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微连声应是。
太皇太后的脸色不过有瞬间的难看,很快就恢复如常起来,甚至还笑着教映微:“打蛇打七寸才最为致命,有些时候啊,可不能心慈手软。”
映微也知道自己有些时候的确有这个弊病,连声应是。
很快,映微就陪着太皇太后回到了紫禁城。
皇上候在慈宁宫门口,纵然在信笺中已知道太皇太后身子好转,可到底还是不放心,如今迎上去见太皇太后面色依旧苍白,更是吓了一跳:“映微不是在信中说您身子好了许多吗?怎么脸色还是这样苍白?”
太皇太后一大把年纪了,可不好意思当众说这是差人故意将自己化的憔悴些。
映微却冲着皇上使了个眼色,含笑道:“皇上不必多虑,郑院判说了太皇太后身子好一阵坏一阵是正常的,更何况太皇太后先前身子亏损的厉害,从畅春园回紫禁城路途虽不算遥远,却也是舟车劳顿,太皇太后难免会受不住的……”
皇上对上映微那个眼神,多少能够放心些。
再加上太皇太后也说无事,皇上便没像方才那样担心,他便与映微一左一右扶着太皇太后的臂弯走了进去。
太皇太后略歇息片刻,便与皇上说起闲话来:“……哀家听映微说你因哀家身子骨不好,你打算这几日从宗室中选个认为公主,将这人送到蒙古和亲?”
皇上点点头,正色道:“是,毕竟□□衮年纪不小,蒙古那边的意思是越早成亲越好,不瞒您说,这人朕都已经选好了,是裕亲王福全的长女……”
“真是胡闹!”太皇太后扬声打算他的话,正色道:“你已登基多年,朝中大事哀家也很少过问,可这件事你扪心自问,你做的妥当吗?”
“且不说这门亲事你已对外说了,蒙古那边想必也收到来信,如何能作罢?堂堂君王出尔反尔,岂不是戏言?”
“更何况蒙古一贯是与皇上所出的公主联姻,虽说裕亲王长女也是宗亲,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舍不得三公主出嫁,难道裕亲王就舍得将女儿送去蒙古?”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道:“如今哀家的身子也好些了,这门亲事宜早不宜迟,就早些定下吧。”
皇上只觉得太皇太后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正当他打算说话时,却见着映微冲他眨眨眼睛道:“是啊,皇上,太皇太后所言有理,若因这门亲事与蒙古离了心就不好了。”
得,这下不光皇上觉得太皇太后不对劲,只觉得映微也不对劲。
映微一向不插手朝中大事,今日怎么了?
皇上向来聪明,当即就会过意来,顺着太皇太后的话答应下来。
映微倒是想与皇上说实话,只是这青天白日的,不管何时顾问行都跟在皇上身边,有些话她并不好说。
很快,太皇太后就将荣妃与三公主请了过来。
虽说皇上并未对外宣扬叫裕亲王之女替三公主出嫁,但有顾问行通风报信,荣妃早就知道了这事儿,脸色比从前好看了些许。
倒是三公主还被蒙在鼓里,整个人瘦了一圈,上前与太皇太后请安时还有些有气无力的。
太皇太后冲三公主招手道:“好孩子,上来叫哀家好好看看,哀家先前病的厉害,顾不上你。”
“你这孩子,怎么一些日子不见,怎么就瘦了一圈?可是因你亲事的缘故?真是委屈你了!”
三公主几乎是噙着眼泪上前。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道:“哀家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身为公主,既享受了公主带来的荣耀,也要付出责任。”
“说起来,哀家除去先帝,还有三个女儿,这三个女儿都嫁去了蒙古,唯有6公主几乎是噙着眼泪上前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道,哀家知道你受了委屈,可称为公主及享受公主带来的荣耀,必定要担负起责任,哀家膝下有4个孩子,除去最后一个仙帝,剩下三个都是公主,每个公主都嫁去了蒙古,唯有最小的淑哲大长公主寡居之后被接回了京城。”
“想当年哀家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女儿,心里也是舍不得,只是身在皇家,很多事情咱们别无选择……”
三公主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哽咽道:“老祖宗,我知道,我都之哦到。”
“只是我舍不得额娘,舍不得皇阿玛,舍不得您啊……”
太皇太后又何尝舍得她?
