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素素也都听闻, 隔日便迫不及地挺着孕肚专门过来一趟。
冯素素这胎怀上不易,也正因如此,周妩才没敢叫她昨日和沈君茹她们一同参宴, 生怕席间意外受了冲撞, 结果风声一传出去,她倒是比谁都更迫不及待。
前后算下来,她们该是有四个多月未见过面了,起初知闻素素有孕,也是两人后面通过书信往来,这回见到本人,周妩自是欣喜, 她迎上前去主动拉过冯素素的手,简单寒暄完,便赶紧好奇又新奇地垂落目光, 直直盯看向她的肚子。
冯素素无奈笑笑, 语道:“还不明显呢, 不如摸摸看?”
说着,她拉过周妩的手腕, 带动着她轻抚过自己的小腹, 周妩也是头一次尝试摸人孕肚,当下紧张到连手指都犯僵硬, 慢慢贴落时,她更不敢多用半分的力气,直至落实,那种言语无法说清的微妙感愈演愈烈。
她屏气静心,等了等才抬眼,看向素素困疑出声:“好像……宝宝没有踢踢我。”
“那么有活力的话,不折腾坏我?”冯素素摇头,忍俊不禁地开口,“你怎么跟梁岩一样,他日日也要摸摸才能放心的。”
周妩现已嫁为人妇,当下在闺阁又避着外人,她开口自没顾忌那许多。
于是揶揄小声着:“我与梁将军,定然不是一种‘摸’了。”
冯素素后知后觉,闻言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话本就存着歧义,现下再被调侃,她脸颊两侧瞬间浮出晕团薄红,又轻咳一声,躲开周妩不断尝试轻抚的手,往后退开两步,倚坐回软榻上。
为避免周妩继续逗乐恼人,冯素素话锋一转,赶紧将话题转移到对方身上。
“对了,你们昨日的那场投壶比试,在京中可是传得沸沸扬扬,沈君茹她们几个逢人便传语,将容公子赞誉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可惜昨日我没能来,不然一准看上这份热闹。”
周妩叹了口气,也是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家那两姐妹惯会寻乐子,添热闹,这不这回就赶巧寻到我身上了,也是叫人实难招架得住。”
“其实想想,她们折腾这一遭也不完全都是坏处。以前在京,旁人就爱闲心议论你的婚约,每每谈论起时,其中不乏有人总爱阴阳怪气地说些风凉话,还有的卯着劲头想把你的风光比下去,她们视你为攀比目标,殊不知,你从来就没有把她们放进过眼里。眼下,咱们正好借着沈君茹的嘴,把先前那些传言与猜疑通通打消,也叫这些人心里知明,容公子轩然霞举,湛然不俗,可不是她们短目中自以为是的江湖蛮人。”
听冯素素说完,周妩认真思量片刻,而后开口:“她们怎么想不重要,但需给容与哥哥正名。”
旁人议论她如何,周妩都无所谓,但容与哥哥风光霁月,清风朗俊,她绝然不许有人刻意对其名声进行抹黑,尤其他的身份又不仅仅是周家女婿,堂堂一门宗主,名誉岂能不重,他可以洒脱不顾,周妩却要小气地护短呢。
冯素素一笑:“我也正是这样想的。本来还头疼不知要帮你寻个什么法子解决,结果一轮投壶过后,自有人帮我们把事做成,如此既不显得刻意,效果又实实在在,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周妩:“此事确实赶得巧。”
冯素素立刻反问语气:“哪里只是巧,换作旁人未必有这效果,还得是你们家容公子自身魅力无穷,只是展露个射艺,便能叫沈君茹她们念念不忘,口口相传。”
周妩调笑看着她,“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在家时是真的没少打听。”
“不然呢?”冯素素语气神气着,又道,“若不先传到我耳朵里,怎么保证这些话能挨个传到那些人耳里?”
“不必再与她们计较了。倒是你,腹中这一胎怀得实在不易,梁岩不在你跟前守着,怎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京城?”
冯素素叹了口气,直言告知详情,“是公事所派,他奉圣上口谕与屹王殿下一起去了襄城。”
“襄城?”周妩诧异,只因此地过于耳熟,青淮山正属襄界,此刻屹王忽的率人去那,不知又有何谋计,周妩心觉不安,立刻又问,“素素,你可知他们此行关乎何事?”
