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去洗手,过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季兰君放下话,转身回了屋里。
杨宝珍正在搭桌子,听到她刚才在院子里的话,问:“她俩回来了?”
“嗯,我让她们去洗手了。”
季兰君去灶房舀了三碗饭,准备了三双筷子,到堂屋里放在她爹娘的遗照前。
逢年过节要供饭,这是她家的传统,只是还没来得及供,就听见杨宝珍问:“喜乐,喜悦呢,咋没跟你回来啊?”
“……”
“你这笨丫头,杨姥姥问你话呢。”
季兰君探了个脑袋出去看,只见喜乐背着双手站在杨宝珍面前,眼神提溜提溜的转着,就是不说话。
一起出去玩的喜悦不见身影,她想到刚才的确是只看到了喜乐。
季兰君有种不好的预感:“喜乐,姐姐呢,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玩的吗?她去哪了?”
季兰君发了话,喜乐才慢腾腾挪到她面前:“娘,你会不会打喜悦呀?”
“那得看你们犯了什么错。”
喜乐赶紧摘清关系,“我没有犯错,只有喜悦。”
“好,那就看看喜悦到底犯了什么错。你把喜悦叫过来。”
“可是喜悦说,要不打她她才回家。”
好家伙,这还威胁上了。
杨宝珍道:“还会和你娘讲条件了,你给喜悦说,再不回来她就要被打了。”
喜乐看看杨宝珍,又看了一眼季兰君,十分苦恼。
季兰君说:“行,我保证不打她,你让她回来承认错误。”
小家伙这才猛猛点了两下脑袋,跟个小炮.弹似的“倏——”一下就冲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她领着双手背在身后的喜悦回来了。
喜悦明显是已经洗过脸和手了,刘海都是湿的,她一贯话多,今天却特别安静,两只手背在身后,低着脑袋进了屋。
季兰君把她领到跟前,问:“喜乐说你犯错误了,你给娘说,你犯了什么错?”
“你还说不打我。”
都这会儿了,还惦记着这承诺呢。
“嗯,我说了不打你。”但有的是方法治你,季兰君想,“那你现在先承认错误。”
喜悦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才发现她不是背着手,而是用手蒙住了屁股的地方。
她缓缓地把手撤开,露出挡住的地方。
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洞,里面的棉花都漏出来了,洞的边缘依稀还能看到火燎的痕迹。
那一瞬间,季兰君只觉得心头一梗,连呼吸都开始不畅了。
她忍着气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喜悦的眼珠不安分地转动着,瞥了一眼旁边的喜乐,说:“我放了个屁,裤子就成这样了。”
季兰君:“……”
“噗……”杨宝珍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你这屁怎么还跟炮仗似的,能把裤子燎成这样。小喜悦,以后要过年你就给你娘说,拿个瓶子把你的屁接住,就能当成炮仗卖了。”
和杨宝珍认识这么久,季兰君第一次知道她这么有幽默细胞。
忍着没有笑出来,她看着女儿一脸懵懂地摸了摸头发,天真地说:“可是我的屁太有威力,也没有办法呀。”
杨宝珍实在是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出来。
季兰君一把掐上喜悦的脸,深吸一口气:“娘什么时候教你撒谎了?我说过你犯错了不揍你,但是没有说过撒谎不揍。”
“唔唔……”喜悦说,“是、是是……是大龙,他放炮仗,烧到我的屁股了。”
“什么炮仗烧这么一个大洞?”
喜悦又说:“就是那种特别响的炮仗。”
季兰君看她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收回了手,“你们出去玩的时候娘是不是给你们说过不准把衣服弄脏,你倒好,直接把裤子燎个大洞回来。等到明天我们去李爷爷家,喜乐穿着新衣服,你穿着旧衣服去吗?”
小孩子可能有时候无法明事理,但有些场景她知道是什么情况。
想到喜乐可以穿着新衣服,而她只能拿着以前的旧衣服穿,便开始难过了起来,眼睛里马上涌起了泪珠,可怜巴巴地道:“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还是把衣服弄坏了对不对?”
“可是我明天去李爷爷家,想穿新衣服。”
“那你的裤子都烙了洞,家里也没有其他新衣服了,除非你把裤子缝起来。”
“那我就缝起来。”小丫头一脸倔强地说。
“好,除了缝起来,一会儿喜乐去玩,你要和我做家务。”
为了能有新衣服穿,喜悦当然是点头应了。
擦掉眼泪,喜悦乖乖地跟在妈妈屁股后面,把饭菜全部端到姥姥姥爷的遗像前,供完饭后,几人才开始吃今晚的年夜饭。
有了美食,小丫头们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毕竟能吃菜吃肉喝汤的日子一年可能就这么一回呢。
饭后,季兰君给喜悦喜乐一人发了五分钱的压岁钱,杨宝珍缝了三个荷包,大的绣有兰草的荷包是给季兰君的,小的有花的是给双胞胎的。
以前喜悦和喜乐哪里能有这样好的东西,她们记不得了曾经过年时的模样,但是知道家里有客人来的时候,她们不能上桌吃饭,客人只会给堂哥礼物,她们是丫头,得不到礼物的。
但是娘和杨姥姥就对她们不一样,不管是红包还是荷包,两人都有份。
喜悦和喜乐高兴地把五分钱的压岁钱放进了荷包里,两姐妹凑到一边去讨论这个钱该怎么用了。
季兰君这边拿到杨宝珍的荷包,放在手里端详的一番,“给两个孩子准备就算了,给我绣得还这么精致,也花了不少功夫吧?”