纵然如今太皇太后知道这事儿是荣妃在其中捣鬼,可孩子却是无辜的,只道:“哀家知道,哀家都知道,咱们三公主是个好孩子。”
“哀家也帮你打听过了,这□□衮虽是蒙古汉子,骁勇善战不说,更是长得一表人才,这么大年纪身边也无相好之人,你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
一旁的荣妃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下意识扫了顾问行一眼。
先前顾问行差人与自己说皇上有意叫裕亲王之女嫁去蒙古,如今太皇太后这话中是什么意思?
顾问行又为何没提前告诉她一声?
就这么一眼,却被映微捕捉到了,她是更加笃定荣妃与顾问行之间的勾当。
太皇太后却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依旧与三公主说着闲话,更是褪下手腕的佛珠套到三公主手上:“……这佛珠是皇上在佛前替哀家求来的,自送给哀家后,哀家就从未离身,将这佛珠当成宝贝。”
“如今你马上要嫁去蒙古,哀家就将这佛珠送给你,也是哀家与皇上的一片心意,希望能够保佑你平平安安,幸幸福福。”
谁人都知道,金银珠宝在紫禁城中并不值钱,最值钱的就是皇上与太皇太后的心意,却比千金还重。
三公主轻抚着手上的佛珠,连声道谢。
一旁的荣妃却是脸色微变,站起来道:“太后娘娘,使不得……”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荣妃面上。
荣妃这才惊觉失言,强撑着笑道:“太皇太后,这使不得……这佛珠是皇上为您秋来的,如今您身子又不大好,哪里能给三公主?”
她比谁都清楚这佛珠有什么不对劲,若非太皇太后等人在上,恨不得当即九江这佛珠从三公主腕上撸下来。
太皇太后对荣妃印象颇好,原先也不愿相信荣妃会做出这种事来,原本心中还怀有最后一丝希冀,可如今见状,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老人家看向不知所措的三公主,笑着道:“长者赐不可辞,这是哀家的心意,你可不能拒绝。”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笑道:“说起来哀家还得谢谢你才是,你是为了大清才嫁去的蒙古,不过区区一串佛珠,有什么好推辞的?”
三公主见状,这才将东西收下,更是笑眯眯道:“多谢老祖宗。”
一旁的荣妃好几次欲言又止,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知道太皇太后与映微聪明,若是说的多了只会惹人生疑,当下想着等回去之后就将这串佛珠收起来。
谁知道下一刻太皇太后更是对着三公主道:“……你虽是公主,可嫁去蒙古也是为人妻为人媳的,虽说满汉一家亲,却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哀家身边有两个蒙古嬷嬷,今日起就派到你身边伺候,免得你日后去了蒙古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三公主心中微暖,连声道谢。
荣妃却是脸色沉沉,想着有两个蒙古嬷嬷在三公主身边伺候,三公主手上的佛珠手串儿岂不是取不下来了?
到了最后,等荣妃与三公主离开时,就连皇上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皇上也知道映微与太皇太后的性子,到了晚上睡觉时才问起映微是怎么一回事。
映微只反问道:“今日皇上难道没有觉得荣妃看起来怪怪的吗?”
皇上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却并未放在心上:“这些日子因为三公主的亲事,荣妃一直心情不好,精神不济也是人之常情。”
映微又道:“纵然前些日子臣妾不在紫禁城,可也能猜到荣妃前几日精神要比今日强些。”
皇上又想了想,点点头称是,却忍不住道:“今日不光荣妃,朕看你和老祖宗看起来更是怪怪的,你们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还有,你在信中不是与朕说老祖宗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吗?为何今日老祖宗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但你却是一点不担心的样子?”
……
他是满肚子疑问。
如今两人躺在床上说着闲话,映微也不怕顾问行听见,索性将整件事都道了出来。
最开始皇上并不相信荣妃与顾问行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可一桩桩事情连在一起,却由不得他不信,到了最后更是皱眉道:“既然你们知道这佛珠有问题,为何老祖宗还会将佛珠给三公主?”
映微忙道:“皇上放心,太皇太后一贯疼惜三公主他们,哪里会真的将这佛珠给三公主?”
