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根本不关心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自顾自地拨开树枝、拂开草叶,它们在李赢走过之后往往会回弹到萧沁瓷身上。
萧沁瓷敢怒不敢言。
太子很凶。
李赢腿长,又不会刻意放慢脚步迁就她,被落下似乎是必然的事。
萧沁瓷支撑了一会儿,却觉得好像已经走了很久,仍是在林子里打转。
双腿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冷酷、自私、恶劣、蛮横、不温柔、不体贴……萧沁瓷每走一步就数一个李赢的缺点,不知不觉越走越慢。
“你在嘀咕什么?”李赢忽然回头,便发现她已经落下很远。
萧沁瓷被吓了一跳:“没、没有。”
“走快点。”李赢看着他们之间能隔好几个人的距离,眉目更沉了些。
“我走不动了……”萧沁瓷小声说。
在李赢出现之前她就已经转了很久,软底鞋受不了这种磋磨,萧沁瓷现在已经感受到每走一步就是钻心的疼。
“走不动也得走。”李赢半点不为所动。
萧沁瓷眼底又氤氲着雾气。
“山里有狼,孤不会等你,”李赢道,“你走不动就留下来喂狼。”
“殿下——”萧沁瓷吓得立即蹭过来,带着哭腔说:“我能走……”
李赢却没有放过她,问:“你方才在孤背后嘀咕什么?”
他耳聪目明,把萧沁瓷小声嘀咕的话都听得清楚。
萧沁瓷一僵:“没说什么。”
李赢挑眉,慢慢复述了一遍:“冷酷、自私……”他看着萧沁瓷脸色由红转白,道,“孤看,你还是留下喂狼吧。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好像就看到附近有狼群,你葬身狼腹,孤也不会被人说记仇欺负一个小姑娘。”
像是附和李赢的话,他话音刚落山中就隐约传来几声吼叫,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野兽。
萧沁瓷骇得脸色苍白。
李赢说完就作势要走,但又故意给萧沁瓷留了反应时间。
果然,萧沁瓷吓得死死攥住他的衣袖,生怕自己被丢下:“你别丢下我,殿下,我害怕,你别丢下我……”
他心情好极了。
李赢看着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小姑娘,她似乎真的被他方才的话吓到了,死死攥着他的衣袖,恨不能整个人贴上来,他手臂轻轻一动,她就抱得更紧。
软的,热的,娇气得能被他抱在怀里。
李赢盯着她,好整以暇道:“你要我不丢下你,孤凭什么要带着你这个拖后腿的?还要被你骂?”
“你就在这里喂狼吧,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一定会被连皮带骨一起嚼碎。”李赢恐吓她,知道她经不起吓。
萧沁瓷果然被吓得一激灵,哭得更加厉害,但她还记着太子方才的话,哭声会引来饿狼,所以连声音都不敢大,只能哽咽着道歉:“殿下,殿下,臣女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我不要在这里喂狼,我害怕……”
“口头上的道歉,太没诚意了,”李赢看着她,无动于衷,“孤从来不救不相干的人,你想让孤带你走,你觉得自己是我什么人,敢这样要求?”
萧沁瓷不是不聪明,李赢话音刚落她就听明白了。
她犹豫着放开手,又在风声鬼咽后攥紧,试探性地说:“我是……六殿下的未婚妻?”
她也能叫李赢一声“太子哥哥”的。
“那您也算是我的兄长了……”萧沁瓷甚至换了敬称。
“兄长?”李赢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
萧沁瓷点头。
李赢看她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便故意说:“孤可不会对妹妹这样。”
他话音刚落便掐着萧沁瓷的脸狠狠吻了上去。
如今的每一刻都是偷来的。
李赢肖想已久,因此力道越发凶猛,他是沉甸甸覆下来的阴影,凿到最深处,似乎真要像他说的那样,把萧沁瓷连皮带骨一起嚼下去。
萧沁瓷从来没有历过这样的事,在他凶狠时全无反抗的余地,结束时也已经全然迷蒙。
李赢眼神幽暗,一字一句地说:“旁人的未婚妻,同孤有什么关系?”
他恨萧沁瓷是旁人的未婚妻。
前两日来行宫,萧沁瓷下马车时被李涿扶了一下,他远远看着。
有那么一瞬,李赢希望萧沁瓷叫的是自己,揽着她的也是自己。
他手在袖中握紧。
到底还记得萧沁瓷是他弟弟的未婚妻。
“孤只救自己的未来妻子。”他说,“你还要孤救你吗?”
