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叶泉没仔细看过地府现在的罪罚法律,但是从轮回回到本世界路过地府的时候,还有几个穿着敌军军服的鬼在地狱里呢。可以说是地府为数不多的经常有鬼围观的地方了。
至于这些鬼是敌国的英雄、敌国的将军,在敌国偏心眼的阴间需要被奖励?那和我们夏国惩罚他们在夏国杀夏国人有什么关系!
路冰一下子气顺了。
小村中出现的战士鬼魂们,没有一直留在山谷,而是被接回了超管局的临时驻地。从燕洛和超管局两方面同时打报告回去,当年战争里牺牲的烈士尸骨重见天日,立刻惊动了夏国上层。
由于涉及超自然鬼魂,这次安排分成了两个方面,一个是迎接尸骨回家安葬,一个是陪同即将去投胎轮回的老兵们看看浴火重生的国家。
山谷的挖掘工作已经展开,紧急调动人手来完成带老兵回家的项目,立刻成了过年前的第一要务。没有人觉得这次加班加点不合适,已经准备过年的人知道了自己是为了什么被调来加班,反而更有干劲了,“过年了,是要请先辈们也回家过年啊!”
一路绿灯的项目还在紧锣密鼓运转着,菌省小村后的山谷里,腊月二十九清晨的阳光刚刚洒落大地。
围着山谷的鬼魂们无论在做什么,都忽然一起抬起头,仰头看着淡淡的阳光。
燕海有些恍惚,“天……终于亮了啊。”
最后一战里,诱饵计划开始于下午,后来追到山崖边,已经是凌晨了。他们拼命冲了上去,一次,又一次,暗沉沉的黑夜始终没有过去。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难熬,他们后来每次醒来冲锋,都在凌晨。
只是,他们已经是鬼了,再也没能看到一次天亮。
阳光穿过他们半透明的身影,像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
同样终于走到阳光下的,还有被俞素素带出山谷的人口买卖案受害者。她一出来,迅速转去了当地医院治疗。
山谷里,鬼魂们看着挖开的地面,指指点点让拣骨头的年轻人们注意点,别把他们拿错了。
“和兄弟们混在一起没啥,可千万别把鬼子跟我们凑成一具,那也太恶心人了。”
101营的战士们正讨论着要不要一起留在菌省,还是各回各家。这支队伍在西南建起来,却不止在西南一处作战过,战士们来自附近好几个省。
“我是想回去看看……但是那边的鬼我们都不熟,留下咱们还有个伴。”
为国捐躯的战士们有资格选择是否回家,是否长眠在自己战死的地方永久看着安宁的世界。虽然鬼魂亲自决定墓地有些奇怪,但到底,他们能回家了。
嘟囔着的战士很快就被同伴打断,“你想什么呢?还有个伴,咱们留这么久都不错了,都是要去投胎的!”
“对哦?那我骨灰送回去,咱们一起去投胎!”
“还有杨荣!”
杨荣飘在旁边,被吵吵闹闹的战士们拉着,竟不好意思起来。
战死的这批战士被认定烈士的文件中,多了一个人,但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个101营编外人员没毛病。
杨荣看着为他备选的墓碑,看着看着,揉了揉眼睛,却还固执地盯着上面的字迹。
大家墓碑上都有大致的从军、战斗经历。杨荣的倒是有些差异。
杨荣久久看着前面写的杨家班的付出,看着中间他们的演唱努力,看着最后他为拦截侵略者的死亡战斗。小小一块墓碑,短短的几行字,就是他们全部师兄弟姐妹的一生。
这是他的墓碑,也是杨家班最后的墓碑。
他们都是英雄。
师兄师姐的骨灰、遗物,已经被烧尽了。过去的杨荣只能收殓些最后的痕迹,连块墓碑都没法给他们立。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师兄师姐已经魂归地府,也许已经投胎了,但总要有点纪念,留点痕迹。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杨荣的怔怔,“杨先生,菌省文化局和昆曲协会来找您讨论杨家班加入戏曲纪念馆和戏剧团表演的事了。”
101营战士们热热闹闹的讨论为之一静,杨荣下意识看向他们,燕海和队友们笑着对他挥挥手,“你不是一直想把杨家班留下吗?这些年变成鬼,肯定没少练习吧?快去吧,你们聊完,我们等会还要坐车去菌省省会,别误了时间啊!”
“……好!”杨荣慢慢笑起来。
虽然京剧传播更广名气更大,但昆曲向来是戏曲界一大组成,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就像叶泉念的评价里那样,杨家班在战争时期做出的努力,杨家班的功夫没能流传下来,至今有艺术大家止不住遗憾。
老艺术家都去了地府,没法找来了,但现在杨荣就在人世!
杨荣想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用文化局和艺术大家们的话说,这是抢救差点彻底见不到了的文化精神,两边一拍即合。
戏曲功夫是日积月累的,杨荣被困在小村这些年慢慢练着功底,遇上已经有足够底子的人,不说重现辉煌,复现六七成还是可以的。
一曲《长坂坡》,又唱了起来。
杨荣也没错过和101营所有人一起,坐上大巴去市里看看的机会。
知道车上都是鬼,超管局当仁不让接过了开车任务,从偏僻极了的小村,开出了十辆大巴车,如长龙般向市区驶去。
鬼魂们从上了车就看哪里都稀罕,就算已经在搜索屏幕上看过现在的日子好过起来,在超管局临时驻地也被现在的科技震撼过,但上了车,还是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这椅子软的嘞,跟十几层刚弹好的棉花被子似的!”
