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筒子楼都只有三层楼高,每家每户都是一个客厅一个卧室的户型。虽然面积不大,但在现在,已经是条件很不错的房子了。
江敏回家的时间正是晚饭时间,楼道里的灶台全部都放满了锅,要么蒸柴火饭的,要么就是炒菜煮汤的,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说不上是太好闻。
江敏上来的时候看到她婆婆正在炒菜,不知道炒的是什么,锅里的油飞溅,浓烟几乎挡住了锅中的食物。甫一靠近,江敏就被呛得捂住嘴咳了几声。
婆婆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看到江敏一边捂着嘴咳,一边拿手在脸前扇风的模样,顿时耷拉着一张脸,嘀咕道:“没见过谁有这么娇气。”
周围都是各种煎炸炒的声音,江敏没听清婆婆说了些什么,大声问道:“妈,你炒的这是什么啊,我看都快糊了。”
“你说什么?”婆婆大声喊。
旁边正在煮汤的邻居说:“你儿媳妇说你炒的菜是不是糊了。”
婆婆瞪了她一眼,扯着嗓子喊:“糊不糊我不比你清楚啊,你赶紧回去看跃进去!”
江敏看了看那锅里的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决定不去自讨没趣,转身上楼了。
她一开门,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见前方有东西直直飞过来,她下意识躲开,那玩意突然拐向另一边,撞到了门上,“啪嗒”一下就掉落在了地上。
江敏才发现那是个木头做的玩具飞机。
儿子曾跃进跑过来,乐呵呵地迎接妈妈回家,“妈,你回来了!你看你看,这是爸给我做的飞机!”小孩儿把地上的飞机捡起来,献宝似的给他妈看。
那飞机做得有模有样,只是原料不太好,看起来有些薄,才摔了这么一下,机翼都有些晃悠了。
江敏她男人是个木工,平日里有剩余不要的木料,都会做成玩具给儿子玩。曾跃进屋里不止有一堆没用的木材,还有一些做得精致的小木车、小木螺旋桨……
“你爸这手艺还真是越来越不错了,不过玩木飞机你可要小心,别碰着别人眼睛了。”
曾跃进说:“看到飞机过来都会躲开的呀!”
“万一别人没有注意到呢,平时你怎么玩妈妈不管你,注意不要伤到别人,也不要伤到自己。”
曾跃进是个听话的孩子,妈妈好好讲道理,他自然听得进去。
倒是在屋里听广播的跃进爸突然道:“一个木飞机,怎么就伤到人了,孩子喜欢玩让他玩就是了,注意这儿注意那儿的,反而没什么乐趣。”
“话是这样说,但是该注意还是要注意,不管玩什么游戏,安全最重要。”江敏拉过来一张凳子坐下,“老公,给我揉一下肩。”
跃进他爸闻言,把广播按暂停,起身就到江敏身后给她揉肩膀。曾跃进见状,也过来凑热闹,“妈妈,我也给你按摩!我现在的力气可大了。”
说完,小男孩还举起手比了个大力士的动作。
江敏一下就笑了出来。
上了一天班,回来以后儿子和男人都给自己按摩,这日子别提有多舒坦。
江敏舒坦,刚把饭菜端上来看到这一幕的曾母可就不舒坦了。
人家谁家的媳妇不是伺候公婆伺候男人的啊,只有她江敏,白天不在家带孩子,晚上回来还支使他儿子和孙子干这种活,没见过这种媳妇!
她重重地把饭菜放在饭桌上,没好气地喊了声:“到点了都记不得吃饭,还要喂你们啊!”
这边一家三口将才反应过来。
趁着曾母去拿碗筷的工夫,江敏小声问丈夫:“妈今天怎么了?不太高兴吗?”
