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一下子就不敢再提了,这家产妇的妹妹是个有本事的。
她同林菀打照面也没几次,但知林菀在这松云县城内的名声十分响亮,前头,她接生过的周府的双生子,据说就是这林大夫给保的胎。
如今,这松云县城里头,甭管是像周府这样的书香门第,还是城中那些长袖善舞的富户太太们、亦或者各家闺阁小姐提起她,没有一个不夸的。
别看小娘子年纪不大,这本事可是厉害着呢。
是以,既然林菀发了话,稳婆也就老老实实听她吩咐了。
林菀可没兴趣去了解,稳婆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她走到床边,摸了摸林娇的脉搏,发现人没事,才舒了一口气。
又去被子底下,检查了一下宫│口,发现才开了不到四指,离生还有一段时间。
看过林娇,确定她没事之后,林菀又拜托方嬷嬷去厨房弄一碗红糖米酒鸡蛋汤过来。
方嬷嬷没说什么,点头应下了,只是她没想到,林菀却很诚恳地对她致谢,“谢谢,麻烦嬷嬷您了。”
因方嬷嬷身份不一般,她既是周呈睿的奶娘,又是啾啾的教养嬷嬷,在王府里颇受人尊重,她唯一的子嗣早夭,后便再也没有生育过,
方嬷嬷平静地打量着,这个不甚熟稔的年轻女子,对她临危不乱的性子也是真心佩服,又近距离感受到她作为大夫的专业,心中更是钦佩。
怪不得,父女俩都被林家人收服。
连她这个老婆子,也喜欢这家人处事的妥帖,更遑论睿亲王这种没有感受过平常人家温馨的皇家子弟。
他是她看着长大的,虽出身高贵,却在情之一事上受尽磨难,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了真心喜爱的女子,这女子即将生下他的孩子,她这个乳母自然不能拖他后腿。
“二小姐,客气了,老奴这就去准备。”,方嬷嬷恭敬回道,依着林娇的身份,唤林菀一声二小姐。
说罢,方嬷嬷立即掩门出去了。
想到周呈睿以后会被人真心疼爱,会过上妻贤子孝的日子,嘴角便掩饰不住的笑意,脚下步子“噔噔噔”的,好似年轻了十岁。
稳婆忙着照顾产妇和清理血污。
而林菀,则把待会要用到的工具,一一消毒准备好。
等忙完这些。
林菀才有闲情去瞧那个,一直蹲在床铺脚踏边,紧紧握着姐姐手的男人。
她发现,男人早已没了平日的矜贵模样。
只见,如今的周呈睿头发散乱,面色不佳,额前热汗涔涔,头发丝都冒着热气,看起来比林娇这个产妇还要狼狈。
“怎么?姐夫又不是第一回当爹,至于这么紧张吗?”林菀故意打趣他,其实是想要分散他一下的注意力。
周呈睿将林娇的手放进被子里,随后自己一屁股坐在榻板上,连多年养成的规矩都不在意了,“小妹不知道,啾啾母妃生她时,他们连院子都不让我进,我根本不晓得,妇人生产时是这副模样。”
说着说着,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明白,你阿姐与我而言,跟啾啾母妃不一样,你阿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心甘情愿想要的,我希望他们母子平安。”
林菀可没那个兴趣,去探究他从前的那些事儿,没有娘家人会想听自家姑爷提起旧人。
再有就是,她这人一向不喜欢刨根问底,连自家相公成婚前,那点儿破事都懒得打听,这便宜姐夫的爱恨纠葛,她更没兴趣知晓了。
林菀抓住他话里的几个字眼,借机问道:“姐夫怎么知道是母子?万一是母女呢?”
“若是女孩儿,那是最好不过了,模样脾性像你阿姐这样就很好。”,周呈睿想着娇娇软软的小闺女,心情更好了。
算他识相,林菀还想着,他要敢说出什么重男轻女的话,看她不怼死他。
后来,两人又闲扯了几句,无外乎还是关于孩子跟林娇的事儿,中途林娇醒了,周呈睿便喂她吃了些东西。
林娇看到自家妹妹在身边,先前那些害怕,顿时烟消云散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十分信任她,只要有林菀在,好像什么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倏然,又一阵钝痛自腹部传来,肚子瞬间出现紧绷感,林娇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宇,又拧成了山。
周呈睿喂到她嘴边的那勺甜汤,她是怎么都不愿意再张口了。
这次的疼痛,来得密集而强烈,林娇的嘴唇都快要咬出血了,也没好受几分。
周呈睿很心疼,他把自己的手递到林娇嘴边,想让林娇别咬自己,改咬他的手腕。
此时的林娇,痛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真的差点一口咬上去。
林菀见状,立即将周呈睿的手挥开,嘴里骂道:“别添乱,我阿姐痛得厉害,下嘴没有轻重的,别到时候你手血流不止,我中途还得治你......”