“在畅春园时,太皇太后就命人做了一串一模一样的佛珠,那有毒的佛珠已被她老人家收了起来。”
皇上这才放心,可想到荣妃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顾问行更是在自己有记忆开始就跟在自己身边,只微微叹了口气:“当年顾问行的确是病过半年,朕还差太医给他看过病,等着他病好之后回到朕身边伺候瘦得不成人形,朕记得那时候还问他愿不愿意回乡养老,他却说不愿意,后来,朕就没有多想了。”
说着,他更是道:“朕一向知道你聪明,知道老祖宗手段了得,这事儿你们看着办就是了。”
***
此时的荣妃却是夜不能寐,一想到那有毒的佛珠手串戴到自己女儿身上,就害怕得很。
她的三公主马上就要嫁去蒙古,到时候无人照应,若身子受损,连个太医都没有,到时候生不出孩子事小,若身子亏损才是麻烦。
想及此,荣妃更是一刻都等不住,顾不得此时正是夜里,来到三公主房间。
夜已经深了,可三公主仍坐在炕上发怔,不知道想些什么,看到门口的荣妃,只站起来道:“额娘。”
语气不闲不淡,不复从前亲昵。
荣妃心里发堵,从前母女两个是何等亲近,如今三公主对她客气且疏离,她何尝不知道其中缘由,无非是见着亲事敲定,她没在皇上跟前多言一句,可她做的那些事儿,哪里能对女儿说?
可从前做了那么多,不惜堵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换来的却是徒劳,她心里愈发难受,却还是柔声道:“荣宪,今日老祖宗给你的佛祖可否给额娘看看?方才额娘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东西意义非凡,不如先叫额娘帮你收起来?”
“不必了。”三公主神色淡淡,直道:“这佛珠虽是老祖宗赐给我的,却也不算什么珍贵东西,不必叫您收着了。”
她很少以这般语气对荣妃说话。
烛光摇曳,母女两个相视无言,到了最后荣妃的眼泪却是簌簌落了下来:“荣宪,你可是在怪额娘?”
三公主没有接话,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荣妃眼泪掉的是愈发厉害,哽咽道:“额娘,额娘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你如此,真是叫额娘寒心……”
三公主却正色道:“额娘,您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懂了,您口口声声说凡事皆为了我和三弟弟,可皇上赐婚的旨意下来,您做了什么?您什么都没做过,只劝我认命……这就是您说了为了我和三弟弟连性命都能豁出去?”
“反观平贵妃,六妹妹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她却一早就替六妹妹筹划好了……”
荣妃被气的胸口疼的是一抽一抽的,下意识脱口而出:“本宫若没有替你筹划,太皇太后如何会一病不起?你当你手上这串佛珠是好东西吗?若真是好东西,本宫如何会几次要替你收起来?”
这话一出,屋子里寂静无声。
三公主半晌没有缓过神来,看向手腕间的佛珠,低声道:“额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荣妃见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想着女儿马上要去蒙古和亲,有些事情也不必瞒着女儿,从前她倒是将三公主保护的极好,可以后了,三公主总是要面对这些龌龊之事的:“这佛珠有问题,你口口声声说本宫没有替你筹划,若是本宫什么都没做,你当太皇太后如何会一蹶不振?若太皇太后故去,你势必要守孝三年,蒙古的□□衮年纪不小,根本等不了这么久,你就不必再去和亲。”
说到这儿,她更是捂住胸口,低声道:“原本皇上已打算叫裕亲王之女替你出嫁,可太皇太后却不肯……”
眼泪簌簌落下,她更是道:“太皇太后更是将这串佛珠送给你了,都是命,都是命啊!”
就差那么一点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啊!
太皇太后取下这串佛珠,不说身子一日日好转起来,可身子在太医的细心调养下却不会恶化,这门亲事如何拖得住?
三公主惊呆了。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额娘一向是温婉的,贤淑的,甚至有几分软弱,先前她只觉得额娘的性子太过于与世无争……如今怎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三公主虽骄纵些,可本性却不坏,当即连忙褪下手腕间的佛珠,低声道:“额娘,您,您不要命了?若是这事儿叫老祖宗或皇阿玛知道,您这命就保不住了……”
说话间,她声音中带着哭腔,更是道:“明日我就将这佛珠丢掉,丢掉之后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她虽知道额娘这事儿做的不对,可在额娘与老祖宗之间,她还是义无反顾选择了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