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看了眼皇上,大着胆子道:“皇阿玛,求您就让十三弟留在储秀宫吧,儿臣从小在承乾宫长大,从小虽锦衣玉食,看似荣耀风光,却没有一日真正快乐过,每日陪在儿臣身边的不是乳娘嬷嬷就是太监宫女,他们顶多对儿臣恭敬有加,可平素儿臣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后来儿臣到储秀宫住了半年,日日开心得很,有平娘娘教儿臣启蒙,有六妹妹陪着儿臣一块玩……那时候儿臣时常忍不住想若是自己不要长大就好了,这样就能一辈子都呆在储秀宫。”
“儿臣相信十三弟若能在储秀宫长大,也一定会快快乐乐的,到时候四岁再搬去阿哥所也不迟。”
这是他第一次在皇上跟前说这样多的话。
在他的梦里,他与皇上相处了几十年,自不像从前那样惧怕皇上了。
皇上环顾周遭一圈,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朕就如你们所愿好了……”
顿时,众人面上皆是含笑,敏贵人更是一声接一声道:“嫔妾谢谢皇上,嫔妾替十三阿哥谢谢皇上……”
映微瞧她眼泪落得愈发厉害,含笑道:“好了,今日这般高兴的时候,你们一个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十三阿哥能留在储秀宫,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
说着,她更是笑看着皇上,殷勤道:“臣妾去年冬日扫了梅上雪水酿了橘酒,味道清冽,皇上可要尝一尝?”
“这酒是臣妾打算在万寿节那一日拿出来的,今日既大家高兴,不如拿出来一起喝几杯。”
皇上颔首答应。
等着吃饱喝足后,皇上自是歇在了映微房里。
一番云雨后,皇上却计较起今日的橘酒一事,将她按在身下道:“……今日若不是朕松口答应将十三阿哥养在储秀宫,那一坛子橘酒你是不是还舍不得拿出来?还诓朕说打算留到万寿节的时候陪朕喝,那朕倒是问你,今日这橘酒喝完了,到了万寿节那一日咱们喝什么?”
映微这点小心思被皇上看的透透地,却是一点都没不好意思,索性攀住皇上的腰道:“皇上放心好了,臣妾去年年底酿了三坛橘酒,今日喝了一坛,还剩下不少,到了万寿节那一日,这酒保准管够。”
说着,她更是难得主动在皇上面上啄了一口:“今日的事儿,谢谢皇上了。”
皇上却微微叹了口气,转而侧身躺了下来,将她留在怀里道:“你谢朕做什么?朕如今已是后悔了,就不该答应你们的。”
“养孩子不比养猫儿养狗儿的,不知道要多废多少心思,朕是怕你太过劳累了。”
“朕记得刚进宫时,你整日吃吃喝喝,逗逗猫遛遛猫,日子不知道过的多自在,可如今整日却是团团转忙个不停,朕瞧见都觉得心疼。”
说着,他更是笑道:“朕还记得有一年你不愿与佟佳皇后请安,还故意装病躲在床上睡觉,装了好长时间了……”
映微也记得这事儿,毕竟冬日里的被窝最是勾人,可如今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睡过懒觉了:“若皇上不说这事儿,臣妾都该忘了。”
“当初的日子的确是过的惬意,可如今的日子也是极好的,虽说辛苦些,却也充实,若叫臣妾选,臣妾倒宁愿选如今的日子。”
孩子膝下环绕,身居高位,日日充实……这样的日子虽不清闲,却也是美哉。
她更是道:“臣妾知道皇上心疼臣妾,不过是怕十三阿哥养在臣妾身边辛苦,又怕敏贵人在储秀宫,臣妾费心费力,这孩子与臣妾不亲厚。”
“可从始至终,对六公主也好,还是对四阿哥也好,臣妾从没想过要占了他们额娘的位置,养恩虽重,可生恩也重啊,若孩子有心,自会心疼臣妾的付出与不容易,若孩子无心无肺,别说要他们喊我‘额娘’,就算真将孩子过到臣妾膝下,又有什么用了?”
