没这么快意过。
何春花握住余禾的手都濡湿了,她凑到余禾耳边兴奋的偷偷说,“闺女,你的嫁妆有了,将来不管嫁到什么人家,都能挺直腰杆做人!”
余禾听着何春花真心实意的话,竟然也热泪盈眶起来,她不一样,她是觉得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填满,热乎乎的,烫的人鼻子发酸。
正式做完这些,张招娣按捺不住,立刻问,“这下成了吧,你们什么时候去公安局说放人?”
余禾站出来说,“没有这么快,流程上的事情得走完,要公安局那边进行和解的程序。您们放心好了,很快的。”
张招娣有心想抱怨几句,可是瞥见满屋子都是何家的人,到底胆怯,撅起嘴嘟囔两声,没敢大声说。
余秀兰则是定定的看着余禾,除了跟上辈子一样的结局感到惊怒之外,她还产生了怀疑,余禾虽然习惯动作没有变化,可总觉得不好忽悠了,像是觉醒一样。
余秀兰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余禾会不会也重生了。
她什么时候重生的?自己的所有行为落在她眼里,是不是就像戏子一样可笑?
最最关键的是,如果余禾也是重生的,她拿什么赢余禾?
她得快一点了,至少、至少不能让余禾继续占上风,等到明年恢复高考,也许她就再也追不上余禾了。
现在是她唯一能把余禾拽进深渊的机会。
余秀兰看着余禾,目光逐渐偏执,还有不加掩饰的嫉恨。
第42章
作为当事人的余禾, 是没有察觉到吗,那当然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