“帮梁岩收整行装时我便问过了,可是他三缄其口,也没跟我说得具体,只在即将分别时为了安抚我情绪,才勉强透露此事1关涉前朝余孽,但没什么行事风险,叫我只管安心。”
周妩品咂着这番话的意味,还是想不明白,“前朝余孽不是都关押在了随州?就算有些逃窜在外,也不至于奔到襄城啊……”
冯素素摇摇头,回答不出,“这是圣上密令,我也没能打听到更多,只是梁岩走时的确行色匆匆,一派认真模样,可见他们这回要抓捕的人,绝不是什么普通小角色。”
光明教眼下还有什么大人物吗?
周妩定神认真思忖,先前在随州时,她已与容与打听清楚,光明教目前为教中左右护法领事,而现如今左护法被伏身死,右护法贺筑又有归顺屹王之嫌,哪里还有什么第三号人物。
她生怕事情会再生变,凡是屹王涉手之事,她无法做到不提心吊胆。
“阿妩,想什么呢?”看出她愣神久,冯素素在旁扬声唤她。
周妩回了神,面容勉强恢复如初,“没什么,就是在想你这身子金贵着辛苦来府一趟,我要怎么丰盛招待招待梁夫人才好。”
冯素素不觉有异,只以为她逗趣自己,于是挺起肩膀也作势玩笑回话:“毕竟是带着两张嘴来,我现来可是嘴挑得很,那今日午膳就叫你们家的厨房师傅好好露一手吧。”
周妩不忍失笑,“定是要管饱的,不然我是没法跟梁将军交代。”
……
容与来府后一直未单独与周敬会过面,恰冯素素进府时,北院来人通传,言说相爷召他单独过去一趟,于是在阿妩去前院接迎好友之时,容与跟随管家通甬道去了北院。
周宅豪阔,北院矗立最深里。
长长的甬道两侧,高墙青瓦,偶尔一处有冒墙而后的枝条斜立,阳光照拂,投下小小的一片荫蔽,这是容与第一次走这一条路,迈步向前,却觉看不到头。
这样的宅院分局设计,少了园林绿意雅致,多了几分威肃之气,在民居中自是不多见的,容与微愕,却也不算太觉奇,看着墙垣旧迹,可猜知这是所老宅旧苑,在皇帝赐给周家为邸前,这里的主人又是另一姓氏,家园内大概也是另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管家方中正这时在旁开口:“通过甬道便直达北院,姑爷以后是要常来的这里的。”
“我?”容与回神看他,顿了下才点头回,“自是要常来向父亲问安。”
方伯略颔首,不再多言,在前继续领路。
书房到。
容与一人推门进。
方伯在门前止步,面肃回身,将北院中负责洒扫的婢子唤走,清净了院门,之后谨慎地独守在外,不容任何人此刻靠近。
书房内有一股明显的檀香味,容与略屏气,迈步走过挡屏,见到周敬此刻背对而站,他持着祭拜的手势,可面前却没有摆放神龛也没有观音佛像,有的只是一副字—,高裱在壁。
立谈中,死生同。
像是未完之语,但此六字点墨雄浑,洋洋洒洒,透纸苍劲有力。
容与不知它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但能叫岳父大人如此缅祭,可见非比寻常。
看着周敬阖目凝神,面容正肃地右手执香于下,左手拈在上,而后举在额前齐眉,俯身敬拜三下的动作,容与没敢冒然出声,等周敬最后将三支香全部插入香灰之中,又静了静,他才出声相唤。
“父亲。”
周敬回了身,应是早察觉容与站在身后,他招手示意容与走近,而后才开口。
“过来看看这幅字如何?”
不知是谁的墨宝,容与只作诚回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当得一副好字。”
周敬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却忽的抬手将这幅字取下,放到案上,紧接伸手向先前挂裱这副字的位置指去,他问道:“那这个呢?”
容与上前一步,这才看清原来壁上有字镌刻,白墙晃光看不真切,字迹又透着几分疏狂,容与稍定睛后才勉强辨出上面的字迹——身许国,请长缨,情移义断,不复和孺。
这话含着家国情怀,可又像是决裂之言。
而两者明显不同的笔锋,印证着墙上所刻与纸上落墨大概率是出自两人之手。
周敬转过身来,将裱字拿在手里,垂首道:“这是阿妩爷爷生前留下的亲笔,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后面是什么?”
容与略思后,回道:“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这句话完整下来是如此,可至于那一诺是什么,旁人不得而知,他更是不知。
周敬点了下头,忽的将这六字递到容与手里,而后继续又道,“当初,阿妩祖父为大燕开国将军,身具从龙之功,十分受得太.祖皇帝信任与器爱,我们此刻立步之地,也为当初赏赐,在姓周以前,这所院邸曾是魏皇之子辰王的私宅。听说,燕旗扬起的那一月,辰王的儿子刚刚降生,待燕骑铁蹄破京而入,那孩子还是未足满月的。”
不明岳父大人为何会忽的提及这些,容与暗暗思忖,只猜觉会不会是和那一诺有什么关系。
“成王败寇,那孩子生于先魏末年,运气是不好的。”
周敬看过去,深眸又些威肃,“若那孩子平庸碌碌倒还好,但若是人中龙凤,侥幸存活于世,后又得知真相,会不会心有落差叹慨,并因此生出报复之心。”
叫他来回答吗?