皇上笑了笑道:“你啊,一贯活得通透,当初佟佳皇后或温僖贵妃等人只若有你的一半,后来也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两人闲话几句后这才睡下。
翌日一早,映微就忙碌起来,不仅要接见诸位妃嫔,更是命春萍将十三阿哥平素所用的东西都搬过来。
可就算是这般,春萍带人去接十三阿哥时敏贵人多少也有些不舍。
若换成旁人,兴许就觉得敏贵人矫情且不知足。
但映微也是为人母的人了,很能理解她的心情,笑着与她道:“……十三阿哥所住的屋子与十二阿哥的屋子挨在一起,兄弟两人年纪相仿,以后也是玩伴儿。”
“本宫知道你入宫几年,一向深居简出,好不容易添了个孩子院子里能热闹些,可孩子又被抱走了。”
“好在十三阿哥就养在储秀宫,你什么时候想他直接过来看他就是。”
“你是他的额娘,这一点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
敏贵人的眼泪又簌簌落下来,正色道:“贵妃娘娘,多谢您。”
说着,她更是自嘲道:“您看,嫔妾真是不争气,说什么都容易掉眼泪……嫔妾小时候在家中不得宠,后来入宫后也不得皇上喜欢,嫔妾有时候就想啊,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老天爷对嫔妾一点都不好。”
“可如今嫔妾只觉得老天爷对嫔妾很是不错,起码叫嫔妾意见了您,叫嫔妾平安生下了十三阿哥……”
她向来不是那等能说会道的,这话皆是她的真心话。
映微自然也是知道的:“你口口声声说本宫善待于你,可在本宫看来,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路也是自己选的。”
“你心地良善,当初若真受到温僖贵妃挑唆,也就没后面那么多事儿了……你的福报还在后头了,到时候十三阿哥长大了,娶个媳妇回来,给你生一群胖孙子孙女,日日承欢于膝下。”
这等日子,便是敏贵人想一想就乐开了花儿。
***
随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映微则开始操持起大阿哥的亲事来了。
其实一开始映微也觉得有些别扭,毕竟大阿哥今年不过十三岁,搁在后世不过是个初中都没毕业的毛头小子,但在大清,有些像大阿哥这般年纪的人都已当了阿玛。
纵然映微对大阿哥不怎么喜欢,但大阿哥好歹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成亲一事不得怠慢,便是有礼部操持,等着大阿哥终于将觉罗·明珊娶进门后,映微累的觉得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到了晚上,春萍便命人打水给映微泡脚,“……娘娘今日辛苦了,大阿哥与太子差不了几岁,大阿哥娶亲都这样大的阵仗,奴才不敢想到了太子娶亲时您该忙成什么样子。”
映微也不敢想,摇摇头道:“本宫听皇上提过一次,说太子心性不稳,并不着急替太子早早定下亲事。”
也是因为这事儿,惠妃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惠妃因替皇上生下长子才能位居四妃之首,以此类推,若大阿哥能诞下长子,这孩子就是皇上的长孙,自是意义非凡。
可今日大阿哥成亲的大喜日子,惠妃面上也就那么点笑容,更不必说大阿哥虽沉稳,却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虽面上带笑,但谁都看得出来这笑容并未触及到眼底。
六公主这几个孩子倒十分开心,他们从前也就听说过娶亲一事,还从未亲眼见过,今日又是拉着红绸四处玩,又是偷偷去看新娘子,最后更是跑回来抱着映微的腿道:“平娘娘,大嫂嫂可真好看,我什么时候能当新娘子啊?”
这话逗的是满屋子哄堂大笑。
今日映微累了,黑甜一睡,到了翌日一早则等着觉罗·明珊前来与她请安。
映微只是贵妃,并非皇后,所以大阿哥先是带着觉罗·明珊前去慈宁宫,寿康宫与延禧宫请安,等着要到储秀宫来,大阿哥却借口有事并未过来。
等到巳时过了,觉罗·明珊这才独自前来储秀宫给映微请安。
映微再次瞧见觉罗·明珊时,差点没认出来眼前之人。
觉罗·明珊还是从前那个进退有度、知礼懂礼的大家闺秀,却与先前大不一样,面上虽带着笑,但眼里却没了光,整个人宛如抽去精气神似的灰败下去,宛如五六十岁的老妪一般。
映微一见她,就心疼起这个比自己只小十来岁的女孩来,见觉罗·明珊上前与自己请安,一把就握住她的手道:“明珊,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从昨日到今日,觉罗·明珊脸上的笑就像是面具一样,也就是到了映微跟前,这面具才取了下来,苦笑道:“见过平娘娘,我如今这样子已经很好了,有些话我也只敢当着您说一说,方才当着太皇太后等人,我什么都不敢说。”
“我的额娘病了,病的快不行了,打从我的亲事定下来之后就一病不起,就连太医也去瞧过几次,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额娘郁结于心,这病无药可治,唯有心情好了,这病也就好了。”
说着,她摇摇头道:“当初我也曾想过一死了之,可后来再一想,若是我没了,我的阿玛额娘他们该怎么办?”
前天夜里,额娘将她拉到床边叮嘱再三,说成亲在即,没了退路,说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就算前头无路,也要找出一条生路来。
可是,哪里还有生路啊!
这个时候,不管何种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便是机警如映微,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低声道:“昨夜,大阿哥对你好吗?”
便是她身在后宫,也知道惠妃与大阿哥为了推掉这门亲事做了多少事,当初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觉罗·明珊落水一事压了下去,可而后不光紫禁城中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就连京城上下也有许多人知道,其中不是大阿哥他们捣鬼是什么?