跃进爸摇摇头,“不知道啊。”
曾母又喊:“跃进,快去叫你爷爷来吃饭,让他别在外面和那些臭老头们凑一块了。”
江敏蹙了蹙眉,叫住儿子,“跃进,你去帮奶奶拿东西,我去喊爷爷。”
筒子楼这边老年人不少,曾父一贯喜欢去别人家串门。串门就算了,人不太有眼力见,到饭点了都还磨磨蹭蹭不回家。
江敏怕婆婆这样骂了两句,儿子学了什么不该说的说给别人听,干脆主动去叫她公公回来。
等一家人都到齐,要上饭桌的时候,她看到桌上被炒得黢黑的剩菜,不禁皱了皱眉头。
江敏和其他人比起来,家里条件还算不错。她男人做木工,自己又在供销社上班,养活一家五口完全不成问题,在吃食上,更不会短了谁的一口。
就是婆婆有个不好的习惯,剩菜剩饭永远舍不得扔。
如果是真的剩了什么菜那还好,最后盘子里剩下的青椒、大蒜等佐料,她也舍不得扔掉,下次炒菜时,把几个盘子里的菜都合一起,又是一盘“新”的菜了。
江敏提醒了很多,但曾母还真有些屡教不改的意思。
“妈,下次像这盘菜,咱们就不要了,里面也没有啥可以吃的,来来回回炒多了,还会有毒。”她边说,边把那盘菜端起来。
曾母心头本来就不愉快,一下子急了,把盘子抢过,“你不吃我吃,谁说炒多了有毒?我看你是没经历过饿的时候,不知道饿肚子的苦。”
曾母把抢过来的盘子微微倾斜,里头的剩菜剩油一起倒进了碗里。
同时还不忘留给自己的小孙孙,“跃进,来,用这个拌饭吃,香的嘞。”
曾跃进赶紧抱着碗躲开,“我不要,黑乎乎的……”
曾母脸一沉,“好吃的留给你都不要,我自己吃了!”
这时,跃进爸拉了一下江敏,好声好气地说:“一盘菜而已,还有其他可以吃的,先吃饭,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啊。”
江敏方才作罢。
一顿说不上是太愉快的晚饭结束,曾母把碗筷收拾干净,江敏便和她一起去洗碗。
水管里的水刷刷往外流着,水声中,江敏听到曾母问:“江敏啊,我前段时间和你说的那个事,你考虑好没有啊?”
江敏一愣:“什么?”
“还装傻呢?跃进都五岁了,你趁着年轻,赶紧再生一个。”
江敏想也没想:“再生一个我照顾不过来,还上着班呢,太累了。”
曾母瘪了瘪嘴:“你那班上不上都行,家里又不是缺你出去挣的那一口吃的,女人啊,还是要把家里打理好,丈夫和孩子照顾好了,不比你去外面挣那两毛钱有用?”
这样的话,她从曾母,甚至是周围的邻居口中听过不少次,却依旧觉得十分刺耳。
曾母继续:“而且你看看你,在外面干那工作是清闲了,可是男人儿子回来连口热水都喝不了。你不会炒菜做饭,不会做家务,这个我就不说了,毕竟你们城里姑娘是享福享习惯了的,但其他不行,生孩子总该是你要做的吧?”
江敏说:“妈,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合着我嫁到你家来,就是为了给你们生孩子的?”
“难道不是吗?你一个女人,在家里不照顾公婆,拉扯孩子就算了,这孩子总不能不生啊!”
家里没有灶房和洗手池,整个筒子楼洗碗、洗脸都是在走廊上的水池里进行。
江敏被婆婆这句话气得七窍生烟,但是不好在公共场合吵起来,把心里头的怒气生生压了下去,“妈,这事咱们先不说,回去再谈。”
然而回去又有什么好谈的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江敏对于生二胎的事目前没有做太多打算,就现阶段而言,她确实不是很想生孩子。
但在曾家,她现在多少是有些孤军奋战,公公都是听婆婆的,丈夫没有表态,江敏说了两句说不下去,就躲卧室里去静静了。
没一会儿,跃进爸推门进来,看屋里没开灯,他顺手揿下开关,再钻到床上问江敏:“还在生气呢?”