容与刻意一顿,确认对方的确是想知道他心下所想,于是认真回复:“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无法猜准,但如果是我,我不会。”
“为何?”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我只想过好现在。”
这个问题实际不好回答,但容与并未陷入家国情怀的泥泽漩涡里无法抽身,他只将注意点专心放在一人身上,如此,他便能择选得毫不犹豫,“还是刚才那句话,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而我实在珍惜现在所有,一分一毫都不想改变,阿妩就是我的一切,任何承冒失去她风险的事,我都不会去做。”
周敬曾也将自己置身于那个情景里,依他的阅历,依旧觉得步步艰难。
所以,他是没想到容与会如此轻易跳脱出困笼思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少年人。
片刻后,周敬转身面壁,凝盯向白墙上的冗旧镌刻,他沉道:“与儿,过来敬炷香吧。”
第55章
容与犹豫了下, 眼看周敬将那副裱字同样放到香案上,他目光自然从墙壁斑驳的刻字上移开。
他下意识以为,岳父大人示意他礼敬的, 应是阿妩爷爷的那副亲笔。
于是没有犹豫,容与伸手从周敬手中接过燃香,而后肃正身姿, 三下鞠躬,伸臂敬上。
周敬全程注视,神色微微深凝, 但最终止口未言出什么, 在容与即将起身之际,他面色恢复如常地将裱字重新挂上,以此,完全遮挡住后面墙壁上斑驳的旧痕辞迹。
容与拜完,周敬也从香案前挪步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里间,之后,周敬绕到旁侧开窗, 接着面无表情地座于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又示意容与从侧落座。
不多时,管家方伯亲自端茶进来, 容与抬眸侧目, 想到刚刚进院时方伯慎重避人的样子, 再看现在,他便猜知到方才岳父大人的开窗之举应是信号传递, 但是仅仅怀缅阿妩祖父, 又为何有这诸多避讳,容与着实想不通。
管家方伯退下, 周敬抿完了半盏茶,安静半响后,他落下茶盏,开口问道:“与儿,听说你和阿妩来京前,还特意去了随州一趟?”
容与闻言稍顿,但也没有刻意相瞒,只要周崇礼一回京,他们的行迹自然会全部暴露,于是坦言如实道,“正是。”
周敬抬眼睨过,目光似有探究之意,但只转瞬,随即便又恢复平和。
“从青淮山出发一路向东,沿途所经名城不少,临水傍山,潭渊翠林,古迹数不胜数,这么多可选之地,你和阿妩为何偏偏选中了随州?”
这个问题先前周崇礼也问过,容与提前打好腹稿,所答如流。
“阿妩离家期久,心中自存对父兄的思念,先前听闻长兄在随州务公,于是我们本着小聚的期待,这才向东启程,直奔随州。后在随州停留数日,与长兄打过照面后又奔来京城,也是阿妩心头挂念父亲,急于相见。”
“随州不是安生地。”周敬扶须,眉眼凝盯着容与,面容比方才更加认真几分,“原本,我亦不想叫崇礼身涉此事,但无奈圣上亲自下旨,委任无可推脱,遂只能远赴。”
容与只当岳父大人是想与自己寻常论公,于是语气也尝试放松下来。
他回道:“光明教教徒在随州扎根期年,若想一朝除尽实属艰难,说不准只一阵风起,就能燃成燎原之势,长兄此番接下的,的确是任苦差事。”
“你对光明教可了解很多?”周敬忽的问道。
容与微错愕,但还是摇头,“没有。只是先前陪阿妩在随州多待了些时日,听多了街头巷口传唱的童谣,以及当地百姓们茶余饭后聚众解闷的谈资,这才多了几分了解。”
他说完,隐约察觉岳父大人的神色似有微变的缓和,但还来不及深想,便听其又用严肃口吻提醒。
“阿妩一向任性,眼下你们既已成婚,有些事,你便不能总纵着她胡闹。”
承着对方锐利的目光,容与点头答允。
但他并不知明,此言所谓的任性究竟是指阿妩去往随州,还是到来京城,但不管具体是什么,他方才说的阿妩因思家而归,这一点缘由似乎并不能叫岳父大人高兴多少,相反,他好像心存旁的疑虑,并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