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孤单。
盛昭也终于喝完最后一口茶,嘴唇中充斥着寡淡的味道。
一双手伸了过来,掌心温热,覆盖在他冰凉的五指上。
“你在发抖。”杜桑轻声,温柔地开口。
盛昭转身看向她,漆黑的瞳孔像墨一般,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下一秒,他快速起身,进了卫生间中,埋头干呕。
一阵又一阵地酸水翻出来,他被恶心得脸色发白,脑海中梦魇一般,重复着刚才的画面。
手机在衣服下面传来振动,盛昭点开屏幕,看到一个陌生号码,传来的消息。
19xxxxxxxx:已完成,记得汇款。
盛昭垂眉,冷眼回复:三天内。
19xxxxxxxx:行,钱到后删方式和记录。
盛昭率先将界面删了,没有再回复。
推开卫生间门,杜桑和盛含章守在门外,同时递来水和纸巾,他眯着眼眸看了一会儿,最终没看盛含章一眼,选择了水杯。
杜桑凑上来拍着他的心口:“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吃点胃药?”
“不吃。”他淡声道。
杜桑乖巧地“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盛昭冷声对盛含章道:“别再跟着我们,自己找事去做。”
盛含章大概是他唯一待见的盛家人,却依旧得不到好脸色。
小姑娘听话地停下脚步,只能憋屈地点点头,真的没跟了。
杜桑将他苍白的脸颊和冷淡的神色看在眼里,两人走出婚礼现场,坐进668866车面,她全程握着他的手。
可能连他都没发现,一直在颤抖,从未停止。
“你是不是……”隔了许久,她转头看向他,轻声问,“是不是,也很难受?”
曾经一度想要对方自食其果,想得发疯。但终于等到这一天时,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是这样的情绪吗?
盛昭给杨助发着“汇款”的消息,闻言抬起眼眸,和杜桑对视。
咔哒的锁屏声,漆黑的车窗下,将他的面容衬托得冰冷而硬朗。
“当然不是。”他缓声说道,“这是我一生中——第二畅快兴奋的时刻。”
而很快——
他将迎来,第一畅快兴奋的时刻。
第66章 六六
什么是盛昭第一畅快兴奋的时刻呢?
杜桑没有问。
因为他表现得格外平静, 整个人看起来一点儿异样都没有。
每天该吃吃,该睡睡,该做的时候绝不犹豫, 该工作的时候和以前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点,大概就是以前都是他一个人回家, 现在的车中得多捎个人。
“我想问个问题。”在车中的时候, 孟经纪人忍不住对杜桑说。
杜桑看向他的眼睛, 专心点点头。
“你是怎么忍受他龟毛冷漠的个性,决定嫁给他的?”毕竟孟经纪曾经一度认为盛昭帅归帅,有钱归有钱,但能受得了他的人, 实在太少了。
盛昭最近睡眠不佳,此刻正靠在后背上带着眼罩补眠,闻言将眼罩上挪,凉悠悠地看着孟经纪。
“龟毛冷漠?”杜桑愣了愣,疑惑道, “哪有啊?”
孟经纪:?
杜桑:“我觉得三少爷很温柔呀, 平时也很好将就,生气的时候只要一块巧克力蛋糕就哄好了。”
孟经纪:??