“对不起,是我冒失了。”,周呈睿赧然地低下了脑袋,确实是他考虑不周,差点坏了事。
林菀懒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跟他一般见识。
随即,她在屋里找了块干净的布巾递给他,让他放在林娇嘴边咬着。
稳婆在底下查看了一番,告诉林菀孩子的头看得倒了。
林菀回了声“好”,转瞬便让方嬷嬷在林娇胸│口下方拉起一块深色的布,遮住产妇的下半截身子。
男人进产房并没有什么忌讳,可生孩子的过程过于血腥,周呈睿还是少看为好。
林娇肚子里怀了不止一个孩子,林菀比平时更集中精力去注意产妇中途的身体变化。
这里没有急救的设施,要是大出血只能死路一条;更没有剖宫生产的条件,那些在小说里轻松就能完成的外科手术,只是对医学的亵渎。
羊水栓塞、新生儿溶血、胎心骤停、术后感染......哪一项意外都致命。
这一次,林娇只能靠她自己。
......
室内烛火燃尽,窗外白昼终于取代了黑夜。
风停了,雪也停了,烈日普照在这片银装素裹的大地上,难得带来一丝暖意。
林家的院子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寂静,产房外的人,只敢在门上贴耳探听,大气也不敢出,全都耐心地等着。
从日升到日落,好似只用了须臾。
夜幕再次降临。
在这个还剩最后半日,就要进入腊月的时间段,孩子终于舍得出来了。
林菀小心地托着孩子的头,另一只手托着后脖颈,稍稍用力将其从产道里拽拉了出来,霎时,婴儿响亮的哭声响彻小院。
屋内屋外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林菀看着这个,比单胎孕育的胎儿小了许多,但还算健康的孩子,终于露出了从昨夜到现在的第一个笑。
她快速地将孩子的脐带打结,再用消过毒的剪子剪断,才将孩子交给稳婆,让她帮忙将孩子收拾一下给包起来。
从听到孩子哭声的那一刻,林娇觉得所有的疼痛好像都值了,她抑制不住的大哭出声,周呈睿转头看着他,眼尾也是一片猩红。
连方嬷嬷也激动得老泪纵横。
“阿姐,别哭了,留点力气,肚子里还有孩子呢。”,林菀适时出声提醒道。
其实,她累得都有些快站不稳了,为了醒神,她随便喝了两口桌上的冷茶,又回到床前开始继续忙碌。
后头这个孩子,比前头那个还要小一些,所以这次林娇生得比前头顺利很多。
也可能是痛到麻木了,这回她连布巾都没咬。
也许知道母亲辛苦,这次没用到一刻钟,老二就生了。
嗯,还是个男孩儿。
此时,林娇的肚子已经小了很多,虽然肚子还有些鼓,稳婆依着经验,想着无非就是些胞衣和血水。
差不多等胞衣下来,这活儿就算了了,她见林菀累得厉害,便劝道:“小林大夫去歇会儿吧,胞衣让老婆子处理就是了。”
哪知,林菀竟然摇摇头,又坐了回去,“等会儿再歇,还有一个孩子呢。”
周呈睿:“什么?”
方嬷嬷:“什么?”
稳婆:“不可能吧?”
几人的表情很精彩。
“孩子已经进入产道了,个头小了些。”,林菀对他们解释道。
没让他们等太久,林娇的痛吟声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她明显疼得不如前两次。
老三也是个懂事的,跟他二哥中间隔了还不到半刻钟,没让母亲遭太大的罪。
然而,孩子落地时已经过了子时,因此在出生时日上,他便比前头两个哥哥小了一天。
三个孩子都小小的,必须得精心养着,若不是出生在富贵人家,只怕口粮都成问题。
林娇早累得虚脱了,因为孩子小,产道撕裂的情况并不严重。
林菀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将她的伤口给缝合了。
又撒了些止血散在伤口上面,很快从那伤口流出的鲜血便凝住了。
她先查探了林娇的脉搏,确认没有大碍,喂她吃了几粒止血丸。然后,又去瞧了瞧,三个小得跟猫儿似的孩子,简单交代了方嬷嬷和稳婆几句,让她们注意给孩子保暖。
最后,叫周呈睿去把奶娘叫过来,让她们给孩子们喂奶。
待做完这些,她才说自己要回去歇会儿。
她太累了,有些事,她想睡醒了再去处理。
她想,有些话,晚一些说应该也可以。
让姐姐和外甥们都活着,她做到了。
林菀脚步虚浮,强撑着睡意,推开门走出去,脚步刚迈过门槛,便看到了那个满眼血丝,跟自己一样,一天一夜没有阖眼的男人。
眼下已是寅时,其他人熬不住都回去睡了。
只有这个傻子,还在等她。
倏尔,浑身是血的她倒在了李砚怀里,吓得男人差点魂飞魄散,顷刻间,豆大的两颗泪珠,悄无声息地砸在林菀苍白的脸上。
李砚哭了。
“相公,别怕,我没事。”林菀已经没力气替他拭泪了,只能轻声安慰他,“我只是累了,想洗个澡,再睡一觉。”
“你帮我洗吧。”
“好。”
“你陪着我睡好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