江敏把被子盖住脑袋,一副不愿意听他说话的模样。
跃进爸又说:“别气了别气了,娘那边我会再和她说说,她也只是想再抱个孙孙而已嘛。”
江敏一下从床上坐起身,“而已?老公,你是没有听到当时我洗碗妈是怎么给我说的,她说我嫁到你家就是为了给你们生孩子,这怎么能让我不生气?”
“哎呀,娘不是这个意思,她老人家嘛,是觉得多子多福好,所以想让你再生一个。你看咱们周围邻里,谁家不是几个孩子,你再生一个,跃进也有伴,才不会孤孤单单嘛。”
江敏这下听出丈夫的意思了,“照你这么说,你也是来劝我的?”
“这要看你觉得我是劝你生,还是劝你别生气了,”男人笑笑,“这个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咱们一家人不可能因为一提到这个就吵架吧?”
“那你说说,怎么解决?”
“老婆啊,从我的角度上来说,肯定是觉得再生一个好……”
江敏打断他:“废话,又不是你生,你会说不好?”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但是你不愿意生,我肯定不会逼你的,”跃进爸一脸诚恳地说,“只要你想好了,到时候爹和娘那边我会和他们好好说,但前提是你一定要想好。娘想让你生二胎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这个事情让我们一家人有隔阂不值当。你不生也是担心照顾不过来,这个你可以放心交给爹娘,跃进小时候不就是他们照顾的吗,工作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支持你继续上班。”
“说来说去,你搁这儿给我说我生孩子的好处,就不想想我为什么不愿意生吗?”江敏冷着脸道。
跃进爸似是察觉到她真生气了,还想开口说什么,江敏抬了抬手,道:“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事了,让我想清楚之前,你自己先想清楚。”
语毕,她一翻身,又钻进了被窝里。
江敏把杯子盖住头,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被褥,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确实有点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办了,不知道是兰君的话,她会怎么处理呢。
***
另一边,被江敏惦记着的季兰君,每天的日常就是上班、做衣服。
两套衣服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到交衣服之前的时间绰绰有余,她便也不赶工了。
杨宝珍知道她接了衣服的活,每天晚上都饶有兴致的来看她做衣服,见她每次裁剪和缝纫的时候都不用尺子量,还有些惊讶她是怎么做的。
季兰君以前没觉得自己这方面有多出色,但听了江敏夸,又见杨宝珍这么惊讶,心里还有些满足和骄傲,“我也说不清楚,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要一点一点量,怕做出来以后穿在身上不舒服,后来做得多,不但不用量,还知道版型怎么做才能穿得好看。”
“怪不得你和喜悦喜乐的衣服和别人的大差不差,但看起来就是要合身。”
“那杨婶你穿的时候觉得合身不?”
杨宝珍打趣道:“你这个丫头,想听我夸你就直说,哪里还这么拐弯抹角的呢?”
季兰君笑着没说话,倒是喜悦插嘴:“可是娘做得好的话,不就是应该夸娘的吗?”
“是是是,谁都应该夸你娘。”
杨宝珍说着,又看季兰君继续做衣服,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从凳子上站起身道:“对了,我有个东西,你们等我拿过来啊。”
季兰君母女三人一脸疑惑地看着杨宝珍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没过多久,她抱着一个灰布包着的包裹又回来了。
小孩子好奇心重,喜悦和喜乐赶紧凑上来看是什么好东西。
“杨姥姥,你去拿什么了,是好吃的吗?”贪吃鬼喜悦问。
“吃的东西才不会这样被包着呢,杨姥姥是不是去拿衣服啦?”
杨宝珍刮了一下喜乐的鼻头,“喜乐这么聪明啊,一猜就猜中了。”
她把包裹放在炕上解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漂亮的高跟鞋,随即就是一件淡蓝的布料。
看到布料的瞬间,季兰君顿时认出来那是什么了。
旗袍。
她脸色微微一变,赶紧去把门窗都关上,还特地环顾了四周看有没有人。
杨宝珍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兰君,怎、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