车缓缓启动,鬼魂们突然都不说话了。
他们看向窗外,惊喜又满怀释然地看着外面开开心心路过的人们。
“我们也有这么高的楼,这么快的车了!我读书的时候,还有人说夏国就是造不出,看看,这才多少年啊!”燕海不无感慨。
“大家都白白胖胖的,真好。”
“这么高的楼上也有人晒被子啊,那个大花被子怪好看的,我也想给媳妇买一套!”
“过年了,菜市场人真多,看这大包小包的哈哈哈!”
101营战士们看着车下面的行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放松真挚的笑容感染了每个人。虽然只是缓缓的开过,没有接近人行道,但他们远远看一眼就已经满足了。
大巴车缓缓开过市区,开到了火车站。菌省作为旅游大省,火车线路四通八达,飞机场都有十个以上。
大巴车开入火车站,远远看了看密集的春运人头涌动,燕海忍不住笑了。
“我妹妹以前就问我火车长什么样,说要坐火车来找我。现在火车这么多,她肯定坐腻了。小英子现在,应该也一百多岁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燕海低低叹了口气。
他们已经死去,终于清醒时已经快百年过去,亲朋好友大多肯定已经不在了。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没坐腻,只要能找到你,不管是火车、飞机、轮船……都不会坐腻。”
燕海意识到什么,慢慢转过头去。
燕英不再像年少时一样澄澈漂亮的眼珠透过老花镜,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满是褶皱凹陷的眼眶里,就蓄起了泪光。
看到燕海正脸的那一刻,她猛地哭了出来,“哥哥!”
白发苍苍的燕英站在火车站一角,看着久别的青年,青年依然是离开家时记忆里的模样,只是成熟了、高瘦了些,满身书卷气的温柔,看向她时,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包容。
“小英子。”
燕英好像一瞬间穿越了时光,好像真的是坐着火车,找到了他身边。她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燕海穿着革命军的军服,即使没有露出死相,是穿在身上最好的模样,也有些旧。
燕英穿着后来革命军的军服,带上了自己的勋章,一个个闪着光,是最好的模样。她的白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老迈和连续的病痛让曾英姿飒爽的少女身形彻底站不直了。
他们的对视穿越了时光,像是一场无声的传承。
曾经年长的永远停在了时光里,曾年轻的接过他的教导和期盼,走过一生到老,看到了兄长曾梦想看到的未来。
虚无的魂魄抬起手点了点脸颊,燕海笑着逗她,“瞧你,哭得像只小花猫一样。肩膀上都扛星星自己带队伍了,怎么还爱哭?”
“我是……我是太高兴了。”燕英哽咽着抬手,想擦掉眼泪,老迈的身体却手抖得碰不到了。
燕英最初只是个买回去的无名无姓童养媳,燕海并不接受,反而认了她当妹妹,教她读书,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告诉她他的希望与梦想。
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说,有很多很多事想告诉她的兄长,只是见面的时候,忽然觉得都不必说了。
燕英走到他面前,就是最好的诉说了。
足以鼓足勇气说出一声,“哥哥,我没有辜负你的教导”。
“是,是哥哥说错了,小英子长大了。”燕海温柔地看着她,“燕英同志,哥哥为你骄傲。”
燕英睁着朦胧的泪眼,咧开嘴笑了,“燕海同志,欢迎回家。”
燕洛和小叔一边一个扶着奶奶,匆忙为她顺气擦眼泪。
燕小叔和燕海站在对面,一下子就能感觉到两边的相似。燕洛能认出燕海,就是因为奶奶说过,小叔长得很像燕海,大概也是缘分。
原本燕洛发现101营踪迹后,只是想告诉奶奶等待有了结果,没想到刚发回去消息,奶奶就坚持着要飞过来见一面。
老人年纪大了,他们本来不愿意让她奔波,但看到她放松的笑意,忽然觉得,也是值得的。
燕英持续百年的寻找,终于圆满地划上了个句号。
燕英带着全家赶来,为燕海介绍了后来的事。车上多了一家亲属,101营鬼魂们倒不觉得麻烦,反而觉得更热闹了,纷纷过来打招呼聊天,就像是自己家人来了一样。
燕洛跟着奶奶一来,一下子多了上百个叔叔伯伯阿姨,无奈的同时,也忍不住笑起来。
大巴车驶出火车站,十辆大巴一起开过,交通枢纽往来的车辆极多,并没有让市民们觉得有什么特殊的,甚至都没多看一眼。
路过大巴车的小女孩看着笑容灿烂的一车人,歪了歪头。
他们好开心呀。是去哪里玩了吗?
“小宝,回家了,看什么呢?”
女孩小宝追上了父母,开开心心回家了。
第二天就是除夕,夏国除夕的新闻联播一贯报道过年各地的习惯和准备,但今年有些不同。说完了国际局势,播报的第一条国内新闻就是:发现菌省战役遗址,接老兵们入烈士陵园的报道。
新闻联播主持人以肃穆的语气向所有人宣布,“在这万家团聚的日子,我们的烈士们,也回家了。”
战士们穿着军礼服,捧起一个个以国旗盖上的骨灰盒,庄重走出小村,接烈士们的骨灰回家。
阳光灿烂中,星星点点雪花落下,竟下起了一场太阳雪。
灿烂阳光亮堂堂地照出光明坦途,大地素白,像是天穹降下了一场迟来的肃穆祭奠。
菌省,等着吃晚餐的女孩小宝惊讶地看着电视屏幕,新闻联播正播放着迎接仪式和烈士们的生平。
小宝指着电视,“爸妈!我昨天见过这个人!”
“这是保护了我们国家的烈士,不要随便指。”妈妈教育完,耐心和孩子解释,“就在咱们菌省发现的,你看到的应该是迎接的骨灰盒和遗像。”
小宝:“不是,我真的看见了!”
妈妈想了想,笑了起来,“也许他们回来了,亲眼看过了他们保护的城市呢?”
“真的吗?那就太好啦。”