盛昭拽着杜桑的手, 心情不错地勾了勾唇。
杜桑收到鼓励, 继续说:“提什么要求都会答应,我给的建议也会听。平时生活的要求虽然高了一点儿,但我要是做得不好,他就自己去做到令他满意的程度,不会强迫我一定要做到和他一样的高度。”
“这么想来……”杜桑弯眼笑着, “这明明就是个认真生活,又外冷内热的人呀。”
盛昭直接笑出声。
光线照在他漆黑的瞳孔中, 透出愉悦的神色。
孟经纪:……
神他妈认真生活、外冷内热。
神他妈温柔、好将就。
他还是第一次他妈听见这几种词汇聚集在盛昭一个人身上。
“哦哦,还有我觉得……”杜桑还想继续说下去,孟经纪抬手做尔康拒绝状。
“好了可以了不要再说了。”
他已经知道在吃狗粮了谢谢。
他就不该问谢谢。
孟经纪忍了忍,实在是不知道小姑娘眼瞎,还是某人在老婆和外人面前,真的是有两副面孔。
……
暴雨和狂风送来萧瑟的凉意,又在人们以为秋天快要到来时,让阳光将四周照得无限亮。
在某次深夜回家的路上,盛昭正坐在筛选新送来的婚纱,忽然接到了个电话。
杜桑用余光扫到了“盛明”的名字,见他抬手接起来。
五秒后,盛昭挂断了电话,让司机开往了一家医院。
就算杜桑没有听清楚电话的内容,从盛昭的神色中,也大概猜到盛老爷子快要不行了。
目的地果然到了盛老爷子的病房外,盛明对盛昭说,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老爷子想单独见见他。
杜桑一愣,停下了脚步。
如今的盛家,盛明为了维护盛世,在短短几日老了十岁。盛立松靠坐在墙上,脸色烦得不得了,江氏端着一杯水递给他。而盛含章明明坐在同样的位置,一直打着瞌睡,却得不到母亲的半分关爱。
眼看着盛含章的脑袋就要撞在墙上,杜桑眼疾手快伸了过去,用手掌帮她挡了一下。
但她还是醒了,眼睛朦胧地睁开,慢吞吞地喊了句三婶婶。
杜桑坐在了她旁边,让她靠着自己睡。
听说,出了上次那件事后,盛家作为笑柄,在业界名声更差。听说,金小夫人得知盛辉身体不行,盛世也没多少实钱后,卷被子跑了。
如今临终的最后一面,只有盛明一家守着,盛映如三人更是来也不来,毕竟自己已是应接不暇,也觉得盛辉这个人,格外晦气。
盛家大势已去,堪堪维持。
-
盛昭推开门,病床上的盛辉转头过来,双目难得清明。
无论根据哪路的话来说,都叫做回光返照。
盛昭走了过去。
盛辉心脏的波动在一瞬间起伏很大,盛昭拖了张椅子坐过来,离他一双腿长的距离。
他长腿交叠,用懒洋洋的姿态,看着自己的父亲。
哦,不对,是曾经的父亲。
盛辉似乎想要说话,但最终只能张张唇,什么都没说出来。
盛昭看了看他的心电图,一条无形的沟壑,横跨在两人之间。
他歪着头,慢悠悠地开口:“专程过来一趟,倒不是你心中想的那些父慈子孝,也不是来送你一程。”
想了想,好像也不对,他觉得今天会说的那些话,应该能“送他一程”的目的。
“你一定很惊讶,为什么张纯宛和徐秉,两个人直到婚礼当场才被爆出有血缘关系?或者盛映如这么谨慎的一个人,难道在结婚之前,不会去查徐秉的背景真假?”
“这样的婚礼,如果没有前面的掩盖,是很到达最后戏剧性的效果。”
而这位掩盖的人,已不言而喻。
盛昭勾起淡淡地笑,而盛辉那双清明的眼,却渐渐变得浑浊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电图疯狂地跳动着,双目颤动。
是盛昭,在拉斯维加斯摆了盛立松一道,在他被打得半死的时候,让徐秉“阴差阳错”救了他。
徐秉为了给母亲治病,生活捉襟见肘,急需用钱。
而报复盛辉一家,是他早已梦寐以求的事,所以当盛昭找上他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为了给母亲治病,忍着恶心谈恋爱,忍着恶心遇见盛辉,可真是太简单了。
盛昭在这件事中,似乎什么都没参与,但又似乎什么都参与了。
他琢磨人心,分析利益与得失,知道谁缺什么,谁急需什么,谁又恐惧什么。
但这怎么能怪他呢?
盛昭懒洋洋地站起来,将盛辉的被角,仔仔细细地捏好:“怪只怪,你一生作恶多端,自食其果。”
他本非天性凉薄,而在这样的家庭中,抱歉,因为从没体会到一点儿亲情,所以对于这群人,只有陌生的憎恶。
“盛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