“你不也是孩子,给你准备和给他们准备是一样的。我不会绣其他花样,正好你名字有个兰字,我就偷懒绣了个兰草。”
“杨婶你这样一说,倒让我这个什么都没准备的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呢!你准备了我都不收,”杨宝珍先是笑了笑,随即长长叹了口气,“搁在前些年,我也想不到,这辈子还会有人和我一起过年呢。”
看见她脸上有些怅然的表情,季兰君也有些感慨。
的确,在上辈子,杨宝珍不但没能寻找回儿子,直到她死都是这样孤孤单单一个人。
如果她从出生就孑然一身那还好,但有过温暖的家庭,再看着大家离开,自己变成被世界抛弃的那个人,这种孤单难以言说,她也没有人可以言说。
季兰君握着杨宝珍的手,说:“没事呢,今年您和我一起过年,咱们明年还一起。等到以后咱们离开五里屯,我再帮你打听打听你儿子的下落,有了期待,这日子才好过下去。”
杨宝珍摇了摇头,“如果你是早十年给我说这些话,那我肯定还是抱着希望,现在都这把年纪了,这样的日子我就满足了,他已经没消息这么多年,可能是真的回不来了。你别担心,我早就不会难过啦,他就算真离开,也是为了解放离开的,我骄傲还来不及。”
“知道你能这么想,不管他现在状况如何,肯定会放心的。”
季兰君或许不了解杨宝珍是怎么说服自己放下的,但是她清楚,一个烈士家属的自豪。
杨宝珍当年无法接受儿子的失踪,和丈夫执意去寻找,那是他们对亲人团聚的渴求。
多年的时间让她面临事实,接受再也见不到儿子的事实后,能够释然,那是再好不过的。
待到稍晚一些,原本安静的村子里响起了广播声。
现在不像后世一样有诸多的娱乐手段,受限于科技的发展,大队里在除夕夜里的庆祝就是一起听广播,听完以后,再一起放鞭炮,这个年就算跨过去了。
季兰君本来是不打算参加的,但想了想,现在这个时代还是不要被人揪住小辫子,给两个女儿穿得厚一点,叫上杨宝珍一起去听广播了。
广播听了一宿,鞭炮放完,她才带着眼睛都睁不开的喜悦喜乐回家,这个除夕,算是这般平淡又不一样的过完。
从去年开始,“革命化的春节”被各个部门所推行,供销社在过年的时候也不放假。
休息了除夕那天,季兰君又回到供销社去上班,下班后,带着孩子去李有才家串了门,今年过年她就没有其他打算了。
一直到了初八,服装厂的大师傅周楠才来找她,说了去帮忙的事。
“你们毕主任那里我们已经和他说好了,供销社这边人手忙得过来,你到时候就去我们厂里面,和我们一起做衣服就成,要是你打算在厂里住的话,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去,不过我们那里只有一张床了,带两个孩子可能有点挤,你看看能不能让家里人帮你照顾另一个。”
虽然这个和先前说两个孩子都能带过去有些变化,但季兰君还是很感谢周楠的安排。
包吃包住,还有足够的报酬,她帮忙一点也不亏了。
“要是那边挤的话,我就不带孩子过去了,反正服装厂就在镇上,我回家也累不到哪里去。”
“都看你,我主要也是怕你跑来跑去不方便,厂里比供销社这边还是远一点,而且现在三天两头下雪,路也不好走的。”
“没关系,我都习惯了,而且现在孩子都是让邻居帮我看着,我要是几天不回家,那俩丫头恐怕不习惯。”
周楠迟疑了一下,“邻居?”
“哦,”季兰君说,“我爹娘去得早,离婚以后是自己带着孩子,平时都是邻居帮我看着呢。”
她这话说得平静,但是内容对于周楠来说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你……离婚了?”
服装厂和供销社都在镇上,像肖茂春那样的,和供销社里的人来往多,自然是听过不少八卦。
但周楠这人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典型,哪怕是找到了季兰君,她也没听别人说过季兰君的七七八八,更别提离婚的事了。
上上下下把季兰君打量了一通,她一下没从震惊中走出来。
实在是周围离婚的人太过少见,尤其是像季兰君这种离婚还带着两个孩子的。
“嗯,我离过婚,应该不会给你们造成影响吧?”
周楠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会不会,我只是没想到……”
周楠突然有些词穷,对季兰君反而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敬佩。
第29章 029
季兰君去镇上缝衣服, 家里的孩子交给杨宝珍帮忙照顾。镇上工作的环境还不错,是制衣厂专门分出来的地方,季兰君手脚麻利, 能比其他人更快的完成工作, 而且保质保量, 做出来的东西很好。
周楠又问她介不介意闲下来时做包。
季兰君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