还有人说觉罗·明珊并非像众人所说的那样温柔贤淑,那些名声不过都是吹捧出来的……
他们机关算尽,却万万没算到便是流言不断,皇上还是下令亲事照旧。
当然,其中不乏太皇太后的功劳,她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如何不知道若真的退了这门亲事,觉罗·明珊只有死路一条,纵然嫁入皇家日子不算好过,若是好生经营,却也有一线生机的。
觉罗·明珊摇摇头,一切皆是不言而喻。
顿了顿,她更是道:“昨夜大阿哥鲁莽至极,更是与我开门见山说想要我早日生个儿子,我……不过是他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可惜啊,她并无这个打算。
她已见识到紫禁城中是何等凶险,如何会叫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个吃人不见血的鬼地方?
她一早就准备好了避子药,昨日更是偷偷服下,至于大阿哥的长子是谁来生,她连大阿哥都不在意,又如何会在意大阿哥的孩子?
映微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好孩子,本宫知道你受苦了,往后你就要随着大阿哥住在阿哥所,若有什么缺的少的或要帮忙的地方,自己不方便过来的话直接差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
觉罗·明珊正色应是,只觉得眼前之人是紫禁城中少有的好人:“方才去慈宁宫,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是这般说的,您放心好了,大阿哥好歹也是要脸之人,明面上不会亏待我的,可私底下……就说不准了,不过私底下的事儿,您也管不着。”
映微好似在她身上看到了大清无数女人的缩影,最起码她还出生高贵,却依旧是身不由己。
略说了会话,觉罗·明珊就起身要走。
六公主目送她离开,等她走远后只道:“平娘娘,大嫂嫂怎么不高兴啊?我听人说成亲是世上最高兴的事儿,四哥哥也说什么‘金榜题名花烛夜是人间幸事’,可我瞧着大嫂嫂很伤心的样子……”
映微不知道如何与她解释,有些话说了太过残忍,只幽幽道:“兴许是你大嫂嫂今日心情不好吧。”
这话说的六公主更是不懂了,成亲第二日,不是最开心的时候吗?
她很是不懂。
谁知皇上前来储秀宫时,脸色也没比觉罗·明珊好看多少。
映微见状,只捧了皇上最爱喝的碧螺春上前:“皇上怎么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可是因朝堂上的事儿不高兴?”
皇上端起茶盅喝了口茶,皱眉道:“朝廷近来是风平浪静,倒没什么事儿惹朕烦心。”
他看向映微,只道:“若是朕没记错的话,惠妃好像比你大上十来岁吧,怎么她连你的一半都及不上?”
映微试探道:“是惠妃惹得您不高兴了?”
皇上颔首:“今日大阿哥带着大阿哥福晋前去延禧宫请安,朕瞧着大阿哥福晋进退有度,是个不错的孩子,可偏偏惠妃对这孩子挑三拣四,一下说这孩子给她准备的鞋袜不好看,一下又这孩子今日不该穿如意纹的旗服……连朕在场她都如此,若是朕不在场,她还指不定如何为难这孩子了。”
映微忍不住直点头:“您说的极是。”
事情已至这般局面,她虽不能改变什么,却也能凭着自己的努力叫觉罗·明珊的日子好过些。
说她心善也好,说她可怜觉罗·明珊也好,她只是在觉罗·明珊身上看到无数个封建女人的影子,想着能多帮一个是一个。
皇上看向她道:“方才大阿哥与大阿哥福晋前来与你请安了?”
映微却实话实说道:“只有大阿哥福晋来了,大阿哥没有过来,想必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吧。”
皇上却是再次皱了皱眉头,“大阿哥连来储秀宫都推脱了,只怕别的地方更不会去了,他媳妇统共进宫没几次,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楚,他也不带着……朕看这惠妃不成器,养的儿子也是个不知道好歹的。”
有一说一,映微觉得在这方面做的还是不错的,起码没有一味偏袒大阿哥。
她斟酌道:“臣妾有些话不知道当说还是不当说……”
皇上很少见到她有这般时候,不由笑道:“怎么,你在朕跟前何时还有这般畏畏缩缩的时候?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映微道:“一开始臣妾就觉得惠妃也好,还是大阿哥也罢,好像对这门亲事都不大满意,方才被您这样一说,臣妾更是确定了……只怕因大阿哥福晋落水一事,惠妃与大阿哥心存不满,可是这等事儿,大阿哥福晋却是最无辜之人,她又有什么错?”
“这孩子是惠妃亲自挑中的,当初是赞不绝口,如今就因为她落水被几个太监救起来,浑身湿漉漉的样子被人瞧了去就不喜欢了?若真是如此,就连臣妾都替大阿哥福晋觉得委屈冤枉。”
皇上颔首道:“往前几十年,大清还有收继婚的习俗,若惠妃他们真对这孩子不满意,先前为何没与朕提过?”
连他这个男人都觉得惠妃与大阿哥行径有些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