第124章 狗血慎入(8)
后来太子背了她回去, 她还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萧沁瓷并不想将此间种种细细道来,否则以萧瑜的敏锐,还会问出许多她无法招架的问题。
她在萧瑜面前, 总会有被看透的错觉。可她不在意会被萧瑜看透。
“阿姐还想知道什么呢?”萧沁瓷道,“此事已成定局, 无转圜余地,我亦无法左右殿下心思,你问的这些,并无什么用处。”
萧沁瓷慢慢说,似有冷嘲:“我能违逆太子的意思吗?”
这话有些耳熟。
电光火石间,萧瑜想起也是如今日这般情形,萧沁瓷说她“不能反抗”。
那时她以为她说的是李涿。
若是太子,她确实没有反抗余地, 就算是英国公知晓此事, 也没有办法。
……
“还有多少人知道?”萧瑜问。
萧沁瓷摇头,又淡然说:“李涿撞见过, 是太子殿下故意的。”
“他什么反应?”
“沉默以对,然后去寻了三哥哥来试探太子的反应。”
她们在褪去姐妹情深的表象后一问一答堪称平静到冷酷,彼此都没有太大的情绪, 迅速应对才是应该做的。
萧瑜皱眉:“萧随瑛知道了?”
“没有, 只是怀疑。”
萧瑜缓缓眯眼, 思及刚到行宫那日的兵荒马乱, 萧随瑛的怀疑从那时开始冒头。
她没有问出那句已知答案的“你是故意的?”。
“你同李涿有婚约。”
萧沁瓷道:“太子说他会处理。”
“你信他的话?”萧瑜眉眼凌厉, “他能给你带来什么?英国公府已是富贵至极,你不必高嫁。你曾是他弟弟的未婚妻, 他还能许你正妃之位?”
萧沁瓷平静以对:“那是他应该关心的。”
萧瑜沉默。她看待周围的人事都简单,因为没有什么能让她费心的, 唯独萧沁瓷是纯然的黑色,同样简单,要看透却很难。
她看着萧沁瓷长大,这个妹妹从小就喜欢跟在她身后,一声一声叫她“阿姐”,十年如一日的天真纯稚。
萧瑜离家去北境那一年,萧沁瓷送她走,掏空了所有积蓄。
英国公震怒,萧沁瓷给她写信,轻描淡写地说英国公生气不了多长时日,萧瑜会打胜仗,会从北境凯旋,她会是人人称颂的大将军。末了又添上一句,大伯到现在都不知道阿姐去了哪里,等你回来自己告诉他哦。
萧瑜回来之后英国公拿着鞭子要给她上家法,萧沁瓷帮她挨了一鞭,在床上休养半旬,导致萧淮每天见到他大哥都要阴阳怪气一番,朝上也针锋相对,引得旁人猜测英国公府是否要兄弟阋墙。
萧沁瓷和她远比任何人都亲近,所以萧瑜也比旁人都更了解她。
她惯会用天真纯稚的外表矫饰自己的目的,但有时又会失去耐心懒得掩饰。
萧瑜对她从来没有什么办法。
良久之后,萧瑜慢慢说:“我不喜欢李涿。父亲昏庸,兄长强势,他注定不会有大作为,但他姓李,生来就尊崇至极。日后只要他老老实实,你们也可安稳度日。你嫁他,并不算委屈。”
“要看是和什么比。”萧沁瓷简短道。
“我不知你有那样大的志向。”
萧沁瓷抬眼,道:“阿姐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是我不够了解你。”
“不,”萧沁瓷道,“阿姐是为了我好。”
萧瑜同她的父母一样,对她没有什么要求,觉得她嫁个简单的、英国公府能压得住的人家便好,他们从前对李涿不甚满意,相处之后又觉得他温柔简单的性子未尝不好。
储位已定,他没有野心才是好事。
但那不是萧沁瓷想要的。
“但我不愿意。”她说,“阿姐,你要我过平庸安稳的生活,何尝不是在驯化我?”
世间对女子的要求很多,要相夫教子、要贞静柔顺,她已被驯化至此。
萧瑜不想被驯化,因此被打为离经叛道,而萧沁瓷一直被称赞乖巧听话,是因为她择定了一条和萧瑜截然不同的路。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枉然。
萧瑜沉默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了。”
日影渐渐西斜,有婢女打起帘子进来,细言细语地说:“娘子,六殿下来了。”
萧瑜一顿,望向萧沁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